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未上色之人

夜被雨漸垂下,漫天的線。

透過紗窗的簾子,原是雨滴落下的珠圓。

雷電再一次爆鳴,閃亮了小小房間的場景。

薛芷的話語聲,如同霜初落季的寒涼月,平淡又穩定,篤定且真誠。

桑枝有些錯愕,但更多的是憤怒和暴躁,她反手甩出七根銀針,想要打斷薛芷這劍尖直對著她的危險動作。

百曉生公布的信息,是江湖上的兵器譜上原劍譜第三劍春華秋實秋風劍一葉萩獨上千墳山,挑戰千墳山老人薛丹,卻恰逢薛丹身死,埋入孤墳。

一向脾氣古怪的一葉萩氣得拗不過,非要把千墳山老人薛丹的棺木刨出來,將薛丹的屍身碎屍萬段。

所以薛芷出手,以刀使劍法,三刀殺死一葉萩,故而百曉生將薛芷排到劍譜第三。

但又因為薛芷殺人時用的是刀,故而便將原來的刀譜第三柏子仁給擠下了第四名,讓薛芷排到了刀譜第三。

桑枝同時使出七種暗器手法將七根銀針甩出時,腦海裏迅速再複習一遍收集到的關於薛芷的信息,才想起薛芷確實從來沒有在別人麵前用過劍。

萬一這少年,真的能將劍飛出百步之外呢?

桑枝不敢想,卻又不得不去想。

她開始覺得這一次的任務,接得有些草率了。

她應當在幕後等待多一些時間,等到薛芷在和其他人的戰鬥中暴露出更多的信息時,再來出手的。

此時飛針已經飛出,薛芷順勢往木匣子下一躲,隨即正好抓到了蘇合香從地下滑著濕漉漉地板甩過來的,已然煎好的藥。

連著六聲銀針與木匣子的碰撞響動,薛芷終於將手中長劍擊出,首次以他時常不會有的爆喝聲,大喝道:

“百步飛劍!”

閃電恰好亮起,薛芷的發髻散落,他暴喝之時用掌心擊中長劍劍柄末端,將那把名為祺澤的長劍擊出。

桑枝嚇了一跳,向旁邊躍步,才發現那把長劍離手,竟不足兩步就落了地,發出哐當一聲長劍與地板撞擊的聲音。

這時候才發來一聲轟隆的雷震響聲。

“你...你騙我?不是百步飛劍嗎?”

桑枝怒喝。

薛芷此時也一下子癱軟在地,身子猛地一沉,坐在了地上,手扶著木匣,說:

“不管怎麽說,我贏了。”

桑枝聽了又氣又笑,心說你贏什麽贏,你的百步飛劍就是個笑話,沒飛出兩步就掉落地上了。

想著,桑枝便如同往時一般,打算嗬嗬地笑一下,接著提刀把這個名不副實的劍譜第三的腦袋割下來。

“嗬....咳咳!”桑枝才笑了一聲,便立即咳嗽了出來,一看麵前,是咳出了一灘的血液。

這時候,桑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胸前肋下,不知何時被一根銀針插入,險些沒過了針頭。

薛芷勉強撐出一個笑意,喝下一口藥。

隨即蘇合香用碳火燒過,綠色粘液抹過的銀針刺入身後幾處大穴,穩定傷勢。

薛芷緩緩地長吐一口氣,說:

“你什麽時候注意到,我衣袖上的銀針,少了一根呢?”

桑枝又哇地吐出一口血,閃電又亮起,她發現血裏已經帶上了黑色,顯然是針中帶毒。

那不是薛芷下的毒,而是桑枝的銀針,本來就有毒。

桑枝立即在回廊中坐下,運功逼毒,隨即咬著銀牙,說:

“好算計,看你說話四平八穩,近似木訥,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成想你發起毒針的本事,也是半點不差。”

薛芷並沒有回應桑枝的話語,而是運功到了胸口鬱結,隨即用真氣衝破後,吐出一口積悶在胸中的瘀血。

瘀血吐出後,薛芷感覺體內的真氣終於開始了流轉,他也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這時薛芷才拿回長劍祺澤,放入木匣子之中,說:“我從來沒有說我是個好人。我師父隻說,我是一個還沒上色的人。”

桑枝此時才發覺,少年要麽留手了,要麽就是運氣太好了。

銀針沒有刺中她的心髒,反而刺中了她心髒旁邊的一條重要經脈,使得她心髒每一次擠壓血液到四肢百骸時,毒液都會迅速隨著心髒邊上的經脈迅速流動,直達全身。

這銀針之毒,桑枝本來就調得異常猛烈,以求迅速致命,導致她的解藥,也隻能緩解症狀,不能在一時之間解毒,還需要配合她的獨門功法。

偏偏功法運轉需要時間,以至於現在的桑枝,基本上算是動彈不得。

反觀薛芷那邊,還有一個能動的蘇合香,若是對方要置她於死地,那她這影月樓第三的刺客,就真的要栽在薛芷手裏了。

桑枝知道,現在應該還有反擊的機會,隻要她先薛芷一步恢複過來,那還是可以殺死薛芷的。

為今之計,就是拖!緩兵之計此時為上上之計。

想著,桑枝便順著接下了薛芷的話頭,說:

“哦?奴家隻聽說過,世界上有著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們久經風霜,曆經磨難,被世間俗世磨平了棱角,最後變成色色的男人。倒是從沒聽說過有未上色的男人.....”

桑枝穿著的本來就是一種開叉的類似旗袍的裙子,如今被迫盤腿坐下運功療毒,她的心間本就有一絲奇異的羞恥心態。

所以下意識地與調戲其他暗殺的男子一般調戲薛芷時,她臉上因羞憤而出現的紅潤,讓她的話語聲都有些顫抖。

薛芷卻像是毫不注意一般,重新給木匣子纏繞上繩子,說:

“我師父說,沒上色的人,沒有條框,選擇怎麽做事,就是給自己加上一筆水墨,最後隻有死去前,才能一觀自己這一生,是一幅怎麽樣的風景圖。”

桑枝聽到這話,莫名其妙的有些愣住,她忽的有一種奇異的觸動,卻不知該如何明說,隻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薛芷,眼裏反射著薛芷手中長劍釋放的光芒。

蘇合香聽到這段話,紮針的動作也同樣頓了頓,心下略有些羨慕,心說薛芷確實幸運,他有一個好師傅。

“沒上色的人”的說辭,能讓薛芷最大程度上,保留一顆不輕易受外界影響的心。

並且大概率,沒人希望在死前反觀一生時,看到自己一生的風景圖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殺字和悔字。

所以這一套說辭,還能讓薛芷最大程度上,做一個好人。

薛丹給薛芷留下的,還有另一個訓誡——“我隻殺我應殺之人,和殺我之人。”

這不像是薛芷自己琢磨出來的,反而像是薛丹留下來保護薛芷的。

想來,薛丹對如今的武林,倒是通透。

想到這裏,蘇合香有些懊惱和惋惜,惋惜自己沒有見過這樣一個有大智慧的師公。

蘇合香又給薛芷下了最後一針,薛芷又吐出一口瘀血,四肢百骸也開始通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