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季初臨,陽光暖暖升起,照得特別柔和。高音醒得特別早,淩宜生安靜地睡在一旁,讓她覺得既溫暖又安全。同時也湧上一片淡淡的憂傷,那憂傷使她對婚姻感到一絲無助。假如這個男人能成為她的丈夫,是否一切都會變得美好?假如他的性格不是那麽飄忽不定,自己是不是又沒有那麽喜歡他?高音欣慰已與淩宜生和好,即使兩人不結婚,她也要珍惜這份快樂。高音一個人胡思亂想著,起來去洗了倆人的內衣**,一並曬在院子裏。向高母問起廣告公司的事,高母說已經批下來了,就是沒定好經理的人選。

高音說,你幫宜生說一聲吧。心潮起伏,想著要讓母親做成這件事,回頭等淩宜生醒過來,問道,這麽久你不做事,會不會憋得慌?淩宜生沒有說出裝潢店的事,敷衍道,天天同朋友玩,過得也快。高音說,你倒能玩,像個老頑童。淩宜生抱了高音坐在腿上,說有你陪就足夠了。高音掙開,說待會我媽要回來。淩宜生出來院子裏,喊了保姆一句,說昨天的愛情雞味道不錯吧?你倒是很有詩意的。保姆嘻嘻笑道,雞吃過很多,愛情雞不常有,隻是太鹹了點。高音罵道,一盆雞就你吃得最多,怕是腸子也要鹹爛了。保姆委屈地說,我要是不吃,你們更覺得浪費,我可是什麽也沒看見,何必多吃了幾塊雞,就要咒我死。

淩宜生買了兩張周末的戲票,約高音一起看戲。高音換上一條黑皮短裙,上身穿一件羊毛馬夾,穿細高跟鞋往淩宜生麵前一站,玉立婷婷,風姿綽約。淩宜生看著有些歡喜,被高音挽了手臂,走在大街上。

淩宜生腳步並不輕鬆,心裏在想著先求婚,再結婚的事。這好像是一個陰謀家的陷阱,心裏甚至希望能被高音拒絕。此時他又無法說服自己把結婚的事淡漠掉,與高音多一日交往,這個念頭便愈強烈。結婚,結婚,沒有太大的目的,又有一些目的,他自拔不出。

高音被幸福陶醉,看戲時一直握著淩宜生的手,握得汗津津的,並不時對他微笑,一臉的溫柔。出了戲院,高音說,今天我很開心,你也很特別。淩宜生說,我有什麽特別?高音說,你一定有話要對我說,是嗎?淩宜生嗬嗬地笑著,笑得極不自然,說你那麽聰明,想必已經知道了。高音說,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沒準我猜錯了呢!淩宜生說,你知道的,你肯定知道。抓起高音的手,從自己手指上退下一枚戒指,戴在她手指上,說我要向你求婚。

一話出畢,倆人都陷入沉默。良久,高音看著手指說,這回,我可沒有逼你呀。淩宜生說,你是沒有逼我,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答應。高音說,以後你會後悔嗎?淩宜生說,以後的事誰都沒法說。吻了吻高音的手背,又說,現在我隻想跟你結婚,如果會後悔的話,希望是五十年之後。高音笑著,輕巧巧地走開,買了兩根雪糕回來,給了淩宜生一根,說我願意嫁給你,非常願意。

雖然在意料之中,卻不知為什麽,淩宜生仍然感到有一些失望。他輕輕咬了口雪糕,打了個冷戰。高音微笑著,也咬著雪糕,感覺全身痛快。

到叔叔家時,淩宜生與叔叔提到了此事,叔叔很讚成,說淩宜生一直孤孤單單的,成個家也有個女人照顧,但想到高音有個兒子,又感覺不太對勁。淩燕花極力反對,說高音的兒子很難帶親的。淩宜生說,小孩就是小孩,慢慢就熟了。淩燕花說,說得輕巧,到時你會感到為難,如果她兒子淘了氣,你肯定不會罵他,也不方便罵他,這會形成一種遷就,家庭之間要是太客氣了,就不會有意思了。淩宜生被說得心亂亂的,尋思這場結婚是否像一枝暫時憩息的枝頭,如果真得沒有什麽意思,他能停留得長久嗎?他是不是又會想飛?

婚禮這晚,淩宜生喝了很多酒,並不是高興,而是因為失落。在夢裏他感到自己變成了一隻羊,在漫無邊際的荒漠中行走。他碰到了一隻母羊,母羊用一根繩子拴住了他,他隻好跟著母羊走。走呀走呀,就是走不到頭。他哭了,央求母羊放了他,母羊就放了他。他抬眼四望,冷冷清清沒有一條路,他隻好又跟了母羊,繼續走呀走……淩宜生睡來,看到床頭的喜字,覺得從此就要把這個女人當作妻子了,心裏沒什麽底氣。後麵找到一本書,看到一句很稀奇的話:結婚就是為兩個人的寂寞找一個盒子去包裝。對這句話思索了半天,得出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女人就是女人,像兩隻羊一樣,不要去太挑剔了。

