第三章 搭上末班車,又成無根浮萍 難兄難弟相助

5月的廣州繁花似錦,到處是紅紅綠綠的革命標語,隨處可遇三三兩兩身著軍裝的年輕人。更有無數投考軍校的青年,一個個熱情洋溢,聚集在旅館、街頭與軍校門口。戴春風一踏上這片熱土,便被一種充滿生命活力、洋溢著革命熱情與蓬勃生機的氣氛所感染。

不巧的是,第五期的考試已經結束,新生剛開始入校。第六期的考試時間尚未確定。

由於手頭旅費有限,戴春風不免暗暗著急。他按照毛人鳳給的地址去找周念行,得知前三期黃埔軍校畢業生,已經被拉到野外接受訓練,準備參加北伐戰爭,連薑超嶽也沒找到。胡宗南是第一期,更是無處打聽他的消息了。

戴春風到廣州當天,下榻一家較為舒適的旅社,如今一看不會像想象的那麽順利,第二天便從旅社搬出,住進一家專門接待窮學生的小客棧——宏信學旅。

該客棧設在廣州司後街一條經營水鮮海味的小巷裏,巷子裏終年潮濕腐敗,臭味撲鼻。客棧裏四壁肮髒,桌、凳、床鋪均破舊不堪。客房裏空間狹小,兩張上下鋪的床將屋裏塞得滿滿的,幾乎透不過氣來。5月的廣州天氣已經很熱,客房裏憋悶得令人窒息。

好在價錢便宜,每天隻收住宿費兩角,加上吃飯不過三四角錢。為了節省費用,一向愛幹淨的戴春風隻好在此將就。盡管如此,他口袋裏的錢也撐不了多少時日。

一個多月後,戴春風即將囊中金盡,他幾次拿出那支金簪想去賣掉,又幾次放回包裹,他實在不舍。每次看到這支金簪,他就會想到妻子那張淚流滿麵的臉,想到妻子對他的牽掛與希望,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還有一個弱女子在牽掛著他。

想到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戴春風再也坐不住了。他收好金簪,放下正在複習的數理化課本,走出小客棧,準備找份零活幹。

然而光陰似箭,彈指一揮間,他已不再是那個滬杭打流時放浪形骸的小青年。年屆三十的他麵容清臒,身材瘦削,又多了一些飽經風霜的滄桑,看上去更像一名儒雅鄉紳。他走遍大街小巷,碼頭上的重活沒人找他幹,到店鋪當夥計沒人敢雇他。加上投考軍校的青年成千上萬,大多是20歲上下的年輕後生,囊中羞澀者大有人在,哪個不想找個活幹,打零工的機會便再也光顧不到他了。

沒錢交食宿費,客棧老板停止了他的夥食。他隻好默默地咬牙挺著,實在挺不住了,就去小攤上花兩個銅板買一包荷葉飯或臘味飯充饑。這天他正要外出繼續找活幹,剛走到客棧門口,就被一身肥肉的老板娘堵住了去路。老板娘雙手往腰間一叉,氣勢洶洶地說:

“戴先生,你已經欠下店裏五塊毫洋了,今天再不清賬,就別想從這裏走出去!”

“老板娘,請你再寬限幾日,錢我一定會還的。”戴春風隻好低聲求告。

“你以為這裏是濟貧院嗎?今天交不上錢,就用你的行李抵押了,你立馬從這裏給我出去!”

老板娘的吵嚷聲招來一群住店的年輕人,她的用意就是殺雞給猴看,以免這些窮學生欠賬。

戴春風曆來愛麵子,在一幫年輕後生麵前被老板娘羞辱,一時覺得無地自容。他決定立刻上街把金簪賣掉,於是對老板娘說:

“好吧,你現在讓我出去,我一會兒給你還錢。”

“你想溜?沒那麽便宜!現在就把錢拿來,不然別想站著出去!”老板娘見人越聚越多,爽性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你不要吵了,不就五塊錢嗎?我替他付了!”

這時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接著,一個身材瘦小的青年從人群中擠過來,當即拿出五塊錢朝老板娘麵前的桌上一拍。

戴春風當眾受辱,狼狽不堪,他原本是個火爆脾氣,這會兒簡直給氣蒙了,連給那位青年道謝都忘了,竟然一甩袖子氣哼哼地走了。

賣掉簪子,戴春風返回客棧,這才想起剛才的失禮,他竟然連男青年的相貌都沒有記住,趕緊向同屋的人打聽,原來那個青年就住在隔壁。

當晚,戴春風叩響了隔壁的房門,開門的正是那個小個子青年。他熱情地將戴春風迎進屋裏,自我介紹說:

“我叫徐亮,浙江人。”

一聽是老鄉,戴春風一肚子的煩惱煙消雲散:

“哈哈,真是天涯何處無芳草!我也是浙江人,老家衢州江山縣。”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雖然沒找到周念行、薑超嶽,也沒有胡宗南的消息,不過總算遇到一個老鄉,讓戴春風心裏有了些踏實的感覺。徐亮又向戴春風介紹了與他同住一室、結識不久的青年王孔安,三人分別自報家門,很快了解了相互情況。

徐亮字為彬,浙江青田人,生於1903年,時年23歲。

王孔安別號敬宣,陝西鹹陽人,時年24歲,畢業於武昌師範大學外文係,曾在成都大學任助教。

雖然徐、王兩人都比戴春風年輕了五六歲,但三人聊起來卻是十分投機,從此一見如故,幾乎形影不離。7月上旬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後,一路勢如破竹,捷報頻傳。受此影響,前來報考黃埔軍校的青年更是激增,軍校終於決定於9月初招考第六期第一批學員。

終於就要考試了,三個人興奮不已。尤其是戴春風,從1915年失學到現在,11年歲月的蹉跎,使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對於這唯一一次正確的選擇,他寄托了後半生全部的希望。金簪已經賣掉,所得銀兩也已所剩無多,妻子那張淚流滿麵的臉時時在他眼前晃動,他必須給出一張滿意的答卷,才能對得起母親、妻子,以及柴鹿鳴大哥……

為了勉勵自己,他在填寫報名表時,沒有用學名“戴徵蘭”,而是啟用了一個新的名字:戴立。

三十而立,這是戴春風對自己的要求。這一年他剛好虛歲三十,他要從此建功立業,開始新的人生。

考試的日子很快到了,考場設在中山大學,考試分口試、筆試兩步進行。

口試題目因人而異,戴春風憑著自己對革命的理解,對答如流,順利過關。筆試科目有作文、數學、物理、化學等。雖然戴春風做了一些複習,心中仍不免忐忑,畢竟他隻念了三個月的中學。

從考場出來,戴春風自我感覺考得不錯,一顆懸著的心總算稍稍安定了一點。

張榜那天,三人一起去看榜。當徐、王找到各自的名字歡天喜地又蹦又跳的時候,戴春風的頭正在嗡嗡作響。

他將榜上的名字從頭到尾看了兩遍,也沒有發現那兩個熟悉的字:戴立。

中榜的考生都在歡呼雀躍,現場一片喧囂,這一切都已遠離了戴春風的世界,猝然降臨的打擊令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