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隱長河20(譚以牧作品)
第二天,一件奇事在興旺鎮的街頭巷尾流傳。
王家的紈絝公子王辰竟然掉進自家的糞坑淹死了。死的時候麵帶笑容,一臉滿足。
他一雙靴子將糞坑裏的醃臢物踩得到處都是,身上也沾了不少。他死得十分詭異,以至於大家都覺得他中了邪。
王辰的身上沒有致命傷,仿佛隻是一腳踏空導致。仵作驗來驗去,得出的結論依然是王辰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自己摔進了糞坑。
王辰的父母哪能接受兒子死於意外的結果,更離奇的是,他們發現自家丟了一批浮光錦。
王辰的父母立刻到海棠家理論。
海棠的父母也十分好奇,自家的庫房怎麽會多了一批新的浮光錦。但是這批貨來得正是時候,如果他們不收,不僅交不了差,而且坐實了他們可能與王辰之死有關。
海棠的父親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就像上次王辰的父親趕客那樣,居高臨下地開口:“你說這批浮光錦是我偷的,可有證據?這幾天我費盡心思找人修複原來的貨物,隻不過是修複好了罷了,至於你家是誰所偷,我怎麽知曉?”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王辰的父親氣得噴出一口老血,下人抬著他離開了。
海棠的父親並不願意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看著那個被下人抬出去的人,心裏竟有一絲憐憫。
海棠聽聞王辰的父親母親過來發難,都來不及化妝,匆匆趕來。發現一切安好,她鬆了一口氣。
海棠的父親剛剛將那批浮光錦上交,應付了官差,在屋子裏和自己的妻子絮絮叨叨地說著今天早上發生的奇事。
“王辰死了?”海棠也頗為驚訝。別人不知她還不知嗎?這件事一定和杜春有關係。
她忐忑地揪著自己的帕子,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用過午飯,海棠便備轎前往杜春的宅院。她還沒有來到杜宅門前,遠遠地便見王辰的父母落了轎,可是宅院前沒有了守門童子,他們在門前敲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應。
“一定是這杜春搞的鬼,如此神神道道的怪事隻有他做得出來,而且他還曾給辰兒寄了封信,辰兒看到那封信,膽子都要嚇破了。”
王辰的母親哭哭啼啼,帕子又濕了。問題是現在他們進不去。
這時他們看見一個過路人,忙攔下來詢問:“這宅院的主人去了哪兒?”
“我哪知道,我又不認識他。隻是前幾天看他遣散了家仆,似乎要搬家。聽說他是個有名的招魂先生,這宅院陰氣重,平時我們都不敢靠近。”
“搬家了?”王辰的父親微微皺眉。
他話音剛落,王辰的母親立刻號啕大哭起來:“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一定是他幹的!不然怎麽會心虛地搬走!我可憐的兒啊……”
許是擔心她有損形象,王辰的父親連忙招呼下人將她帶走。
躲在暗處的海棠偷偷看了半日,心中暗驚。為什麽杜春搬走了也不跟自己打個招呼?細細想來杜春那日約她遊湖,行為頗為古怪。
海棠越發覺得不安,等王辰的父母離開了,她才悄悄溜到了院牆邊。
她差人將自己送到院牆上望進去,院子裏確乎沒有一個人。杜春仿佛人間蒸發,不留一絲痕跡。
無聲的告別讓海棠更為難受,她不免揣測他的離去與自家這次的危機解除有關。
王辰的父母沉浸在失去兒子的悲痛之中,請了不少術士在杜春的宅院前作法。然而術士沒有找到邪祟,他們的兒子也沒有辦法再回來了。
海棠鬱鬱寡歡了一陣,終於打聽到,杜春離開後,去了一家藥鋪。
那家藥鋪名為大夢——一個十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名字,鋪名與藥好像並沒什麽關係。
鋪子的掌櫃是個豔色無雙的女子,據說脾氣不太好,雖然不會算賬,也不計較客人貪便宜,但若有什麽忙需要她幫,她都會袖手旁觀。說得直白點,就是一個性情涼薄之人。
藥鋪裏有一個隻會算賬的先生,負責打架的穿著黑衣的少年和穿著白衣的少女,還有一個長相俊美但不愛說話的木訥男子。
鋪裏都是奇奇怪怪的人,可以想象,藥鋪也不是什麽正經藥鋪。
海棠不想探究這藥鋪背後的事,她隻想找到杜春。於是她來到了這間藥鋪,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雪白的大腿。
掌櫃玉瑤身穿薄薄的紗裙,下擺開衩,走路的時候春光若隱若現,分外撩人。她搖著扇子,眼角堆著笑意,嫣紅的唇一開一合:“喲,稀客呀,小姐想要什麽藥?”
海棠通身的打扮精致貴氣,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她的眼神十分憂鬱:“我來這裏隻想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哦?”玉瑤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他叫杜春,曾是鎮上有名的招魂師。我聽說他走的時候路過了這家藥鋪,不知道你們可知他的下落?”
“小姐說笑了,每天經過我這裏的客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我哪記得清楚。”玉瑤笑著說。
“真的不記得了嗎?”海棠不甘心地問。
這是她最後的線索了。
玉瑤搖了搖頭:“真不記得,如果是負心漢的話,我勸你還是別找了。他既然能舍棄你,你為什麽不能舍棄他?我瞧小姐你還年輕,千萬不要在一棵歪脖樹上吊死了。”
海棠微微一怔。
她是被愚弄了嗎?杜春是那種喜歡愚弄她的人嗎?可惜,再沒有人能給她答案了。
海棠失望地離開。
玉瑤看著她的背影,哂笑:“真不明白這些人,明明做了好事,偏偏要背一個罵名。也是,短短的時間從一個翩翩少年變成一個鶴發雞皮的老頭,想必沒有哪家姑娘願意接受吧。”
一切都是杜春所為。
隻是那溫文爾雅的杜春,在殺死王辰後,懷抱著一株海棠花,望著興旺鎮的長河倒映出的零星燈火。天空無月,不似往常普照萬千眾生,他心頭的光,籠罩了不遠處淺眠的人。
杜春一頭紮進水中。
水紋搖曳。
不多時,河麵的褶皺被涼風吹平。
杜春沉眠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