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說與山風聽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地上。

周圍的人才發現,持著樸刀的虯結大漢虎口處已經因為方才的長刀震動而震得裂開,且留下了點點鮮血。

其他三個手持樸刀的大漢眼見同伴被一招打飛武器,眼底的忌憚也是難以掩飾。

畢竟四個人同樣受雇於丁縣令家中,對彼此的招數套路,以及武功有幾斤幾兩,那都是一清二楚。

既然同伴能被一招拿下,他們要是配合不得當,或者誰和那名同伴一樣想搶頭功,那也是沒機會反應的。

想到這裏,其中一名手持略長樸刀的男子身子稍微靠前兩步,手掌心微微露出,豎著三根手指,隨後變成兩根,接著就是一根。

這一招他們四人常常在遇到不容易解決的對手時使用,靠著同時出刀,且一個人捅喉嚨,一個人捅胸口,一個捅腰子,三個方向,角度刁鑽,以達到殺人的目的。

畢竟殺敵可比製服敵人要簡單得多,加上武林盟多少給朝廷幾分麵子,朝廷在這裏的縣令就是丁老爺,所以他們身為丁老爺的仆人,當街殺個人,並不算得上什麽。

手掌合攏,並成拳頭。

一瞬之間,三把樸刀同時向薛芷捅去。

刀適合直上直下,是劈砍工具,故而招式之中,極少有刺。

樸刀的手柄更長,所以刺的動作就更少了。

但往往因為少,故而一般人不容易想到三人同時拿樸刀去刺。

可薛芷,不是一般人。

他見三把樸刀同時而來,隨即身子一旋,便是一招疏影橫斜,長刀晃動之下,唯有殘光逼眼,使得三個大漢眼睛不由得一眯。

眯眼僅僅一瞬之間,那手中樸刀,便被薛芷的長刀刀柄連撞三下,當當當地三聲發出,全數打飛出去。

四個大漢,上前不過短短幾個呼吸間,手中兵器全數被打飛出去,故而一時之間場上寂靜了幾分。

被請來的八個漢子,都是武林盟中人,海金沙的手下,都是有幾手功夫在身的。

一看到薛芷這兩招手段,便下了四把刀,立即喝彩道:“好!好俊俏的功夫!公子好手段!”

薛芷對著八個漢子點點頭,這是禮貌。

隨即薛芷又抽刀入鞘,金吞口長刀和紫金口帶磁石的鞘口發出哐當一聲。

薛芷這才拱手說:“多有得罪,今日是我不對,改日登門賠罪。”

四個門仆這回兒哪裏不知道碰上了真的硬茬子,真要不給個江湖上的客套回禮,說不準第二天身首異地,難回故裏了。

所以門仆們一起拱手道:“技不如人,我們兄弟四人認輸。”

這四人的聲音說得不大,但前麵迎親的隊伍都聽見了,坐在北方大馬上的新郎官更是回頭深深看了薛芷一眼。

薛芷拱手,同樣施了一禮。

新郎官看到薛芷施禮後,眼裏更是閃過一絲寒光,心說在陳平鎮,誰不知道我丁子香今日成婚,你竟敢在今日給人下葬?分明就是來掃我麵子的,我丁子香此仇不報,吃食不香!

心中寒意閃過,丁子香便喚來一個師爺,說道:

“蛇莓,給我去查一下這家夥什麽來曆,我要讓他知道知道,這陳平鎮,誰是不能惹的!”

被稱為蛇莓的師爺幹癟瘦弱,微微點頭後,方才說:“知道了,公子。”

丁子香一甩袖,哼了一聲,便繼續駕馬前行了。

迎親隊伍全部走過之後,薛芷才讓八人重新起棺,朝著後山出發。

山路泥濘,薛芷這回卻沒有擔心弄髒鞋子,而是親自拿來鐵鍬,挖好棺木所要放下的深坑,給老中醫的棺材放入後,親自埋土。

蘇合香極少見到有人在墓前這麽肅穆,先前薛芷在師父的墓前時,蘇合香光顧著看薛芷腰間的刀,以及薛芷身體動作呼吸之間的武學了。

如今和薛芷一起在老中醫杜仲的墳前跪下,蘇合香才發現少年仿佛很尊重死亡。

仿佛在跪拜死亡之人時,薛芷會有一種莊重的神聖感一般。

祭拜沒有花很久時間,兩人基本都不懂得大戶人家的祭拜儀式,也沒必要按照那些儀式來祭拜老人。

他們隻是跪下,上香,磕頭。

等到那三炷香燒完,薛芷也抬頭起身,打算離開了。

蘇合香見此一幕,心下略有驚訝,拍了拍膝蓋的淤泥,站起來追向薛芷,詢問說:

“你不替老中醫守三個月嗎?”

薛芷疑惑,說:“為什麽?”

“你師父,和棺材鋪老人,你不是都答應守三個月嗎?”

薛芷點頭。

“那杜仲杜老郎中...”蘇合香跟上薛芷的腳步,在黑漆漆的森林中往下跑去,疑惑地問。

“他沒有跟我說要我守三個月。”

蘇合香腦子都有些轉不過彎了,發出了拉長音的“哈?”一聲,表示自己的無語,隨後用踏雪無痕蹦蹦跳跳地往山路下踩石而落,說:

“師父,我有時候真覺得,你的邏輯有些奇怪,仿佛和我們正常人不在同一個世界一般。”

薛芷聽後,微微低頭,唔了一聲,高高躍起,在樹林綠葉上踏葉而行,高山直下。

白色的身影在樹上點點飄忽,幾下踏林飛奔下,很快便落到了山下。

薛芷從樹上落下,一個空中翻身,卸去急徐下山的力道,隨後身子微微下壓,止住腳步後,才在山腳下站住,等待蘇合香追上。

薛芷站在山林之下,腦袋微微昂著,看向又一次悠悠西斜的夕陽,慢慢地開口,說道:

“我從前被稱作有自閉症,無人同我交流想法。來到這裏之後,有意識以來,也隻有師父同我說話,教我詩書禮義,教我武功。”

“後來師父說我不喜說話,心無旁騖,是武學奇才,所以更是教我武功多,予我想法少。”

“所以我大約真的不知道,你們的想法是如何的,我和你們又有什麽不同。”

“畢竟按理說,人死之後,屍體不過是一具肉身,又無靈魂,何須再守三月呢?隻是師父如此說,我便如此做。老中醫不說,我便不做,如此而已。”

薛芷說的時候,蘇合香還在山上,沒能及時下來,故而薛芷這一番話,倒像是說與山風聽,注定無人應。

薛芷也不惱,隻是站在山下,看了一眼沾滿泥濘的白衣,心說這一件衣服,要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