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做舊有學問

當天下午,順娃讓我刻印“八大山人”四個字。我問八大山人是誰,怎麽名字還是四個字。他說是一個畫家,很有名氣的。我問是不是在寶興縣城,他說早就死了。

我問:“一個死了的人,還要什麽印章,他早都不需要印章了。”

順娃沒好氣地說:“不要多嘴。少說多聽,是我們做舊業的規矩,記住了沒有?”

我隻好說:“記住了。”

“八大山人”四個字,我很快就刻好了,順娃從我手中接過印章,看了看,覺得很不錯,就讓我送到旁邊那家字畫店裏。

字畫店裏有一個中年人,留著兩撇胡須,應該是老板,還有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可能是學徒。我對那個中年人說明了我的來意,中年人讓我走進櫃台裏,打開後門,走到後院。後院的地上,我看到鋪著一張繪畫,足足有一米長。

我好奇地問:“這是什麽畫?畫了這麽大?”

中年人說:“這是花鳥畫。”

我問:“誰畫的,畫的真好。你看著鳥,都快要飛了;你看著石頭,看了都想摸一把。”

中年人說:“八大山人畫的。”

我覺得奇怪了,順娃說八大山人早就死了,怎麽他又會畫這麽大的一幅畫。而且,這幅畫的紙張是新的,顯然畫成不久。難道八大山人還活著,是順娃在騙我?

我正在低頭觀賞這幅畫的時候,後院房子裏出來了一個老頭,幹瘦幹瘦,個頭又小,他指著我問:“這是誰?幹什麽的?”

中年人說:“是順娃的徒弟,不是外人。”

老頭又回到了房間裏。我覺得這個老頭挺神秘的,我看個畫,你就發那麽大脾氣,至於嗎?我悄悄來到窗口,看到那個老頭正在案幾上作畫,快要畫完了,攤在案幾上的那幅畫,和院子裏鋪在地上的這幅畫一模一樣。都是一樣的鳥,都是一樣的石頭。

哦,原來他就是八大山人。順娃一定和這個名叫八大山人的人有矛盾,就咒他早死了。可是,他為什麽要起這樣奇怪的名字,而且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大,名不副實。

在順娃這裏,我每天都很清閑,順娃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他來的時候,也不在刻章子攤子前呆多久,更多的時候是去那家字畫店裏;他不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不過,順娃每次離開前,都要給我叮嚀一句:看到有生人來到城牆角,要趕緊告訴字畫店。

字畫店這些人在幹什麽?不就是賣字畫的嗎?幹嘛會這麽緊張?

在我來到寶興縣半個月後,有一天,順娃把我帶到了城隍廟前的一個巷子口,把一個用床單包著的長條紙盒塞在我懷裏,他說:“站在這裏別動。”然後他就消失了。

那天是元宵節,城隍廟前人山人海,雜耍的,賣小吃的,賣玩具的,在城隍廟前擺了很長的一串。大街上的每個人都穿著過年的新衣服,人人喜氣洋洋,孩子在人堆裏亂竄;小夥子專往女孩子堆裏擠;老太太拄著拐杖,看起來渾身是勁,就是腳步邁不開;老頭子叼著旱煙袋,臉上笑眯眯地。

我正在入神地觀望著,順娃不知道又從哪裏冒出來了,他悄悄告訴我說:“看見左手邊那兩個人沒有?一男一女,男的穿西裝,女的穿長褲。”

我向左手邊一看,就看到了這一對男女,他們無論從穿著,還是從神態上,看起來就像從大城市來的人。他們皮膚白皙,而這裏的人因為風吹日曬,皮膚黧黑。他們走路的時候昂首挺胸,那個女人更是把胸挺得很高,顫顫巍巍的,一點也不嫌羞;而我們這裏的人走路的時候都聳起肩膀,身體前傾,像個大猩猩一樣,而且我們的衣服都很寬大,穿上後都看不出體型。所以,我一眼就能夠從人群中看出他們。

順娃說:“你走過去,纏著把這幅畫賣給他們,要十塊銀元,就說你偷老爺的。把他們帶到你身後這條巷子裏談。”

我問:“哪個老爺?”

順娃說:“你甭管哪個老爺,叫你這麽說,你就這麽說。”

我問:“他們要是不買呢?”

