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很長的夢

手術燈的光影,消毒水的氣味,夾雜著模糊不清的感情,迎麵撲來。

一片耀眼的潔白中,寂靜的走廊裏,安靜得隻有自己的腳步聲。

張青酒來到一扇厚重的門前,門上掛著沉重的鐵鎖,一如張青酒沉重的心情。

張青酒閉上眼,緩緩將門推開……

...

“如果哪一天爸爸不在了,璿璣和媽媽就交給青酒保護了……”

...

一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並排坐在小學校園裏的草地上,夕陽西下,晚風和煦。

“不要,牛奶好難喝的!”七歲的張青酒拒絕了父親的提議。

隨後,胡子拉碴的張若愚將紙瓶中的牛奶一飲而盡,並表現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就像是牛奶廣告裏的場景一樣,試圖饞死張青酒。

張青酒依然緊緊繃著個臉,似乎是對別的什麽事情感到不高興一樣。

“大男子漢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你看爸爸小時候啊,闖禍、不及格什麽的都是家常便飯!班主任的辦公室,都給你爺爺弄了個專座,爺爺沒事就過去坐一下。”張若愚笑嘻嘻地哄著張青酒,同時逗弄著張青酒緊鎖的眉頭。

被張若愚這麽一逗,張青酒心裏差點笑出來。但張青酒的麵部依然保持不高興的樣子,牢牢地撅著個嘴。

張青酒:“真的?”張青酒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

張若愚:“真的啊,這還有假?不信你問你爺爺去。”

張青酒:“那我以後也要天天不及格,天天闖禍!”張青酒用稚嫩的聲音任性地說著。

張若愚:“好啊,那咱們可說好了!不許反悔!”

聽到爸爸這樣說,張青酒似乎有些解開了心結,一把將爸爸手邊空****的牛奶紙瓶搶過來,晃著所剩無幾的牛奶,往嘴裏一個勁地倒。

那之後的張青酒,像是破罐破摔了一樣,考試再沒怎麽及過格,天天闖禍,張青酒和張若愚爺倆也成為班主任辦公室的常客。爺倆相見,非但沒有不開心,反而還樂嗬嗬的,讓老師十分頭疼,直呼有其父必有其子。

張若愚的那份任性和不羈,也如影隨形地跟隨著張青酒,逐漸成為張青酒的一部分。

在父親離開後,張青酒依然保持著那份優良習慣,天天被老師找。

隻是在老師的辦公室裏,少了那麽一個身影,讓張青酒感覺……空****的。

即使青酒再不及格千次萬次,那個已經離開的人,也不會出現在那裏。

那個人再也不會嬉皮笑臉地看著青酒;

再也不會逗弄著青酒緊鎖的眉頭;

再也不會坐在草地上和青酒一起,杯“奶”言歡。

...

張若愚:“來,青酒,喝奶。”

張青酒:“不要!大叔你長這麽大,怎麽還沒斷奶?”

張若愚:“你媽不讓我喝酒啊!我這才把奶當酒喝。你以為你的名字哪來的?”

張青酒:“啊,哪來的?”

張若愚:“你媽說要和她在一塊,就得把酒戒了。”

張青酒:“我要改名!”

顧婉兒不讓張若愚喝酒,張若愚就再沒有喝過酒。

但張若愚為了偷偷地表示抗議,任性地給兒子起了“青酒”這個名字。

這個小男孩,就是自己的酒。

...

張青酒:“大叔,張璿璣把我遊戲機搶走了!”

五歲的張青酒哭著鬧著,向父親告狀。

張若愚:“男孩子大氣一點,跟女孩子計較什麽!爹再給你買一個。”

張若愚安慰著張青酒,張青酒一肚子的憋屈寫在了臉上。

張青酒:“她不但搶我遊戲機,她還把我存檔刪了!還說我玩得跟屎一樣!”

張青酒越說越激動。

張若愚:“那……是有些過分。這樣,你爹我改天帶你去【鳴海】遊戲展!”

【鳴海】遊戲展三年一次,舉辦在空海市,是北洛帝國最頂級的遊戲盛會。

張青酒:“不可能,你騙人!你從哪搞到票的?”

聽到【鳴海】遊戲展,張青酒突然變得期待起來,但還是沒有完全卸下內心的防備。

張若愚:“欸,你看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爹我啊,有特殊渠道。”

張青酒:“啥特殊渠道?”

張青酒將信將疑。

張若愚:“都說了是特殊渠道,當然不能隨便告訴別人了。”

張若愚擺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張青酒:“除非你告訴我啥渠道,不然我就不信!”

張青酒不依不饒地死纏爛打。

張若愚:“嘿嘿,告訴你也不是不行。要我告訴你啊,那得帶張璿璣一起過去。”

張青酒:“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和她一起去!”

...

