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殺了吧

漫天雪花飄落,天都城中依稀還有幾盞星火。

周安民與周煥並肩而立,在紛飛的夜色中,猶如兩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步履闌珊。

目送李黑驅使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周安民站在府邸高門前,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飛雪落在發絲,幾乎將黑發染白,周煥神色略顯呆滯,

“老爺,小人終於記起來這陳庭威是何人了……”

絞盡腦汁,周煥終於想起。

隻不過……記憶中有關陳庭威的過往,如破碎的玻璃片,有些淩亂。

周安民麵無表情,內心的冰冷與冰寒的溫度近乎無異。

“可是孔夫子的學生?”

周安民艱難轉身,腳步略顯沉重地朝府邸大門邁去,他的心也亂了。

這些年從未有過的混亂,哪怕他已經足夠高看鄭玉林了,卻也沒有想到,對方幾乎算無遺漏。

從夜襲周同生開始,他就已經在算計鄭淼父子。

隻不過……當初的他,想法還是太過天真,僅憑周安民一人,還不足以讓鄭文耀付出代價。

而後,他便暗中找人取了鄭文耀的性命,同時又開始算計鄭淼,勢要將鄭淼父子連根拔除。

今夜,鄭玉林先是帶他找姚斌確定鳳凰山修路的事宜,再送出頗為豐厚的利益,將他們徹底捆綁。

然後再帶他去往東城鄭府,解釋鳳凰山背後暗中扶持的世家大族,最後當著他的麵,將鄭淼推進黑暗深淵。

這是在告誡他,若要與他為敵,便要做好付出沉重代價的準備。

一陣無力感湧入心頭,周安民即有憤怒,也有後怕,幸好他一再交好鄭玉林,哪怕對周同生遇襲一事不再追究。

否則,以他從前的名聲,若是真的在暗中策劃,當真防不勝防。

“正是孔老夫子的學生,五年前因為家中出了變故,錯過了鄉試。當初此事也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因為李家與鄭家聯合,迫使孔老夫子告老還鄉,這才落了一段帷幕。”

周煥緊緊跟在周安民身後,語速極快,

“萬萬沒有想到,自此消失無蹤影後,居然藏身在鳳凰山上,莫不是……”

周煥突然一驚,臉色劇烈變化,

“陳庭威殺了鄭文耀?今夜鄭家府邸中殺伐,也是因為陳庭威?”

“陳庭威?”

周安民冷笑一聲,若是陳庭威真有這能耐,又何必藏在鳳凰山上苟且偷生?整整五年沒有任何音訊,如今卻突然冒出來?

這其中沒有鄭玉林在暗中謀劃,他怎會相信,

“你恐怕想得有些簡單了,你覺得鄭玉林為何要帶我等去東城鄭府?”

“老爺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鄭玉林在背後謀劃?是為了殺雞儆猴?”

周煥脫口而出,又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想要解釋,可周安民的背影已經逐漸遠去。

……

天都城西城。

鄭玉林在東直門往西五裏地的茶攤前頓住了腳步,回首第一次停留,也是如這般深夜。

他眼前突然浮現清芙的靚穎。

這女人最近倒是有些不安分,幾次想要找他,都被他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李黑默然不語,站在鄭玉林身後,一張黑臉幾乎與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

他最近的話語也逐漸變少,似乎對鄭玉林的性格逐漸了解的緣故。

鄭玉林對他的信任,幾乎沒有任何條件可言,

“來了……”

黑夜中,一道狼狽的身影,跌跌撞撞而來。

淩亂的黑發披散在雙肩,手臂上有幾道刀傷,還有鮮血順著指尖,不斷滴落在腳下的白雪上。

早前的舊傷還未痊愈,新傷又增添了幾分。

瞧著郭淮這副姿態,鄭玉林的臉色依舊平靜,藏在黑夜中的眼眸,時不時閃過鋒芒。

“二公子。”

郭淮見鄭玉林端坐在茶棚下,三步並作兩步,跪拜在鄭玉林身前,右手捂著左臂,指縫中不斷有鮮血滲出,顯然傷口不淺。

蒼白的臉上幾乎已經沒有血色,幹裂的嘴唇上下浮動,若不及時治療,性命恐怕就在這朝夕之間了。

可鄭玉林不為所動,語氣也聽不出任何溫度,

“傷勢如何?”

