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墳墓有厲鬼
夜半時分,月色黯淡。這天是陰曆二十三,月相為下弦月,雖有月亮,但不明朗。月亮邊浮雲繚繞,引人聯想。
瘦子和胖子從村莊走出來了,他們來到我們黃昏分別的那個地方,先向北行走五百步,後又向西行走五百步。他們剛剛走到二百步的時候,突然發現走進了墳塋中。
墳塋裏埋葬著附近村莊幾百年來的死者,墳塋多得數也數不清,每個墳塋邊都栽種著柏樹,有的柏樹大如寶塔,有的柏樹小如鞭杆。墳塋裏有鬼火在遊**,忽明忽暗,時近時遠,似有似無。遠處傳來了鴟鴞的慘笑,一聲聲瘮人心脾。
瘦子和胖子嚇壞了,他們手挽著手,踏入了墳塋中。
他們走到了墳塋的中間,突然一個足足有三四丈高的惡鬼從墳墓裏鑽出來,青麵獠牙,體型龐碩,惡鬼看到他們,哈哈大笑,怪叫道:“孩兒們快出來,宵夜送來了。”
瘦子和胖子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再也顧不上下午那個瞎子算命大師叮嚀的不能回頭看的話了,他們呀呀怪叫著,扭頭就跑。胖子跑上了一座墳墓,骨碌碌滾下來,頭磕在了墓碑石上,血流滿麵;瘦子碰上了一棵柏樹,柏樹尖利的針狀樹葉刺進了他的眼睛,他眼前一片漆黑。
胖子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向回奔跑,他跑到了一棵巨大的柏樹麵前,突然,他看到柏樹上吊著一個人,長發低垂,麵色煞白,是一個吊死鬼。胖子嚇得幾乎背過氣去,轉身跑向右邊,剛剛跑了幾步,墳墓裏突然又冒出了一個惡鬼,這個惡鬼搖著芭蕉扇,大聲喊道:“黑白無常,把這個胖子捉來給老爺下菜。”
黑白無常立即從墳墓裏站起來,向胖子撲來。
胖子怪叫著,扭頭又跑,突然,他一聲尖叫,掉下了萬丈深淵。
瘦子渾身篩糠,想爬起來,可是爬不起來,那個搖著芭蕉扇的惡鬼,慢悠悠地走到了他的跟前,瘦子用手指撐開眼皮,看到這個惡鬼從腰間抽出釘錘,一錘下去,瘦子就沒了聲響。
天亮後,人們從墳塋邊走過,趕集買東西的,下地幹活的,走親戚的,結婚嫁女的,絡繹不絕,沒有人知道,就在昨晚,這裏有兩個人死了。
裝神弄鬼,對於作相的來說,實在太容易了,因為這是他們的必修課。
這個墳塋是我們在來的時候就看好了的,二師叔算好了這個墳塋的位置,所以才讓他們北走五百步,西走五百步,剛好就要走進這片墳塋裏。
墳塋的三麵是平坦地帶,一麵是懸崖。我們隻需把他們逼到懸崖下,這個計策就成功了。
那個身高三四丈的惡鬼,是一個道具。我們在夜晚窩在一戶廢棄的農家小院裏,做了好幾個這樣的道具。當胖子和瘦子走過來的時候,爬在墳塋後的我隻是把這個惡鬼道具扶起來,他們就被嚇得半死。他們扭頭就跑,我拉動長長的繩子,躺在地上的吊死鬼就會吊在半空中。吊死鬼仍然是一個道具。這時候,他們要麽向左麵跑,要麽向有右麵跑。向右麵跑,就遇上了二師叔裝扮的手拿芭蕉扇的惡鬼,二師叔隻說一句黑白無常,胖子便嚇壞了,轉身逃走,剛好就跑到了懸崖下。
至於瘦子,別說二師叔,即使我過去卡住他的脖子,他也不敢反抗。
兩個凶悍的土匪,就這樣死了,他們死在鬼陣中。其實這世界上哪裏有鬼啊,都是人自己嚇唬自己,編造了鬼。心中無鬼,萬事不懼。
兩個土匪死後,我們就在墳塋裏睡了一夜。我們作相的整天裝神弄鬼,哪裏會相信有鬼。別說在墳塋裏睡覺,就算打開棺材板,把我和屍首放在一起,我也照睡不誤。
天亮後,我們從墳塋中起身,一個早起的拾糞老漢,挎著竹籠,剛好路過這裏,老漢看到我們,嚇得撒腿就跑,連竹籠都不敢要了。
我們沿著那條道路前行,太陽升上樹梢後,來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我在路邊的樹上看到了刀子印記,還是刻得工工整整。
按照刀子印記走了三四裏路,來到了一座城市。
這就是長江邊著名的荊門。那天荊門有集市,大街小巷人流如織。
那個女人會不會在這裏?神行太保會不會在這裏?縱然他們在這裏,怎麽才能找到?
