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顧琪從縣裏回來,正好趕上周末。

淩宜生不好意思跟她提起借給張青錢的事,心想等周一上班,張青來應聘時她就會知道了。這天下午,顧琪在宿舍找到他,問他去不去外麵兜風,淩宜生知道她有一輛精致的車子,應允下來。到了外麵,卻發現是一輛賽車型的摩托車,奇怪地說,你的車呢?顧琪笑道,這不是車嗎,今天換換風格,我借了輛跑車,這個兜風更過癮。

淩宜生起動車子,轟了幾下油門,感覺還不錯。顧琪跨上來,從後麵摟住他的腰,淩宜生立刻感到兩團軟綿綿的東西頂在脊背上,異常的舒適,心裏跳動了一下,側頭對顧琪說,去哪兒啊。顧琪說,郊外吧,好久沒到那邊去看看了。淩宜生擰大油門,車子順著寬敞的立交橋飛速地衝向郊外。

按顧琪指定的方向,淩宜生將車子開到一個較偏的地區。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公路邊的地裏,種滿了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像一塊金色的地毯,隨著風向一波一波起伏翻滾不止,一直延伸到幾公裏之處,望不到盡頭。

淩宜生問,這是什麽地方,這些油菜花好漂亮。顧琪說,這些都是我種的。淩宜生大感詫異,說你種的,什麽時候你做農民了?顧琪仰起下巴,一臉自得地說,用做農民才能種油菜嗎?這裏有一百多畝地,我都拿來種了油菜,厲害吧。淩宜生一下子無法把她廣告公司的身份與這些油菜聯係起來,說厲害,可是,你哪有這個精力弄這麽多地?顧琪笑了笑,說笨蛋,請人啊,我還會自己去做這個嗎?我都跟人家簽好了合同,等收割油菜時,他們負責收購,還要安排妥當人手來收割,我就等著收錢了。淩宜生恍然大悟,說原來你是地主啊。

淩宜生對顧琪欽佩起來,她的話點活了自己的一些思維。看來生存的方式有很多種,賺錢的方法也有很多,不管在哪個地方,隻有能想得到的,就會產生可觀的價值。他記得以前王裕說過,做生意的關鍵,就是要抓住顧客的心理,若能做到這一點,就是拿一塊石頭說成是古董也有人相信。

倆人在路邊下了車,走進油菜地裏去看,顧琪摘了一朵小花兒別在自己的頭發上,問淩宜生好不好看。淩宜生瞧了瞧,很嚴肅地說,不好,有點像村姑。顧琪捧腹大笑,說你很老實,可是,有我這麽好看的村姑嗎?淩宜生說,人外有人天外在天,我估計更好看的村姑都會有。顧琪瞪起了眼睛。淩宜生笑笑,說其實你本身就是一朵花,哪兒再用得著花來點綴,簡直是畫蛇添足。顧琪說,是嗎?那你看我像什麽花呢?淩宜生說,形容不出來,總之比這油菜花好看。

一群麻雀飛來,落入花叢裏,顧琪大聲喲喝了一聲,那群麻雀驚飛出來,四處散盡。看到它們,淩宜生驀然想到剛去成新勞改農場的時候,就是有幾隻飛在草垛上的麻雀見證了自己的經曆。

淩宜生打定主意,今後要去做一隻快樂無比的麻雀。他回頭望了一眼興衝衝的顧琪,突然從後麵抱住了她。顧琪嚇了一跳,淩宜生趕緊鬆開手,笑著說,我想起一幕電影,也是在這樣的景色裏,好像是一片高粱地,有一對男女在談情說愛,忘記是什麽片名了。顧琪說,你想死啊,誰跟你談情說愛……舉起雙拳,用力打在淩宜生肩臂上,臉上飛起一片彩霞,讓淩宜生覺得特別好看。

這半天過得很快,倆人在油菜地裏繞了一小塊圈子,又學小孩子互相追逐瘋鬧了一會,累得半死。回去的路上,顧琪在後麵摟得他特別緊,淩宜生心升幾分甜蜜,放慢了車速,希望這份美妙能夠延長一些。

到市區後,顧琪邀淩宜生一起吃西餐。吃到一半,淩宜生才想到張青的事,問顧琪說,你怎麽不打個電話給你那個同學,人家來應聘,也沒找著你。顧琪停住吃東西,問我哪個同學?淩宜生說,就是那天來應聘的女孩。

他說了一下張青那天來找自己的事,又說了借給張青錢的情況。顧琪聽著聽著,眼睛就睜大了,淩宜生看顧琪的表情,心裏一沉,暗叫不對勁。顧琪丟下叉子,氣憤地說,什麽同學,這是個騙子,你受她騙了,我在這裏根本就沒有一個同學,連朋友我都不**。

淩宜生心生歉意,被騙的那幾百錢倒還不覺得可惜,隻為自己的過於輕信而感到不安。顧琪氣了會兒,從包裏拿出一些錢,塞給了淩宜生,說你也是過來人,掙兩個錢不容易,沒錢怎麽過日子。淩宜生不願接錢,說都是我的錯,怎麽能要你的錢。顧琪說,我可不是給你的,先借你用,下個月從你工資裏扣除。

周一,那個叫張青的果然也沒再來應聘,淩宜生已斷定那錢是被騙定了。這時候他並沒有覺得太難過,這錢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賣顧琪的麵子而被騙的,他感到有些值得。