順娃說:“不買也好,你把字畫卷起來,裝在盒子裏,用床單包好,讓他們拿上。”

我問:“他們拿上,要是不給錢呢?”

順娃說:“不要管那麽多,照我說的做就行。”

我說:“好的。”

順娃說完後就消失了,我抱著包在床單裏的長形紙盒,迎著那一男一女走過去。他們正在東張西望地觀賞街景,絲毫也沒有留意到我來到他們跟前。

我拉一拉那個女人的衣袖,女人低下頭,我問:“要不要字畫?”

男人和女人看到我都很驚訝,他們問:“你是誰?”

我又問:“要不要字畫?”

男人問:“什麽字畫?”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偷老爺的。”

男人說:“讓我看看。”

我抱著用床單包著的字畫,引著那對男女來到了那條巷子。那條巷子非常狹窄,隻住了幾戶人家,巷子盡頭是一片小樹林,樹林邊扔著一攤攤垃圾,顯然這裏平時很少有人來。

我們來到了樹林邊,我把床單攤開,鋪在地上,把紙盒打開,取出那卷字畫,鋪在床單上打開,赫然發現這就是我半個月前見到的那張花鳥圖。隻是搞不清楚,是當時鋪在院子裏的那張呢,還是攤在案幾上的那張。

但是,又不對。那天見到的畫紙張很新,泛著白色;而今天這張畫的紙張陳舊,發黃變脆。那麽,會不會是那個名叫八大山人的幹瘦老頭很早以前畫的?

這幅畫的左邊有一個印記,正是我所刻的八大山人的印記。我指著印記,像個內行一樣對他們說:“看看,這是八大山人畫的。”

那個女人聽說八大山人,她輕輕地驚呼了一聲,俯下身子仔細觀看。那個男人也心有所動,他的眼睛裏有火花跳躍了一下。

我炫耀地對他們說:“我見到八大山人作了,他畫的可好了。”

那對男女一齊笑出聲來,女人說:“這個小弟弟真會開玩笑。你知道八大山人是誰嗎?”

我說:“不就是一個幹巴瘦的老頭嗎?”

女人說:“是老頭不假,可是他是明末清初最著名的畫家,距今都有300年了。”

哦,我失言了。原來順娃說得對,他確實早就死了。

男人站直身體,他用懷疑的眼光望著我,我知道自己說錯了,不敢再多說什麽,故作鎮靜地看著地上的花鳥圖。

女人問:“你這幅畫怎麽來的?”

我說:“偷老爺的。老爺可喜歡這幅畫了,每天晚上等大家都睡熟了,他才點上紗燈,從櫥櫃裏拿出來,仔細觀看。”

女人問:“你為什麽要偷他的心愛之物?”

我繼續編著謊話:“我給他幹了一年,他不給我工錢,我不能回家過年,就偷他的畫賣。”

男人眼中的疑惑在漸漸消失,他問:“你要多少錢賣?”

我說:“十個銀元。”

男人說:“太多了,一個銀元怎麽樣?”

我說:“不賣。”

男人說:“你看你這畫,明顯是假的,要是真的,起碼賣一千個銀元。”

我說:“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是偷老爺的。你要說是假的話,我就不賣給你了。”

我把那張花鳥圖卷起來,裝在長條紙盒裏,然後用床單包上。女人和男人一交換眼神,就問道:“你賣不賣?你怎麽兩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要走。這孩子……”

我把床單包著的紙盒子推給她,說:“你要是猶豫,就再看一遍。”

女人抱上了紙盒子。

就在這時候,巷子裏突然衝過來五六個人,他們徑直朝我們跑過來,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人拎著我的領口問:“呆狗,是不是你偷了老爺的字畫?”

我嚇壞了,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我用求援的眼神望著那對男女,那對男女也壞壞了,他們臉色煞白,連連後退。

那些人脅迫著我向前走,有的在前麵拉,有的在後麵推,我喊了一聲“救命”,立即換來一個重重的巴掌,滿臉橫肉的人嗬斥道:“再敢喊,就撕了你的嘴。”

我嚇壞了,不敢喊叫了。

他們將我拉出了那條巷子,這才放開我。滿臉橫肉的人拍拍我的肩膀說:“小兄弟,受委屈了,回去吧。”

我感到異常蹊蹺,他們是些什麽人?為什麽要綁架我,卻又放了我?他們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