二師叔問:“呆狗,你是不是能走繩索?”
我說:“是的。”
二師叔說:“街道這邊有一棵樹,街道那邊也有一棵樹,在兩棵樹中間繃起一根繩子,你走上去。”
我說:“這是小菜一碟。”
二師叔買了一根長長的繩索,我爬上了街道這邊的樹木,把繩索綁上去。然後,把繩索綁在腰間,走向了街道那邊,好多人看著我這個奇怪的舉動,都停下了腳步。我爬上街道那邊的樹枝後,把繩索的另一頭綁了上去。
我開始走繩索。
我走在高高的繩索上,下麵是萬頭攢動,人們先是發出了一片驚呼聲,但很快就靜息了。無數的腦袋仰起來,看著明亮的陽光下,我像一隻蜻蜓一樣在繩索上走動,我身輕如燕,我身體通透,我像一片雲,我像一縷風,我的身體和我的思緒一同在天宇之下,街市之上驕傲地飄揚。我發現我天生就是一個走繩索的高手,我熱愛走繩索,遠遠超過我熱愛相術。我擁有無與倫比的走繩索的天賦,我是繩索之王。
世界靜寂了,連風也屏住了呼吸,一隻小鳥棲息在枝頭,安靜地看著我。長期以來,我把自己當成了人類,其實我不是人類,我是飛鳥。我的靈魂和我的身體像飛鳥一樣自由。
我正陶醉在自己臆想的那個世界上,突然看到遠處派來了幾個穿著黑色製服的警察,他們肥胖的身體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他們邊跑邊吹著哨子。我知道他們是奔著我來的,因為我淩駕於一切之上的走繩索,造成了街道上的交通堵塞。
我走到了樹枝上,然後溜下來,像一陣青煙一樣逃走了。警察趕過來,他們隻看到高高的繃在半空中的繩索,徒喚奈何。
我跑出了沒有多遠,身後突然傳來呼喚我的聲音:“呆狗,呆狗。”我回頭一看,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神行太保。
二師叔也趕來了,他笑著說:“真沒想到這個辦法這麽好用,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很多年後,有心理學家把二師叔采用的這種辦法叫做逆向思維。既然我找不到你,那就讓自己變得矚目,讓你來找。
二師叔問神行太保:“那個女人找到了嗎?”
神行太保說:“找到了,就在客棧裏。”
我問:“你們怎麽一路來到這裏?”
二師叔說:“事不宜遲,快點把那個女人穩住。”
我們趕到客棧的時候,那個女人正坐在臨街的窗口,偷偷地向外張望。昨天晚上,神行太保和那個女人就住在這一間客棧裏。這個女人真是玩嫖客串子的,見誰跟誰一起。
二師叔沒有問神行太保和這個女人是怎麽滾上床單的,他隻是嚴格告訴神行太保,一定要把這個女人穩住。
神行太保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何況這樣一個女人,連汗衫都算不上。”
二師叔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二師叔和我走在大街上,尋找藥鋪。我們走了好久,才看到一家藥鋪,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先生正在拿著戥子稱藥。戥子是一種極小極精準的稱,黃銅製作,專供藥鋪使用。
二師叔對那位老花鏡先生說:“掌櫃的,見到沒見到挑上海寶的?”
老花鏡先生問:“什麽?什麽?”
二師叔轉身就走,繼續找下一家。挑上海寶的,是江湖黑話,就是賣特產藥的。二師叔想買特產藥,如果他連這句都聽不懂,那肯定不是江湖中人,不是江湖中人,肯定就沒有二師叔想要的特產藥。
我們走了幾百米,又見到了一家藥鋪。這次,坐堂的是一個頭發油光錚亮的大胖子,二師叔走過去問:“掌櫃的,有沒有見到挑上海寶的?”
大胖子一驚,他上下打量著二師叔,說道:“見到了,隻怕你不是點兒。”意思是說,我這裏有特效藥,就擔心你拿不出那麽多錢。
二師叔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金條,放在桌子上,大胖子做了一個禮讓的姿勢,說:“裏麵請。”
二師叔要買的是啞藥。師父叮嚀說“不能讓她說出這些天的經曆”,二師叔心領神會,知道是要讓她吞吃啞藥。
背頭胖子給了二師叔一個隻有小拇指加蓋大小的藥丸,叮囑說:“研成粉末,放在水中,足可致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