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身邊有神偷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座縣城。翠兒也早已不哭了。

縣城的城牆保存完好,城門上鐫刻著四個大字:“天下名州”。城牆裏的街道是青石板鋪就的,青石板已經被無數人的腳板和鞋底磨得溜光滑潤,看起來年代久遠。街道兩邊是店鋪,店鋪門前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攤位,賣包子的,賣餄烙的,賣燒餅的,賣炒粉的,賣麵條的,賣豬肉的,賣糖果的,賣針線的,賣布匹的,賣笸籮的,賣剪刀的……排成了兩行,再向前走,拐過一道彎,看到一座寶塔,寶塔下人聲鼎沸,人畜歡叫,賣牛的,賣馬的,賣羊的,賣豬的,賣狗的,賣貓的,賣兔的,賣八哥的,賣糧食的,賣大車的,賣玩具的,賣皮襖的,賣門窗的……還有一個賣鷹隼的,手臂上纏著皮子,手掌裏牽著鏈子,鏈子一端連著鷹隼,鷹隼就站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一上一下地晃動著,鷹隼的翅膀就一上一下地撲閃這,振翅欲飛。

距離寶塔幾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家客棧。我們把馬車趕進去,客棧夥計笑盈盈地迎上來,把兩匹馬拴在了房屋後麵的馬房裏,把我們請進了二樓的木板房裏。

高樹林說:“現在你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晚上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好好去玩,玩得高興。”

我高興極了,進入馬戲團這麽多天來,終於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一天。我剛想跳起來,突然看到翠兒臉色陰沉,眼睛紅腫,我又不好意思跳起來。

大家陸續走出客棧,我也走出了客棧,高樹林在房間裏洗臉刮胡子。我路過一個賣冰糖葫蘆的老頭身邊時,翠兒趕上了我,她說:“我向高樹林要你的銀元,要不到就偷。銀元到手後,我們就趕緊離開這裏。”

我問:“我們去哪裏?”

翠兒說:“去那個老太太家中,你忘記了?你給我當男人。”

一說到要給他當男人,我馬上想起了那天翠兒叮囑我的話,我說:“行啊,我就回那裏。”

翠兒左右看看,然後說:“你早點回來,今晚我們就走。”

我說:“好的。”

翠兒看到我答應了他,就轉身走了。我也轉身走上了人潮洶湧的大街上。那天是難得的廟會,所以縣城的街道上人很多。

那天,我在大街上玩了很久,先在攤子上吃了甑糕,吃了炒粉,還啃了一個烤羊蹄。烤羊蹄一點也不好吃,看起來好大的一根,拿在手中隻有幾口肉,剩下的就是又長又粗的骨頭。吃完烤羊腿後,我看到有人說前麵有說書的,我沒聽過說書,也不知道什麽叫說書,但既然有人這樣說,那應該就很好看。

我跟著前麵兩個人走進了說書場,場子裏有很多人,望過去一片人頭,我人縫裏擠到前麵,看到台子正中央坐著一個老瞎子,一張臉寡瘦寡瘦,兩隻眼睛像枯井一樣深陷下去,他手中抱著一把三弦,說幾句,就撥響手中的三弦,淩亂的聲音像珠子一樣散落在台下。

我本想著說書會很好看,沒想到卻一點也不好看,大街上那麽多好看的女子,那麽多讓人流口水的吃食,看都看不過來,誰稀罕看你一個又醜又老的瞎子。

我剛想擠出去,台子上的瞎子突然暴喝一聲:“我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決一死戰。”聲如裂帛,如雷貫耳。台下一片叫好聲,我止住了腳步,想聽聽他到底好在哪裏。

瞎子那天講的是長阪坡,這是《三國演義》中最精彩的一個章節。我聽著聽著,一下子給入迷了,我神遊天外,跟著常山趙子龍一起殺進殺出,血染征袍。後來,我把自己想象成了趙子龍,一會兒焦慮,一會兒振奮,一會兒快樂,我感到自己就像三伏天喝了一大瓢井水那麽舒坦。

趙子龍衝出重圍,身後追兵步步緊逼,到底追上了沒有,我想繼續停下來,瞎子突然高喝一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明天分解。”

人群從說書場散開了,我被協裹著走出去,走在大街上,我還沉浸在趙子龍的威風八麵中,不由自主地跟著一群人走到了城門邊。看著高高的城門,我才知道自己走錯了道路,又急忙返回去。

我剛剛走出兩步,身後就傳來了城門關閉的沉重的聲音。城門咣地一聲關閉了,我的心也咣一聲甩落了。翠兒讓我早點回去,今晚準備一起逃走。可是,現在城門關閉了,我們怎麽才能逃走?

