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陽錯的誤會

今年是佟春曉出事後的第四個春節,蔣文俊依舊毫無音信。沈希權一直勸佟夕放棄,說找到他又如何。你不能越過法律的界限去報仇。佟春曉的死,是意外,不是謀殺。

沈希權的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沒錯,可如果不是蔣文俊欠債不還,一走了之,又怎麽會讓佟春曉喪命?

他看似無罪,卻是罪魁禍首,佟夕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所謂“現實”。總之,不管別人怎麽想,她不能放棄,即使隻有一線希望,也要找到他。她總要讓他付出一些代價。

從沈希權家所在的山河苑出來,天色已經黑透,路燈下的殘雪,被光照出一抹昏黃色。

到了年關,她總是格外暴躁,而聶修的出現,讓她回憶起了太多往事,讓她想到分手時的情景,而那時,正是佟春曉出事後她最難熬的時候。

他會提醒她想起那一段最不願意碰觸的過往。那是她心裏永遠的傷口,他的出現就如同揭開她的傷疤,所以,她格外敏感易怒,言語上對他很不客氣。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音樂聲在寂靜的冬夜街頭聽起來很刺耳。佟夕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後叫了聲“沈希權”,這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

她說:“我和聶修的事,請你不要管。”

她親眼看到佟春曉抱著美好的期望走進婚姻,最終卻陷入一場悲劇。她也親身經曆自己在最需要關懷和幫助的時候被分手,她已經斷了戀愛的心思,也不再打算結婚。她心裏隻有兩個念頭,撫養好佟樺,找到蔣文俊。她不會和聶修複合,也不會和他重新開始。

沈希權在電話裏沉默片刻,說:“你還記不記得,你姐走後,貸款公司的老秦逼你還錢。”

她自然記得。

佟春曉出事後沒幾天,秦仲剛的兩個手下又找上門。對他們來說,不存在人死燈滅的說法,欠債還錢、父債子償,都是必須的。找不到蔣文俊,他們便找佟春曉,佟春曉死了,還有她留下的房子和存款。

討債的人等於是間接的凶手。佟夕看見這兩個人,眼睛都紅了,一番激烈的爭執之後,她被悲痛和仇恨刺激到失去理智,一怒之下跑去廚房拿了一把削水果的刀,朝著其中一人就刺過去。

兩人都是練家子,前頭的一個雖然及時避開,後麵的那人卻因為身後有張桌子擋住,沒及時躲開,被一刀刺進了胳膊。這件事激怒了秦仲剛,放出話來,說要讓佟夕好看。

最後,是沈希權幫她擺平此事。所以,她一直念著他的好,也一直欠著他的情。

沈希權說:“我從不幹涉別人的私生活,但你和聶修的誤會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得來解了這個局。你若是還記得當初欠了我這個人情,就聽我把事情說完。”

他這麽說,佟夕隻能握著手機,默不作聲地聽他說下去。其實那天,聶修在微信上給她發了一份文檔,應該就是解釋當年為何分手。她完全不想知道,直接就點了刪除。

佟春曉出事後,佟夕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越洋長途,那麽多事如何說得清,大部分時間她都在哭。

驟然聽見這個噩耗,聶修也很震驚。但是,遠在異國他鄉,他除了口頭上的安慰,也做不了什麽。而且,他也不知道佟春曉的去世是有內情,隻當是一場意外。

佟夕從來沒有跟聶修說過家裏的這些事。她在心裏雖然對蔣文俊有看法,但是在外麵,她從來不講他的壞話。她這一點和佟春曉一樣,隻要還是她的家人,就會維護他的形象,顧忌他的顏麵。

佟夕從來沒有想過依賴聶修,可是那時候是真的很想聶修能回來陪她渡過難關。可她知道這不現實,也難以開口,隻能悶在心裏。

她將人刺傷後,那人的同伴惡狠狠地扔下一句話:“你等著。秦總會讓你知道厲害。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

激怒過後,佟夕想到沈希權,急忙向他討教如何應對。

沈希權二十分鍾後趕來,問明情況,說這事交給他來處理,立刻帶她離開了香樟園。

路上,沈希權告訴她老秦的背景和做過的事,她才真的害怕起來。

她給聶修打了三個電話,他都沒接,隔了三個小時才回過電話。那時,她的情緒極度低落崩潰,終於沒忍住抱怨道:“有男朋友其實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一個鄰居。”

聶修手頭上的一項實驗正到了關鍵時期。他兩天兩夜沒睡,就想將手頭的事情告一段落,好抽空回去一趟。聽見這句話,他真的心裏很難受。隔天,他買了機票飛回T市,來不及倒時差、來不及休息,直接去學校找她。

佟夕的手機一直關機,聶修還以為她在上課,可是到了T大,依舊打不通她的電話。他找到女生樓下,她的舍友告訴他,這幾天她不在學校住,下午隻有兩節課,上完課,她就回去了。

聶修正要離開,正好碰見陳思域來找他女朋友。當初佟夕考上T大,聶修請幾個好友吃飯,特意請他和女朋友一起來,就是想萬一佟夕在學校有事,也可以請這位學生會的學長幫忙。

陳思域聽說聶修來找佟夕沒找到,便旁敲側擊地說:“傳媒學院漂亮女孩兒多,到了周末,校門口全是開著豪車來接人的。你女朋友最近天天有人接送,我想著,你在國外,總不會是你家的司機吧?”