“多謝二公子掛念,些許皮外傷,不礙事。”

郭淮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嘴上雖然逞強,但臉上的痛苦神色,一刻都沒有鬆懈,

“小人已經殺了鄭淼,一刀封喉,決無生還的可能……如今鄭家府邸一片混亂,小人趁亂才逃了出來。”

鄭玉林雙眸一凝,郭淮心頭一跳,立刻垂首道:

“這一路,決不會有人跟著小人。”

“那便好。”

鄭玉林頷首,突然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郭淮,語氣冰冷道:

“殺了吧。”

殺了?

郭淮瞬間渾身冰涼,鄭玉林這是要卸磨殺驢?

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想過讓自己活下去嗎?他虛與委蛇,許下的一切承諾,不過是為了要挾他親手殺了鄭淼?

“不……不不,二公子饒命,小人還有用處……對,沒有小人,鳳凰山等匪徒便不能為二公子所用啊。”

這句話幾乎抽幹了郭淮全身的氣力,跌坐在地上,冰寒刺骨的冷意瞬間蔓延到他全身。

李黑手中的唐刀已經出鞘,鄭玉林輕飄飄一句話,便要取走他的性命,讓他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一個背主求榮的人賤奴,死不足惜。”

李黑冷哼一聲,跨前一步,就要取郭淮的性命。郭淮的身手雖然不錯,但經過鄭府一戰,受傷頗重,現在已是砧板上的魚肉,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李黑要殺他,簡直易如反掌。

可他怎會甘願赴死,眼神閃爍不停之後,驚聲喊道:

“二公子,我還知道許多秘密,求二公子給小人一條活路?小人願意從此離開天都城……”

“哦?”

鄭玉林緩緩轉身,戲謔地看著郭淮,李黑也頓住手上的動作,沒有立刻出手,但他神情警惕,預防郭淮狗急跳牆。

“幾日前,鄭淼在調查李衛民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秘密。”

鄭玉林神色微怔,突然明白了過來,為何李衛民會因為鄭文耀的死,刻意阻攔鄭淼調查,讓他暗中行事,不可肆意妄為。

原來如此,臨死還要給我製造麻煩……

“可是李衛民在桂林村的事情?”

郭淮點頭如同搗蒜,

“對對,是鄭淼親口所言。小人謊稱在鳳凰山失手,想要在天都城再尋機會下手,鄭淼讓小人先按兵不動,說李衛民會收拾二公子。”

郭淮將身子埋得更低,額頭不斷敲在地麵上,白雪沾染了他的黑發,額頭也一片青紫,

“二公子,看在小人一片誠心的份上,饒小人一命,小人與鳳凰山上一眾人,必將聽二公子的命令行事。”

“鳳凰山的事情,便不用你操心了。”

一道冷冽的聲音,突然從郭淮身後傳來。

郭淮的麵色更加難看,艱難轉頭之後,看清來人的麵容,瞬間亡魂皆冒,失聲道: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

他這才想了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鄭玉林的陰謀。

隻見他神色猙獰,口中狂笑不止,

“原來如此,當真是好算計,鄭玉林……你此前就已經和陳庭威算計好了?當真可恨呐,我居然信以為真……”

鄭玉林撇了他一眼,不想再與他廢話,李黑頓時會意,刀鋒所過,一道細微的刀痕在郭淮脖頸上撕開。

猩紅的血液噴灑而出,郭淮雙目圓瞪,死不瞑目。

“今後,陳庭威這條命便是二公子的。”

大仇得報,陳庭威雙眸通紅,跪拜在鄭玉林身前,任由郭淮噴灑的鮮血浸透他的雙膝。

若不是鄭玉林,他早晚被郭淮取代,屆時……他別說報仇,性命都在朝夕之間。

鄭玉林頷首,聲音在風雪中飄忽不定,

“明日先去祭拜雙親,午時過後去鄭府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