客棧距離寶塔不遠,所以我打聽了兩個人,知道寶塔在哪裏,就找到了客棧。

客棧裏,大家都回來了,唯獨不見翠兒。

我問:“翠兒去哪裏了?”

高樹林說:“一直沒有回來,八成是出城玩兒去了。”

我說:“城門已經關閉了,她可怎麽進來啊?”

高樹林看看我,又看看所有人,他說:“是的啊,城門都關閉了,她可怎麽進來啊。”

那天晚上,大家很晚才睡覺,外麵一有風吹草動,高樹林就跑出去查看,每次回到房間,他都一臉悲戚地說:“這個翠兒,怎麽現在還不回來。太貪玩了。”

半夜時分,我瞌睡上來了,看到那兩個小不點早就睡下了,我也就歪著身子睡著了,頭枕在他們的腿上。

第二天醒來後,天早就亮了,大街上是熙攘往來的人群,城門肯定早就打開了,可是還沒有翠兒的身影。

我問:“翠兒呢?”

高樹林突然大放悲聲:“翠兒八成回不來了,啊呀,我不就是吵了她幾句啊,怎麽就給走了。”

青兒的眼圈也紅了。

高樹林哭著說:“都是我不好,害走了我的女兒。女兒啊,你在哪裏啊,你知道老爹想你嗎?”

我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不知道高樹林為什麽哭,不知道翠兒怎麽樣了。她昨天還說要和我一起逃走,回到那個老太太的家中,她怎麽又會一個人離開呢?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翠兒怎麽樣了?她是死了,還是跑了?

沒有了翠兒,我也不想回到那個老太太的家中,就算我想回去,也不知道她家在哪裏,怎麽走。我隻能跟著馬戲團繼續向南走。

生活一如既往。剛開始我還想著翠兒,後來,我就忘記了她,忘記了她長什麽樣子。馬戲團裏也沒有人提起她,她就這樣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在世界上來過一樣,她在世界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馬戲團的節目有了改動。取消了凳技,因為沒有翠兒,青兒一個人表演就沒有多少看頭,青兒的節目換成了轉手絹,各種大小不同的手絹,青兒能夠轉成磨盤一樣。那些沉重的凳也丟掉了,馬車一下子輕快了很多。

兩個小不點,一個叫小千,一個叫小萬。他們跟著菩提學技藝。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小偷也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個。菩提先給他們表現怎麽翻牆頭,怎麽爬樹,菩提敏捷的手腳,讓他們目瞪口呆。

菩提又拿來了幾把鎖子,把一根彎形細鐵絲塞進去,鼓搗一下,鎖子立馬就打開了。他們看得驚歎不已。那時候的鎖子都是鐵匠鋪打出的鐵鎖,還有銅匠鋪打出的銅鎖,鑰匙是曲尺一樣的形狀,或者是袖珍版的兵器戈,鎖子分兩部分,一個外麵,另一個裏麵,就鎖住了;用鑰匙一撥一挑,就打開了。構造很簡單。

那兩個小不點,本來是學雜技的。菩提說:“這就是雜技。”他們對菩提佩服得五體投地,就跟著菩提一起學這種特殊的“雜技”。

菩提的身上帶著幾種特製的工具。一把彎形細鐵絲,是用來撬鎖的;一把薄薄的小刀片,是用來開門閂的。那時候的門扇窗扇都是對開的,中間用四棱形的木棍閂住。隻要從外麵用刀片撥開閂子,就能夠打開門扇窗扇。

錢藏在什麽地方?菩提也有一套。他說,箱底櫃底的角落,是一般人最喜歡藏錢的地方。除此而外,褥子的下麵,席子的下麵,也有人喜歡藏錢。還有人喜歡把錢藏在舊衣服的衣兜裏,那時候的農村人很少有穿中山裝的,絕大多數人冬天穿棉衣,夏天穿單衫,棉衣的口袋縫在衣襟裏麵,單衫的口袋縫在衣襟外麵。如果以上地方還沒有,那麽就要看地麵牆壁。牆壁上如果有洞,洞裏麵就放著錢;牆壁上如果沒有洞,那就要看地麵,地麵上哪一塊磚有鬆動,或者哪一塊磚的顏色和別的磚略有差異,刨開這塊地轉,下麵就埋著錢。一般來說,喜歡在地麵藏錢的人,都喜歡藏在門後的磚頭下。

人們都是把錢藏在房間裏,房間裏隻有那麽大。如果藏錢了,總會留下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