醫院裏,光線柔和而明亮。

一個剛剛分娩的女人,懷裏抱著男嬰。男嬰皮膚粉嫩,細細的睫毛輕輕覆蓋著閉著的眼睛,身體微微蜷曲著,胸腔隨著均勻而輕柔的呼吸微微起伏。一旁站著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滿是歡喜地看著這個剛出生的孩子。

“嗨呀,你這娃生的也太醜了!”大叔對女人打趣道。

“這說明是你的親骨肉啊~”女人不輸口舌,向大叔回以顏色。

“哈哈,那是!生出來越醜,長大越好看嘛!”大叔笑道,撓著後腦勺,咧出一排白牙。

...

昏暗的實驗室中,設備淩亂地擺放著。老化破敗的照明電路,偶爾能聽到電流滋滋的聲響。

黑影:“張若愚,你決定好了嗎?”

“對不起,青酒。”張若愚心中默念道。

恍惚間,張青酒感覺的到,自己散亂的肢體,和殘留的意識。

...

白衣少年:“你五歲前的記憶,不是你忘記了。”

白衣少年:“而是根本不存在。”

...

黑影:“張若愚,你知道後果嗎?”

黑影:“成為情報部叛徒的後果。”

黑影:“你和你的孩子都會和我一樣,成為情報部的獵殺對象。”

這個黑影是誰呢?

記憶之門外的張青酒努力地回憶著,可無論他怎麽用力,腦海中的片段總是那樣散亂,什麽都晦澀難懂,像是清晰方正卻讀不懂的陌生文字。

...

張若愚:“怎麽了,小夥子?一個人這麽不開心。讓我看看是哪家的女孩這麽不長眼,看不上我們家無敵威猛帥氣的青酒。”

張青酒:“大叔……我好像記不清……以前的事情了。”

坐在路邊的張青酒沮喪地說著,眼裏黯淡無光。

張若愚:“那你記不記得你爹爹我欠你什麽東西啊?”

張青酒:“門票!哇塞!你搞到手了?”

張青酒激動地站了起來。

張若愚:“你猜?”

張若愚又擺出那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手摸著褲兜,好像【鳴海】遊戲展的門票,就藏在張若愚的褲兜裏。

張青酒:“快給我看看!”

張青酒眼睛瞪得大大的,注意力全在張若愚的褲兜裏。

張若愚:“嘿嘿,那你得先跑得過我再說!”

說完,張若愚跑,張青酒著急地在張若愚後麵跟著跑。

...

黑影:“真正的張青酒已經死了,現在的他隻是一個複製了記憶的複蘇者。”

黑影:“即使你還能接受這樣的他,他會接受你嗎?”

“不知道。但對我來說,死了的是他,活著的也是他。”

...

“永遠不要回空海,這裏沒有你的家。”

...

黃金海岸,海風輕拂臉頰的清涼,海浪濤聲回響。

張若愚:“如果哪一天爸爸不在了……”

張青酒:“那我再找個爸爸!”

張若愚:“?!!臭小子!”

...

“如果哪一天爸爸不在了,璿璣和媽媽就交給青酒……保護了……”

“爸爸的一生……其實過得……很不錯啊……”

張若愚麵無血色,聲音斷斷續續,逐漸變得微弱。

他的目光依然平靜而溫暖地,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張青酒。

“青酒……和璿璣一起……去看【鳴海】吧……”張若愚用盡最後的力氣說著,隨後,張若愚緩緩合上了眼睛。

“大叔騙人!”

“爸爸是大騙子!”

“我才不要……和張璿璣……一起去……”

張青酒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搖晃著再也無法醒來的張若愚,直至自己精疲力盡。

幾分鍾之後,幾十分鍾之後,那個曾經自由**的男人,依然一動不動,緊緊閉著雙眼。

那個胡子拉碴的大叔,生而任性,死而不羈,去另一個世界,尋找他的自由了。

再也不會嬉皮笑臉地,逗弄著張青酒緊鎖的眉頭;

再也不會用低級的騙術,安慰著又哭又鬧的笨小孩;

再也不會晃著半瓶的牛奶,饞著說奶難喝的自己。

隻有冷颼颼的秋風,拂過張青酒的臉頰,讓滾燙的淚水落在滿是落葉的地上。

隻剩張青酒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茫然無措。

像是少了什麽零件的機械,無法運轉。

那兩張被鮮血染紅的門票,簽著歪歪扭扭的字,和張青酒寫的一樣醜;

是五歲前後兩個張青酒的記憶連接點;

是這個笨小孩曾經在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據;

是空海的海;

是那個胡子拉碴的大叔,永遠不會兌現的承諾……

...

不知不覺間,記憶之門外的張青酒已經流淚滿麵。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卻呆呆地站在門前,遲遲不肯離開。

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如果醒來了,就再也看不見大叔了……

“不要走……”

“你的牛奶……還沒有喝完啊……”

“我還沒有……長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