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匣少年
殘光無影金吞刀,一劍茫茫落九霄。
初秋。
霜結艾草,遲日初升。
冰霜在慢慢融化著,一個身著渾身黑衣的背刀客在慢慢行進著。
他的動作很慢,呼吸很慢,行走很慢。
明明是四十歲的年紀,背刀客走在道路上,卻如同一位遲暮老人那般慢。
他平時走的並不是如此慢,走到這條小道前,他走得也並沒有這麽慢。
如今在小道上,他的速度慢下來了,隻因今日他要去赴一個約。
一個他自作主張要去赴的死約。
隻不過,死的不會是他。
他從來這般想,每次要殺成名之人前,他都這般想,他需要戰前必勝的信心。
小路不長,他終於是走到了盡頭。
那裏有一座孤墳,一個少年人,一個身後背著木匣子的白衣少年人。
背刀客此時很想出刀,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刀!
但他不能!
因為樹林裏,孤墳邊,早已多了四個人,三個手持長劍的男人,和一個小姑娘。
背刀客來此是想成名的。
殺死少年,固然能成名,但從背後殺死少年,卻被四個人看見,那無疑隻能添上些許恥辱。
於是背刀客站直了身子,抽出了刀子,運氣丹田,想要先自我介紹,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地,便成了一句嘲諷:
“你就是那個兵器榜刀譜排名第三的薛芷?好好一個少年郎,為何取了個女子名字,晦氣。”
背著木匣的少年薛芷站起身來,腰間掛著一把刀,腰帶上有著一個小小的香囊和一個酒葫蘆。
薛芷站起來,並不是為了回應背刀客,而是他已然上完香,燒完紙錢,倒過了酒。
可薛芷還是回應了背刀客,轉過身子,語帶不快:
“我是薛芷,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個薛芷。”
背刀客笑了。
刀客對決,最忌陣前心浮氣躁,怨恨生怒,他心說少年不愧隻是少年,輕輕言語一激便生氣了,刀法必亂!
所以背刀客出手了!
背上的黑刀不知何時到了他的手中,長滿老繭的右手穩定有力,出刀迅捷如風,隻在短短一瞬之間,便連續揮出三刀。
每一刀都是背刀客畢生所學,每一刀都發揮到最佳狀態,以至於他揮出三刀之後,久經決戰,每日鍛煉的手臂都已然抽筋抽搐,動彈不得,黑色長刀都險些掉落地下。
這是背刀客四十二年的生命以來,揮出過最好的三刀,每一刀都發揮到了極致。
對於一個刀客而言,這無疑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才對。
然而,背刀客卻並沒有露出高興的模樣,而是滿頭冷汗,不是勞累,而是恐懼。
因為薛芷自始至終,都沒有抽刀出鞘,更沒有抬手阻擋,隻是猶如閑庭信步地在地上連走幾步,背刀客的成名絕技無涯三刀就已經被全數躲過。
甚至,在三刀揮舞期間,薛芷隻需要稍微出手,便能把背刀客的腦袋打碎。
“你為什麽不出手殺了我?”
滿汗淋漓的背刀客眼神凶厲地盯著薛芷看,仿佛隨時會從裏麵咆哮出一頭殺人的獅子,咬碎薛芷的喉嚨。
薛芷卻完全忽視了這樣的眼神,隻是歪了歪腦袋,聲音清冷,語調平緩:
“我為何要殺你?我師父說了,我隻殺那些我應殺之人,和殺我之人。”
背刀客怒氣中燒,一個翻身躍步,便是一招力劈華山,同時咆哮道:
“我就是殺你之人!”
這一句話還沒說出,樹上的女孩就立即開聲想要阻止,卻仍是晚了一步。
因為背刀客在說出自己是殺少年之人時,少年就已經動了。
沒人看到少年的刀是如何出鞘的,所有人都隻是看到了一道炫目的刀光,白燦燦的,閃得人眼睜不開。
背刀客話音未曾落地,在半空中的身體便在一瞬之間被斬成兩半,連帶他那把黑金長刀也一並一分為二,整個身子在半空中劃了一條弧線,重重地拋飛了出去,再無半點聲息。
“啪啪啪。”
樹林裏響起了拍掌的聲音。
薛芷抬頭,看向身著青衣,手持白劍的青年。
薛芷的眼睛很亮,也很黑,像是在裏麵藏著黑色的寶石一般。
拍手的青年見薛芷的眼睛盯了過來,於是趕緊擺擺手,說:“別誤會,我可不是來殺你的。”
薛芷微微偏頭,甩了甩銀亮的白刀,將血跡甩成紅色細線,切入地下落葉之中,入泥半分。
“你想殺我。”
薛芷收刀入鞘,忽的不緊不慢地說出這句話。
樹上的蘇合香本以為青年會矢口否認,沒想到青年卻是從樹上跳了下來,大大方方地說:
“我是想殺你。”
“出手吧。”
“我還沒有把握。”
這不要臉的發言,讓蘇合香對青年的鄙視再多一層,心說你還要別人等到你有把握?說不準薛芷下一刀就將你切成兩半了。
沒想到薛芷聽到青年的話後,隻是哦了一聲,便背著木匣步伐穩健地朝著樹林小道往外走了。
這一幕不僅蘇合香不理解,連挑釁的青年也不太理解,他快步走上前幾步,語速急促,說:
“你即知我想殺你,又知我並無把握,為何不先出手殺我?”
薛芷站住,回頭,每一個動作之間都似有短短的卡頓一般,看起來有些不自然,卻不會讓人有看著不舒服的感覺。
他還是保持著略有些遲鈍,遲鈍到有些木訥的模樣,疑惑地說:
“我為何要殺你。”
“就憑我是兵器榜劍譜第二名,人稱墨劍如雪的京墨,殺了我,你便可以出名。”
“我為何要出名?”少年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無比。
“出名後,江湖上的富賈商吏,朝廷裏的錦衣禁軍,都會予你橄欖枝,贈予黃金萬兩,有錢了,身邊美女成群,手中美酒觥籌,憑這一點,你也總該試著殺我吧?”
說著,京墨還略帶些許慫恿意味地說:“要知道,你雖是劍譜第三,然第三第二之間,可是有著黃金千兩的身價差距,這之間的差距,可就是睡花魁和睡老鴇的差別了。”
京墨說得極富煽動性,卻隻是換來了薛芷一句:
“沒興趣。”
薛芷說完,便繼續往前走了,腳步穩健且平均,仿佛每一步之間都是用直尺量過一般,工工整整,一分不多,半分不少。
京墨看向薛芷的背影,嘴角微微翹起,隨後哈哈大笑,拍了拍青衣上的秋露,驚起沉睡白鷺,笑著說:
“還真是赤子之心啊,真要能保持下去,這江湖,興許就能換個樣子了,你百曉生,也要不如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