聶修一愣,說:“不是。”

陳思域早就猜到不是。他撓撓眉頭,欲言又止,說吧,好像不大厚道,可是不說,又不忍心讓好友戴綠帽子。既然剛好碰到了,他還是覺得應該提醒一下。

“你也知道,漂亮女生被人包養的事也不稀奇,你女朋友是係花,背後被人議論得也多。我女朋友認識他們係的同學,聽到些風言風語。要不是你女朋友,我都懶得關注,那天剛好碰到,就留意了一下。”當著聶修的麵,陳思域不好說得太露骨,斟酌著用詞,說得很隱晦。

“接送她的那個人,長得挺不錯,人高馬大的,不過,我看佟夕和他不怎麽說話,所以我猜是司機。”

聶修聽到這些,心裏十分不舒服,但也知道陳思域沒有騙他,因為剛剛和佟夕同宿舍的女生也證明了她這幾天都不住校。但是,他絕對不信她會背叛他。

離開T大去香樟園的路上,他一個勁兒地想,會是誰派司機接送佟夕上學?他往好的地方想,猜測是許琳琅家的司機?

到了香樟園,房門緊鎖,屋內沒人,聶修又去了佟夕的新房,在星園小區也沒找到她。甚至後來,他連佟鑫的寓所都去找了一趟,都不見人。無奈之下,他從老媽那裏要來佟建文的手機號碼,問佟建文她是不是回了浠鎮。

佟建文給了聶修一個地址,說這幾天她住在山河苑。

聶修十分奇怪。就算香樟園的房子,她不敢住,還有堂哥的寓所和星園小區的新房。為什麽這兩處都不住,她卻住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佟建文以為聶修知情,也沒做解釋。

山河苑是沈希權在T市的寓所,這幾天,佟夕住在沈希權這邊,陸寬也在,每天接送她去T大。

沈希權之所以幫她,除了他和佟夕相識多年,還有兩個原因。一來,畢竟佟春曉和蔣文俊是通過他認識的,當初,他若不是看出佟建文的心思,故意讓蔣文俊在他家裏住了一個春節,佟春曉也就不會和蔣文俊結婚。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雖然沒責任,卻十分歉疚。還有一個原因,他不便說出口。那家貸款公司,其實是他介紹給蔣文俊的。

那天,蔣文俊找到他,說自己手頭很緊,急需要一筆錢周轉。

沈希權給了蔣文俊老秦公司的電話後,就沒再過問。他最近忙著在市區南郊新籌備一個項目,直到佟春曉突然出事,他才知道這一年多的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沈希權和老秦打過交道,知道這人心狠手辣、言出必行,他既然放出話來要收拾佟夕,絕對不會是隨便說說。讓佟夕躲著自然不是辦法,沈希權找了兩個市裏很有權勢的朋友,設了飯局,請老秦赴宴,打算席間讓佟夕給他賠個禮,把這事情化解掉。

佟夕的手機充電器放在香樟園,剛好聶修回來那天,手機用到沒電自動關機。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聶修會突然飛回來,到處找不到她。

聶修按照佟建文給的地址找到山河苑的時候,正好,沈希權帶著佟夕和陸寬一起出去。

聶修從車裏看見佟夕,正要下去叫她,突然看見沈希權搭著佟夕的肩頭,瞬間一幅熟悉的畫麵從腦海中湧出來。他認出來,這個男人正是那年冬天他在浠鎮度假村和佟夕吃飯時,碰見的那位鄰居。

聶修想要告訴自己,不要胡亂聯想,不要失去理智。可是,他控製不住自己。他想起陳思域的話,然後又想到佟夕電話裏的那句“有男朋友沒用,還不如一個鄰居”。原來,她說的是他。

聶修鬼使神差地沒有叫住佟夕,眼睜睜地看著她上了沈希權的那輛奔馳。他駕車跟在沈希權的車後,看著他們到了一家高檔飯店,進了電梯,去了一間包廂。

他沒有叫住佟夕,也沒有跟進去,回到停車場,坐在車裏打算好好地想一想。他還是不大相信,佟夕會背叛他。可是,他親眼見證了陳思域的話,也親眼看到她從山河苑出來。她和沈希權到底是什麽關係?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在車裏度日如年,翻來覆去想自己是不是無端的猜疑。

終於,一行人從飯店出來。佟夕和沈希權一起,旁邊站著一個高大沉默的男人,顯然就是陳思域所說的司機。另外還有三個男人,看上去都挺氣派,各自帶了司機。

聶修坐在車裏,降下一些車窗。這些人臨別之時的對話,傳入了他的耳中。

“今天多謝沈總的款待。”

