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敬蒼生9（譚以牧作品）
今年水災肆虐，四處屋毀人亡，來興旺鎮逃難的人擠滿了大街小巷。
天還沒有亮，玉瑤已經醒了。她看見小傷將一袋袋米往車上搬，晝夜溫差較大，小傷還穿著單薄的衣裳，手指凍得通紅。
玉瑤沒想到，人不都是自私的嗎？還有人為了救別人而讓自己受累？而且這個呆子就在自己麵前。
她今天左右不是滋味，細細想來，她嗬斥走的兩個小孩並無過錯。相反，平日裏她們總是表現得天真可愛活潑討喜，她們越是讓人喜歡，玉瑤越是不敢接近。
玉瑤不敢承認，她對人類也頗有好感。
她並不是一開始就如此仇恨人類的，當初她跟著父親一起抵達無庸城的時候，受到了無庸城城主的熱情招待。
人們對他們是友善的。
那時玉瑤初到人間，對一切事物充滿了好奇。
橫公魚生得漂亮，性情又溫順，養育橫公魚的家族往往能夠興盛不衰，所以，他們認為橫公魚是能夠給人帶來幸運的靈獸。
作為兩城友好的象征，橫公魚族在無庸城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玉瑤被人養在池中，好吃好喝伺候著，每天隻思考如何打扮，如何玩樂。等她化作人形，在月色下梳理自己的長發，長長的尾巴在水中輕柔地擺動時，人們見了無不驚呼，把她當成世間的精靈。
這樣親近的時光過後，便是無休止的傷害。
她不了解為什麽人們一夕之間變了臉，也不清楚自己的族人和父親究竟犯了什麽錯，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人類的惡意，無論她如何呼救，人們都選擇忽略。
人類用橫公魚族的血來泄憤。
每當玉瑤閉上眼睛，總是能夠想起族人鮮血淋漓的慘狀。她隻能睜開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為了避免自己長久沉浸在悲傷與憤怒之中，她甚至不敢睡覺。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她認識了白沐、黑芒，認識了商略，開了藥鋪，方有所好轉。
人類的忘性極大，數十年過去之後，他們已經將曾經珍視的橫公魚拋之腦後，他們更不記得自己對橫公魚族的傷害。
忘卻就能抹殺曾經的罪惡嗎？
那滿地浸在鮮血裏的鱗片、斷裂的尾骨……無不提醒著玉瑤橫公魚族所受到的傷害。她實在不知道，人類怎麽就能夠如此輕易地忘記。
後來，她發現人類的忘性不僅僅針對橫公魚。
石門鎮被屠一事，她也有所耳聞。
彼時，無庸軍的鐵蹄踏入石門鎮，第一天，無庸軍為了搶奪財物，挨家挨戶勒索，一度讓人們以為交出財物就可以保住性命。
他們第一天搶得差不多了，回去後各自清點了數目，搶得少的軍士心裏不平衡，他們認為是狡猾的鎮民欺騙了他們，所以接下來的幾天，為了搶奪更多的財物，他們無所不用其極。
鎮民漸漸發現，他們一次性把財物交出去之後，第二天沒有財物了就會被殺。所以他們會想盡辦法隻交出一部分，以確保後麵的軍士來搶時還有東西可交。就算是這樣費盡心機，也不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後來，無庸軍為了搶錢殺紅了眼睛，鎮民無法忍受，紛紛想辦法逃跑。逃不掉的被捉，被殺，哀鴻遍野的景象猶如人間煉獄。
這樣的人類，玉瑤怎麽能喜歡？
小傷的出現，卻讓她開始重新思考。這世上始終有善良的人存在吧，被屠戮的那些人又何其無辜。
她集齊舍離珠是為了引修羅大軍入境，到時候屍骨遍野血流成河的場景一定會再現，她也會成為令人不齒的劊子手。她忍不住問自己，她的報複是對的嗎？那些無辜的人真的該死嗎？小傷既然了解她的意圖，為什麽現在又不加以阻止？
太多的疑問盤旋在她的腦海裏，她最近思慮太深了。
卯時三刻，小傷已經將米和鍋裝完車了。
玉瑤梳洗完畢，嫋嫋娜娜地下樓，看著小傷等人準備出門，忍不住酸溜溜地道：“我好心勸你們，就算你們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懂得感恩，何況升米恩鬥米仇，事情若是辦得不妥帖了，他們反而還會恨你們。人都是一樣的，愚昧無知，自私自利。”
小傷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上了車。
莫嘯抱臂，反唇相譏：“掌櫃的，話不能說太滿，你怎麽知道我們此舉不會得到流芳百世的美名呢？”
白沐也點頭道：“玉瑤姐，別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理，唯獨這種積德行善的好事我可不會錯過。何況那些人多可憐，因為發大水不得不背井離鄉，路上肯定也遭遇了不少災禍，我光看看就覺得心疼。”
莫嘯也接話：“那些災民裏還有不少小孩，大人或許可以不理，但是孩子年紀幼小，讓他們就這麽餓死，你於心何忍？”
“嗬，大家都有理了，都想做大善人了，我不攔你們，你們去吧，隻是遇到了麻煩別找我。”
小傷頭也不回：“走了。”
一行人抵達鎮門口時，災民已經早早等候著了。
小傷昨天在這裏搭了一個臨時的棚子和灶台，白沐、黑芒把鍋放在灶台上，生火煮粥。莫嘯好聲安撫著災民，讓他們耐心等一等。
小傷準備碗筷，忙碌間，他抬頭看見了不遠處幾個髒兮兮的孩子。
他們靠坐在牆邊，身上全是汙泥，手指不安地糾纏著。他們時不時咽一下口水，眼裏寫滿了對吃的渴望。
顯而易見，他們幾個孩子已經沒了大人的保護，在抱團取暖。不需要多長時間，他們很快會淪為興旺鎮的乞兒。那樣的世界多麽黑暗，小傷雖不曾經曆，但可以想象。
一場天災便造就了那麽多的傷痛，何況人禍？
莫嘯不知何時站在了小傷身邊，語氣頗為感慨：“你是什麽時候開始關注這些流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