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敬蒼生7(譚以牧作品)
“我改變了她的命數,上天有意懲罰我,我又有什麽辦法?”胡平悵然。
“你隻不過為自己的妥協找了一個借口。我相信隻要願意去爭,天命也可以改變。”
一席話,說得胡平啞口無言。
胡平重新坐了下來,虔誠地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呢?”
“你若是有心,就好好勘察一下當地的地形,思考這湖是怎麽形成的,為何普通沙石無法填平,而不是依照前人的經驗行事。找到辦法,告訴沈夢怎麽做,才能讓這湖消失,而不是盲目獻祭。”小傷認真道,“從頭到尾,你都在自說自話。沈知年是否命裏有劫數,她原來是不清楚的,可是當你出現之後,你的表現讓她覺得自己命裏有此一劫。你為什麽不為此負責?你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的心,為什麽不繼續保護下去?難道遇到這樣的問題你就退縮了嗎?”
胡平皺眉沉思,半晌,他眼前一亮。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確,我在勸沈知年惜命的同時,自己也應該惜命。不論這次回去結果如何,我都會按照你說的做。”
小傷倍覺欣慰:“希望你說到做到,明年的今天我還能在這裏再見到你。”
胡平作揖:“好。”
胡平欲走,玉瑤卻無法接受:“小傷,你搗什麽亂?人都來了,難道我還會放走?”
她就要鎖門,小傷卻拉著她的衣袖:“這世間傷心事那麽多,我隻是不想再多添一樁。”
“你平時像根木頭,連我都沒看出來,你是俠義心腸!”
玉瑤推搡他,小傷不鬆手。
小傷對胡平道:“若你遇到了別的困難,再來大夢藥鋪尋我們。快走。”
再晚幾步,他就沒法對付蠻不講理的玉瑤了。
胡平失語,瞥了一眼玉瑤,為自己的出爾反爾不好意思。可他不能辜負小傷的幫忙,沒再說什麽,快步離開。
玉瑤又想喊黑芒、白沐幫忙,被小傷捂住嘴。
她氣得踩小傷。
“你今天晚上不挑完整整一水缸的水,別想睡覺!”
“我還以為掌櫃會氣得把我趕走。”
“你再多說兩句,我或許會考慮。”玉瑤撥掉他的手,呼吸急促。
煮熟的鴨子竟然被他三言兩語,輕飄飄地放飛了。她是氣得想趕走他,可她氣呼呼地瞪著他,想到初見他時,他那副落魄模樣,又什麽都說不出口了。半晌,她才沒好氣地道:“小傷,你是不是恨我當初救了你,讓你不能如願死掉,才這樣對我?”
小傷微怔。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他覺得她多管閑事。可如今,他還是道:“不是。我感激掌櫃給了我一個生的機會。”
“胡說,你並沒有走出過去的傷痛。一個人最不應該的就是讓自己總是沉湎於過去的悲傷,這是對自己的人生不負責任。”
“掌櫃呢?等到哪天掌櫃放棄這些舍離珠,再來同我說吧。”小傷如此回她。
玉瑤更氣了。
“嘿,誰教你的,對我這個掌櫃沒大沒小。”
小傷不理她。他望著胡平離去的方向,神色複雜。
“他不是要標價格嗎?怎麽就走了?難不成這種事還能忘?”庖祿突然從房梁上倒掛下來,連珠炮一般問。
小傷驚訝:“你什麽時候來的?”
“早就在了,我聽了整個故事呢!”庖祿翻個白眼,“沒頭沒尾。”
“提什麽價格,我看他一開始其實就是想送珠子。”莫嘯才下樓,走過來,插嘴。
“啊?”庖祿翻個跟頭,落到地上,摸摸頭,一臉懵懂,“那……那他賣什麽關子!”
“他若提條件,也一定和沈知年有關。”莫嘯掐指算了下,不禁皺眉,“我看他還得來……石門鎮出現奇湖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小傷忍不住問:“怎麽?”
