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又有人中招
陪同我們去後李村的,還有一對老夫妻,我聽見老頭稱老太太為老田,老太太稱老頭子為老李。兩個老人都精神矍鑠,鶴發童顏,老頭以前是國立大學的教授,老太太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他們都知識淵博,見多識廣。
老李是一個很健談的人,他和我們見麵後,就談起了洛陽和開封的曆史,談起了發生在開封的陳橋兵變和黃袍加身,談起了發生在洛陽的三國之亂和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他侃侃而談,口若懸河,我看著他唾沫亂飛,就想起了他在大學課堂上的情景。老田則顯得溫文爾雅,她總是側耳傾聽,很少說一句話,她雖然滿臉皺紋,但是腰杆筆直,一看到她就能猜出她年輕時候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我們走到東門口的時候,突然在牆角下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他見到走過來的每個人,都亮開衣襟,讓人看一眼他揣在懷中的東西,然後又飛快地掩上衣襟,向四周張望。他看到我們過來了,也向我們展示了一下,悄聲問:“要不要?”
他的懷中藏著一個盤子,盤子上精美的圖案亮瞎了老李的眼睛,老李走前一步,拉著那個男子的衣襟說:“借一步說話。”
那個男子左右望望,看到再沒有人留意,就徑自走到了一條小巷口,從懷裏取出那張盤子,遞給了老李。我們跟在老李的後麵。
老李接過那張盤子,就驚呼:“這是琺琅彩瓷。”
那名男子說:“我不知道什麽彩瓷不彩瓷,我這是從老爺房裏偷出來的,你想買就快點,時間長了老爺會發覺的。”
老李還沒有說話,順娃就說:“一個銀元怎麽樣?”
那名男子不高興了,他說:“一個銀元?你這是打法要飯吃的。”
順娃說:“反正你也沒掏錢,偷人家的,給你一個銀元就差不多了。”
那名男子憤憤不平地走了,邊走邊說:“我看你們就不是實心買主,不和你們說了。”
那名男子走後,老李惋惜地拍著大腿,他說:“多好的琺琅瓷器啊,多好的機會啊。”
我聽不懂老李的話,就問:“什麽叫琺琅瓷器?”
老李說:“琺琅畫在清朝指的是西洋畫,東方的中國是國畫,重在寫意;西方是西洋畫,重在寫實。1715年,意大利有個畫家名叫郎世寧,當時以傳教士的身份來到中國,受到康熙帝召見。他為康熙帝畫像,深受讚賞,後來就留在宮中長達五十年,成為康熙、雍正、乾隆三個皇帝的禦用畫師。西洋畫的內容重在人物、風景,而郎世寧用西洋畫的筆法畫中國畫中的慣常題材花鳥、山水、走獸,開創出了一種新的畫派。”
我說:“這個郎世寧是個聰明人。用中國畫和西洋畫生出了二轉子。”
老李問:“什麽是二轉子?”
我說:“我們老家把回族人維族人和漢族人生出的小孩都叫二轉子,二轉子都長得漂亮,還很聰明。”二轉子在今天的叫法是混血兒。
老李說:“郎世寧的畫確實是二轉子。”
順娃他們聽見這樣說,都一齊笑了。
老李接著說:“當時,康熙帝看到郎世寧的這種二轉子畫很漂亮,就在宮中成立了琺琅作,讓郎世寧教這些中國畫師作畫。後來,康熙帝就有了一個想法,給他使用的瓷器上,也能印上這些琺琅畫。琺琅作的畫師們就和宮廷造辦處的瓷器師溝通,在做好了瓷胎後,把琺琅畫畫上去,然後燒製,這就是琺琅瓷器的來曆。”
我說:“皇帝真會折騰人,連用個盤子都要畫上西洋畫。”
老李說:“這就是皇帝啊。天下都是他的,讓琺琅畫師給他畫幾幅畫算個什麽!琺琅瓷器屬於宮廷的工藝珍品,專供皇帝和妃子們使用。琺琅畫師每畫好一幅畫,先要經過皇帝欽定,皇帝說這幅畫可以畫在瓷胎上,才能畫;皇帝否定了,就不能畫。所以,琺琅瓷器世間隻有這一個,絕無重複的。而且,瓷胎還是從江西景德鎮專窯燒製,專車運送,你想想這需要多少成本?琺琅畫畫在了瓷胎上後,在宮廷造辦處燒製,出窯後運至皇宮。你想想,這一個琺琅瓷器該值多少錢?”
冰溜子說:“那可老貴老貴了。”
老李說:“所以,我見到那張琺琅瓷器盤子,說啥也要買下。”
在老李大談琺琅瓷器的時候,順娃一直在聽著。老李說完後,順娃說:“琺琅瓷器是宮廷的,那為什麽我們這裏會有?我們這裏又不是京城。”
老李說:“到了乾隆年間,宮廷的琺琅瓷器漸漸增多,乾隆和以後的皇帝,就把部分琺琅瓷器賞賜給有功之臣,所以,琺琅瓷器就有了一部分進入了富貴之家,再然後,英法聯軍入侵,圓明園被焚燒,八國聯軍入侵,老佛爺落難西逃,清帝退位,清宮門戶大開,誰都能夠走進去拿東西,琺琅瓷器就這樣流落了民間。所以,在民間能夠找到當年宮廷專用的琺琅瓷器了。”
順娃說:“你說的這些都對,但我就是覺得這個人是騙子。”
老李說:“你怎麽知道他是騙子?”