隨著與顧琪交往的頻繁,淩宜生開始知道她在策劃開一家自己的公司。顧琪年齡不大,隻有二十四歲,但思路卻很銳利,做事也穩重,淩宜生從心裏覺得有些欣賞她。也許這就是大都市造就的一個新類女性,與在益州認識的所有女人相比,顧琪更能閃現出她自身的光芒和魅力。

淩宜生已忽略與其他女性的往來,除了在顧琪麵前,平時他便不太說話。離開了勞改農場,對很多東西他都再難產生出什麽熱情。顧琪也在公司樓上的一間宿舍住,與淩宜生的住處相隔三層樓,淩宜生幾次想找個借口去她那裏看看,卻都生不出這個勇氣。過了一些天,淩宜生去看了一次郭振源,郭振源歡喜地說他已經換了個工作,在一家工廠做生產調度,不用再這麽辛苦跑來跑去了。淩宜生送了兩條好煙給他,作為對他的感謝,並勸說他也該找個女人成個家了。

郭振源打著哈哈說,你自己呢?不也一樣孤家寡人嗎?淩宜生說,暫時我情願去看別人的幸福,我是剛剛從牢裏出來,身上的勞改味兒還沒有褪幹淨,需要更多的時間淘洗,不過,有機會我也會努力的。郭振源伸出手,與淩宜生對擊了一下,說別弄得那麽偉大,我們一起努力吧,其實我們的心思其實都差不多,首先生存好自己,一切都會改變的。

淩宜生過得單純起來,心情從浮躁中趨於簡單化。每天工作之後就是研究電腦,或者找顧琪與郭振源聊聊天,他不去想益州的任何事,任何人,直到顧琪把公司開起來叫他過去幫忙時,他一下子才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在這個城市,他已經待了快半年了。

顧琪的公司名字取得很大,叫“琪琪國際”,專做境外一些產品的代理。淩宜生起初聽了這個名字差點嚇一跳,顧琪笑著說,現在的公司都趨於國際化,我也在朝著這個目標進軍。因為還在廣告公司任職,顧琪不便以公開的身份出入在新開的那家公司,就叫淩宜生做了個替身。她還要利用上在廣告公司業務部經理的身份,去擴展更多的客戶。淩宜生辭了職,全心全意投入到“琪琪國際”當中。他要做的事也不太多,掛了一個副總的職位,做一些表麵性的東西。一遇到重要的事情,他就要電話告之顧琪。

淩宜生感受著顧琪一步一步將公司帶入正常的那種氛圍,當“琪琪國際”已經在各大媒體都有些影響時,顧琪仍在“海皇”兼職。這時,淩宜生便很疑惑顧琪的舉止,顧琪解釋說,她是跟海皇有三年合同的,現在還有半年多,如果強行出來,會牽扯出許多麻煩。再說,她在這裏也有股份。

顧琪給了淩宜生一項具體的差事,就是在各大商場監督銷售商的違規行為。淩宜生漸漸有了一些權力,卻也忙得喘不過氣來。顧琪甚至讓淩宜生管理她的一些資金,淩宜生知道顧琪是信任自己,但考慮到萬一出了差錯,會影響到他與顧琪的關係,便推掉了。某一天,淩宜生突然回顧走過來的這段日子,從益州到進監獄,在勞改農場發生的種種事情,艱難地來到海南闖**,這一切的一切,都過得太快了,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正在淩宜生聚精會神溶入在顧琪的事業中時,他猛然發現了顧琪的一個秘密。原來她在香港還有個男朋友,那人才是顧琪背後真正的商業高手。淩宜生頓時明白了顧琪那些得心應手的運作方式,並不完全是她這個年齡所能自如操作的。淩宜生心裏變得異常失落,這種失落又形成了一種距離感,他曾經暗暗祈望的一些心思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不切實際。

那個男人並不常常在這個城市出現,淩宜生隻看到過他兩次,都是在車上,顧琪與他的接觸也隻有那麽幾天工夫。淩宜生隻能故作不知,強迫自己靜下心去完成顧琪所交代下來的事情。

這天,顧琪讓他抓緊設計一份廣告方案,淩宜生忙了十幾天,交到顧琪辦公室,顧琪卻不看,而是帶他出吃飯,並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淩宜生沒有問,他已經習慣了她的性格,隻要她會說的話,就不需要他多嘴。在飯桌上,顧琪對他說,我們相處有多久了?淩宜生想了一下,說有快一年時間了吧。顧琪喃喃地說,這麽快啊,這一年發生了多少事,我已經快二十五歲了,都要成為一個老姑娘了。淩宜生笑道,在我麵前,你可不能說這種老氣的話,不然我連活不下去的理由都沒有了。顧琪也笑了,但卻歎了口氣說,女人不一樣的,不像你們男人,越老越值錢。女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底線就會愈來愈薄弱。我以前是個懶散的女子,這幾年能去做這些事,都是緣於某個動力,如果這個動力有一天突然沒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

淩宜生猜想她是受了什麽影響,才會說出這般脆弱的話。他本想好好安慰她一番,可又找不出話題。顧琪是個今明的女人,他要說的,可能她早就明白。而且她也不是那種能被輕易說服或者左右思想的人,說透一點,是很固執。淩宜生想了很久,才說道,我不想說佩服你的話,但是你能做到現在的這個成績,一半是你的聰明能力,一半是你的努力,如果半途而廢,那是很可惜的。

顧琪點點頭,吃到一半,她接到一個電話,然後她起身去了公司的樓上,回頭對淩宜生說,你去辦公室拿一下廣告設計稿,我在房間裏等你。

淩宜生有點意外,他從來沒進過顧琪樓上的宿舍,顧琪也沒有讓他去。現在得到這個機會,淩宜生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該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