“那地下藏著一隻凶獸,不是他區區一個凡人可以對付的。”莫嘯搖了搖頭,“哎,他八成還得回來找掌櫃。”
庖祿一頭霧水,欲言又止。
幾日後,小傷果然又在大夢藥鋪裏見到胡平。
他發現,莫嘯有張烏鴉嘴。
胡平回去後,依照小傷所言,和沈夢到現場勘探了石門鎮的奇湖。
舊址裏原來都是廢棄的建築物,因為連年雨水豐沛,地質鬆軟,容易塌陷,許多房舍都倒塌了。可那低窪處形成的湖並沒有淹沒這些倒塌的房舍,可見並不深。
沈夢除了用沙石填埋外,還試過人力抽水的方式,但雇了幾十個工人日夜輪流挑水,湖水水位紋絲不動。
胡平才斷定,此湖內有邪祟。前人遇到如此怪事,隻會把人丟進湖裏給邪祟打牙祭,把邪祟哄高興了,湖水自然平了。
隻是邪祟貪婪,不知道吃過一次人後,又會到哪裏討食。
胡平更感激小傷,讓他生發了對付邪祟的勇氣。可他顯然沒有這樣的能力,隻得尋求玉瑤的幫助。
小傷問:“可查出是什麽邪祟?”
“一條騰蛇。”胡平無奈地道,“附近的術士都不是它的對手。不知玉掌櫃可有通天本事,幫我一次?”
小傷還未回答,玉瑤纖白的五指便從他耳側擦過,在胡平麵前展開:“幫忙可以,但你知道我的條件,兩顆舍離珠,一顆不能少。”
別人不知,小傷卻知,玉瑤連杜春都對付不了,哪裏打得過騰蛇妖?
她根本是在敲詐。
胡平不疑有詐,恭順地道:“若是掌櫃能幫我的忙,我自然雙手奉上舍離珠。”
小傷想,他還是不夠愛惜自己。
玉瑤不等小傷開口,搶先道:“現在就給我吧,不然你又像上次一樣爽約,我還怎麽相信你?”
小傷終於逮到開口的機會:“一顆舍離珠三十年陽壽,兩顆六十年,一個人能活幾個六十年?胡平,你在用命換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胡平慚愧地道。
“如果我告訴你,玉掌櫃根本幫不了你,你還要給珠子?”
“小傷!”玉瑤這次氣得當真要趕走他。
小傷與玉瑤對視,分毫不讓。他可以保證,玉瑤若繼續大言不慚,他便把她鬥不過杜春之事捅出去。
玉瑤不免氣憤地道:“我不行,驅妖門行。你別忘了,陳瑛的命是我所救,他有雙靈根,如今的修為不可同日而語。我若有驅遣之處,他自然會幫。”
小傷大感意外,反問她:“掌櫃,這難道不是你助人為樂的福報?”
“誰說我喜歡助人為樂?我不過想利用他。”玉瑤的臉忽地一紅,出言反駁。
小傷點點頭,大感好笑。
從前有些事,他可以縱容她。但現在有些事,他無法縱容了。
“兩顆珠子便能奪命,掌櫃不要一錯再錯。若你們非要做這場交易,我希望他過段時間再兌現承諾……胡平,你若不能預言,沈知年再遇到危險怎麽辦?”