過去幾天,陳章約淩宜生夫婦和李景衛一塊去他家裏吃飯。在客廳裏,陳章偷偷問淩宜生,那事情進展怎麽樣了?淩宜生知道是問廣告公司的事,懶懶地說,我沒提過。陳章連連歎息,停了一下說,也好,你終究是結婚了,有個家對你有好處。淩宜生說,結了婚,我也想安排一下,老老實實找點事做,這可要你幫忙。

淩宜生打算不去搞那家裝潢店了,受鄭大剛指使,像個傀儡。

陳章看出淩宜生的心思,笑道,知道你天生愛自由,要找個你合適的事還真難。淩宜生自嘲地說,有時候我在想,像我這種人,適不適合在這個世上生存下去。陳章一拍著他的脊梁,說別感慨了,大隱隱於市,算你是一個懷才不遇的高人,總會遇到賞識你的人。

高音在另一邊問李景衛,景衛啊,你又胖了,吃得什麽補品啊?淩宜生聽到,過來附和說,景衛是屬豬的,當然是吃飼料了。李景衛一睜小眼,說誰說我屬豬,我屬猴。高音掩嘴直笑。淩宜生也笑,說你一定記錯了,有這麽胖的猴子嗎?李景衛一本正經地說,猴子修了正果成了佛,當然心寬體胖。誰跟你們一樣,天天玩腦漿,把人琢磨成病鬼似的。高音問,你老婆怎麽沒來啊?李景衛說,她不喜歡湊熱鬧。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嬌笑,接著有人在說,我就愛湊熱鬧。倩影一閃,飄進來一個人,卻是方翠。

方翠剪了一頭碎發,白衣裳藍牛仔褲,滿身的秀氣。她朝每個人點頭一笑,挨著高音坐下,說,這是嫂子吧,真是越來越年輕漂亮了。淩宜生一時不知該不該跟她打招呼,向陳章投去疑問的目光,陳章撇撇嘴表示不知。方翠責怪陳章,說這麽小氣,請客也不叫我,要不是我去李大哥那兒,真要錯過了。淩宜生突然胃痛起來,問有沒有胃藥,陳章叫他去房間找。高音對方翠說,聽說你畫得一手好畫,真想欣賞一下。方翠說,有淩老師在,我哪敢賣弄。高音不知怎麽接話,方翠轉頭和陳章談起電影來,問有沒有好片子。陳章拉開抽屜,摔出幾張碟,方翠瞄一眼,說都看過了。陳章說,我這兒你沒看過的,你不敢看。方翠說,有什麽不敢看,鬼啊怪啊見得多了。陳章就找了一張放進機內,蹺起二郎腿坐下,說我們這裏就你沒結婚,你要敢看算你能耐。

圖像出來,是一組不堪入目的色情鏡頭,方翠“誒喲”一聲,捂了臉跑進廚房。李景衛急忙說,關了關了,開玩笑也不能這麽開。高音臉色微窘,掩飾地拿起一本雜誌看。陳章關掉電視說,其實,她也隻是當我們的麵不敢看,要是一個人,說不定比我們看得還入迷。李景衛哈哈直笑,說不一定,不一定。高音翻著雜誌裝著沒聽見。陳章又說,現在的女孩子可大膽了,哪比得我們那個時候,屁事都不懂。淩宜生在屋裏的**躺了一下,出來見方翠不在了,也沒問,伸手去開電視放碟子。高音忙阻止說,不要看。李景衛笑道,這是陳章給方翠看的。淩宜生省悟,說人家可是沒結婚的。陳章說,沒結婚不等於不懂嘛。方翠端了水果出來,見眾人臉色,知道在說自己,噘起嘴問高音說,嫂子,他們說我什麽呀?

高音不太舒服方翠對自己的稱呼,覺得既然叫淩宜生老師,自己就應該是師母。陳章故意說,剛才大家說你也可以結婚了。方翠信以為真,說我才二十歲,辦不到結婚證的。陳章說,我有熟人,要不明天就幫你辦。方翠惱羞地去擰陳章的耳朵,陳章一邊躲一邊喊,你再擰,我就給你放片子看。方翠說,看就看,有什麽大不了的。方翠昂起臉,轉頭瞥見淩宜生淡漠的臉色,不由遲疑了一下,說可是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一步了。

一陣香風從淩宜生麵前擦過,人已飄出門去。

那陣香風直入淩宜生腦髓,浮浮****,如飲醇酒,讓他產生幾分悵然。淩宜生突然懷念起一個人自由的日子,高音那副小心翼翼和細微的樣子,更讓他覺得很鬱悶。這場婚姻是以欺騙開始的,他在騙高音,也在騙自己。淩宜生心裏咒罵起出主意的陳章來。

回去的路上,高音步子走得極快,淩宜生追上她,問你怎麽啦?高音說,我能怎麽啦,見了那女孩心早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淩宜生說,你真會想,我的心在哪裏你都能知道?高音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一來,話都不敢說,要躲到房間裏去。淩宜生說,我哪裏是躲她,我是胃痛。高音說,平時不見你痛,怎麽一見到她就痛?那種女人,不過就是年輕幾歲,妖裏妖氣的,還看那種片子。

淩宜生不好為方翠辯解,丟下高音先走。心裏不知怎麽想起了方翠答應做模特的事,生起幾分愉快,心已飛到了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