順娃說:“我們這裏很多騙子專騙外地人,使用的借口都是‘偷老爺家中’的。”
我偷偷地笑了,我第一次騙那對省城來的夫妻時,也是這樣的說辭。
老李像站在講台上一樣,揮舞著手臂說:“說不定他真是偷老爺家中的。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失去呢?”
順娃說:“如果您執意來買,你就說十個銀元,再多沒有,看他怎麽說。”
老李夫妻和我又來到了那條巷子盡頭,順娃和冰溜子躲在一邊。那個男子看到老李去而複返,眼睛裏有一星火花在閃爍,他快步走到了老李麵前,說:“快點快點,我出來時間夠長了,老爺會懷疑的。”
老李說:“十個銀元。”
那名男子不高興了:“啥?十個銀元?你這是糟蹋我哩。”
老李說:“十個銀元,再多沒有。”
那名男子左右望望,說:“算了,給你,我要急著回去。”
老李用十個銀元買了一個宮廷製作的琺琅瓷器,高興得不得了,認為自己撿了天大的便宜。他拿著那張盤子翻來覆去地看,向我們講解著琺琅畫的精妙之處。他興致盎然,眉飛色舞,我們一句話也插不上。
路過一家客棧,老田突然發現什麽異樣,她喊道:“這邊看,這邊看。”
我們順著老田的目光,看到客棧的櫃台上放著一個和老李手中一模一樣的琺琅瓷器,都是一樣大小的盤子,盤子裏都畫著喜鵲登枝,都是黃底色、黑樹枝、綠樹葉、花喜鵲。老李看看櫃台上的盤子,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盤子,一下子傻眼了。
順娃問客棧老板:“你這個盤子怎麽賣?”
客棧老板說:“一塊銀元一對,下麵還有一個。”
縱然老李學富五車,也鬥不過江湖險惡。功夫再好,一磚拍倒。再厲害的拳師,也架不住一頓半截磚。老李的經曆為文明鬥不過野蠻提供了最好的注腳。
從縣城到後李村,足有二十裏,先是平原,後是山區,道路越走越狹窄,人煙越來越稀少,每當前麵出現人影的時候,我就滿懷信心地認為,那是給我們兜售假古董的人,可是,他們總是與我們擦肩而過,對我們連一眼也沒有多望。奇怪啊,怎麽會這樣?
越接近後李村,順娃的臉色越難看,他可能認為我以前都在欺騙他,故意把萬字支走,破壞了他們的生意。
可是,我有口難辯。
奇怪啊,走出縣城後,這一路上怎麽就沒有遇到兜售假古董的呢?
老李把假古董叫贗品,他說贗品是這類假古董的專業名字。
老李很快就從買了贗品的陰霾中走出,他談性很濃,給我們講起了贗品的曆史。
他說中華民族是一個聰明的民族,但總是把聰明用在了歪門邪道上,中國人製造贗品的曆史和文物出現的曆史一樣長,自從有了文物,自從文物能夠賣錢,就出現了贗品。在這個民族的成長史中,陰謀詭計充斥在了每一個朝代每一個行業的血液中。老李將西方民族稱為狼性民族,將中華民族稱為驢性民族,狼堅韌而無畏,驢子膽小怕事,苟且偷安,而且喜歡窩裏鬥,一個槽頭上拴不下兩頭好叫驢,驢子在一起總是爭鬥不休,而遇到狼侵襲,就嚇得各自逃命。
老李說,中國人製造贗品的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韓非子》記載,齊國攻打魯國,魯國求和,齊國要求魯國進獻一隻商鼎,才可罷戰。魯國就製造了一個贗品,進獻給齊國,而將真正的商鼎藏了起來。這是典籍中關於贗品最早的記載。到了戰國時期,因為誰都知道古玩有收藏價值,所以古玩就走上了市場,進行買賣。對於中國人來說,有買賣就會有殺戮,有買賣就會有假貨,於是,在戰國時期,贗品在民間大量製造。這時候的贗品都是青銅器。
到了唐朝,字畫贗品開始有了市場,發軔者是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讓馮承素等人臨摹王羲之的《蘭亭序》,發給大臣,字畫贗品開始大量出現。這種贗品製作一直流傳到了今天。字畫贗品的製作法有四種:照摹、臨擬、仿製、造代。照摹是把宣紙壓在古畫上麵,一筆一劃地勾勒出來;臨擬是照著古畫畫出來;仿製是按照原作者的風格,另行畫出一幅;造代是胡亂畫一幅,落款處寫上名家的名字。
老李說,曆朝曆代,贗品不斷技術革新,手段也越來越高超。到了現在,贗品完全以假亂真,真假難辨,市場上的贗品比真品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如今要找真品,隻能去那些偏遠的鄉村了。
我和冰溜子交換一下眼神,都忍不住笑了。這個老李說起來頭頭是道,其實都是些理論知識,一到實踐中就會暈頭轉向。剛才,他不是就在縣城裏被一個人拿著假琺琅瓷器騙了嗎?
後李村非常偏遠,處於森林之中,老李可能就是覺得後李村會有真正的古玩,才要求我們帶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