他總是一語中的,讓胡平動搖。
玉瑤擔心煮熟的鴨子到嘴邊又飛了,不得不退讓幾分,道:“罷了罷了,我且保你一命。胡平,你把手伸過來。”
小傷欲言,玉瑤便睨他一眼:“怎麽,你是掌櫃還是我?你若再以下犯上,我就不理你了。”
小傷竟真的不說話了。
玉瑤食指虛挑了一下,憑空挑出一縷流光熠熠的絲線,係在胡平的手腕上。須臾間,絲線便又化作虛無,消散不見。
見他驚異,玉瑤優雅地收回指尖,淺笑道:“此弦名為同心,如今係在你我之間,以後無論你去哪裏,我都能第一時間知曉。這樣,我就不必擔心你逃跑爽約。”
言外之意,她現在不會要那兩顆珠子。
她還是向小傷妥協了。
但她還是感覺有些氣悶,忍不住道:“好了,現在交易達成,螣蛇妖的事,我會替你擺平的。”
胡平欲言又止,最後作揖道:“如此,胡平多謝掌櫃。也謝謝這位郎君。”
小傷不做表示,玉瑤卻懶懶地道:“買賣而已,謝什麽。”
“掌櫃是刀子嘴,豆腐心了。”胡平笑道,“倘若兩城沒有戰火,沈善人也不必重修石門鎮,邪祟也不會滋生。無論如何,我感激你們。”
玉瑤最聽不得煽情的話,緊了緊自己的外袍。她擺擺手,不願再送客。
路過小傷,她又忍不住瞪他一眼:“快去外麵買些炭吧!天太冷了,別總在我跟前杵著,惹我不痛快。”
小傷想,胡平說得一點沒錯,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從來都用最臭的態度,行助人之事。
以陳瑛現在的本領,對付一條螣蛇妖綽綽有餘。胡平回去,應該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臨近臘月,玉瑤早早起來。才開門,她就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倉皇地朝遠處奔跑。他們刮起了一陣帶著餿味的風,玉瑤忍不住皺起眉頭,嫌棄地道:“嘖嘖,大白天的災民遍地,這世道……”
“掌櫃,不然我們去布施吧!”白沐建議。
“這藥鋪一天才賺多少錢,你就敢去布施?光是買那些窮人挖到的名貴藥材,就花了不少銀子。”
“掌櫃……”對於掌櫃的冷淡,白沐也無能為力。
小傷與莫嘯突然雙雙準備出門,白沐不解地問:“你們去哪兒?”
莫嘯拍了拍兜裏的銀子,挺直了身板:“我們去買米煮粥,準備接濟一下那些流民。”
“喲,還藏私房錢呢,怎麽沒給我交出來?”玉瑤對他不滿。
小傷一句話將她噎了回去:“都是靠我們代人寫信賺來的,跟藥鋪沒關係,掌櫃你沒有資格要我們的錢。”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誰知道你們的錢是不是從我的櫃子裏偷的?”
“就算是從你櫃子裏偷的,你也奈何不得,畢竟我們是男人。”小傷這些日子的態度可謂囂張。
“去吧,去吧,可憐他們去吧,我看你們到時候能得到什麽。”玉瑤翻了個白眼,回屋了。
玉瑤對人類的痛恨根深蒂固,小傷理解。但他不希望玉瑤一輩子都生活在仇恨之中,這世間充滿了仇恨,可也充滿了美好。
“你突然提議要去布施,倒是嚇了我一跳,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答應你,而且還會把私房錢拿出來?”路上,莫嘯不解地問。
“這些天,你總是從窗戶往外望,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猜測,你的心事應該與這群流民有關係。”
“你倒是善於觀察。”
“過獎了,我平日裏話不多,總是用眼睛看東西。”
“不過讓我更好奇的是,你既然知道我是九原城的人,為什麽不揭發我?”
“我倒是想,隻是如今我的身份也難以啟齒。除非你真的做了對無庸城不利的事情,否則,我是不會動你的。”說著,小傷在米鋪門前停了下來。
莫嘯瞥了他一眼:“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犯了什麽事?就算你不說,其實我也能打聽到。”
“等你打聽到的時候再跟我說吧,希望那時候我們不要反目成仇。”小傷認真地說。
莫嘯冷笑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或許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就算是玉瑤掌櫃,我隱隱有預感,她與我也不是一路人。”
“也許你的預感是對的。”小傷皺眉,如果玉瑤集齊了十顆舍離珠,這天下一定會亂套。有什麽辦法能夠兵不血刃地化解這一場危機?
“你們兩個不用那麽神秘嘛,我現在也是大夢藥鋪的人了,到底你對她有多少了解,為什麽就不能說與我聽?”莫嘯蹭了蹭小傷的肩膀,嬉皮笑臉地問。
小傷沽了米,表情越發冷淡:“你接近我,不就是為了套她的底細嗎?告訴你對我沒什麽好處,除非你幫忙把這米扛回家。”
莫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糧食,嘴巴張成了一個圓。
“這麽多,我一個人?”
“嗯,不然呢?”小傷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