“老秦啊,冤有頭,債有主,這事看在我和費哥的麵子上就算了。沈總的女朋友也是受害者,讓人家還錢也不合適。”

“是啊,和氣生財,回頭沈總有什麽好事,叫你一起參個股,不都什麽都有了。”

聶修聽到“沈總的女朋友”這個稱呼時,心重重地往下一墜。可是,佟夕無動於衷,沒有反駁,像是默認。沈希權將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地往前推了一下說:“謝謝秦總。”

沒有錯,她還不得不低頭。這是她這幾天被迫認清的現實。這樣的人,她惹不起,也躲不起,唯有低頭服軟。

“秦總大人大量。你說得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過,冤有頭,債有主,這筆錢我雖然不能還,但我可以幫你找人。他害死了我姐,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

老秦笑笑:“佟姑娘倒是個爽快人。行,看在兩位老大哥的麵子,還有沈總的分上,那這事就算是過去了。沈總以後有什麽好生意,記得給兄弟分一杯羹。”

幾人分別上車先後離開。佟夕情緒特別低落,低著頭憋著火。沈希權在社會上混了多少年,生意場上沒少經曆各種醜惡,見她這樣,便忍不住摸摸她的頭說:“知道這社會是怎麽回事了吧。”

佟夕悶悶地說:“謝謝權哥。”

“我們之間還謝什麽謝。”沈希權看著她瘦了一圈,有些疼惜,摸了摸她的頭說,“沒事了,有我呢。”然後,他抱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從佟夕十二歲起就看著她長大,她又是佟鑫的堂妹,沈希權沒把她當外人,然而,看在聶修的眼中,這些肢體語言卻是不同的意味。

他坐在車裏,握著方向盤的手開始發抖,心在那一刻生了魔。

他跟著沈希權的車子,一路跟到山河苑,給佟夕打電話,她的手機依舊是關機。他在車裏枯坐一夜,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涼。

他想了很多,想起最開始追求佟夕時,她爽快地答應做他的女朋友,卻在最後關頭反悔不肯去B市。她到底是舍不得她姐姐,還是舍不得沈希權?他氣了幾天,滿以為她會主動聯係,結果她壓根不在乎,最終還是他跑到浠鎮去和解。不然,這戀情早在那時便結束了。他出國讀博也曾問過她的意見,滿以為她會鬧情緒,不舍得分開,結果她高高興興地說:“你去吧,希望你能幹出一番大成就。”

往事經不起推敲,他越想越覺得心灰意冷。她可能沒把他當回事,或者是不怎麽喜歡他,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的單相思而已。

佟春曉去世,佟夕悲傷過度,自己又不在身邊安慰,沈希權乘虛而入,和她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他聽到那人親口說沈總的女朋友,兩人都一副默認的態度……這些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讓他不得不相信她已經和沈希權同居的事實。五一時,佟春曉一家三口出門旅遊,她獨自一人在家,都沒有讓他留宿。而她住在沈希權這裏,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他潛意識裏不想用同居這個詞,可是,這個詞像是一把刀一樣,在心裏紮著。

第二天早上,他看到沈希權的那輛車子從山河苑開出來,徑直開到T大。佟夕從車裏出來,昨夜和她一起吃飯的那個司機陪著她進了學校。

聶修一夜未眠,神思飄忽,上前幾步叫住佟夕。

佟夕聽見聶修的聲音,還以為自己在做夢,轉頭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竟然突然出現在眼前,吃驚不已,聲音激動得有點發抖:“你怎麽回來了?”

她這樣的反應,卻被聶修視為心虛膽怯。早上看到她從山河苑出來,他已經萬念俱灰,說道:“我這樣的男朋友沒一點用,你換一個有用的吧。”

“你什麽意思?”佟夕萬萬沒想到,他們見麵,聶修的第一句話,就是說這個。她仔細一看,才發覺他的表情很不對。

“我身在國外幫不上你什麽忙,就不耽誤你另找一個有用的。”

佟夕完全反應不過來:“你是要分手嗎?”

女朋友劈腿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這樣的奇恥大辱,他那麽強的自尊心如何能忍。他激怒之下,扔下那句十分傷人的話語,拂袖而去。回家後,他卻又盼望佟夕能打電話來解釋,或是挽回。但是,佟夕的反應,再次讓他失望。她既沒有追問他為什麽分手,也絲毫沒有挽回或是爭取的意思。她這樣決絕,無疑也就驗證了她已經另尋新歡的事實。

分手的原因不論誰問,他都隻字不提。傅行知和莫斐從陳思域那裏聽到的風言風語,他也一概否認。

兩年後,聽說沈希權要和莫丹結婚,聶修心裏說不上來什麽滋味,本該幸災樂禍,卻為佟夕不值。再然後,他聽說沈希權拋棄莫丹,此人是個人渣的定義,已經不可更改。那次在英國遇到,他毫不客氣地出手痛揍了沈希權,而後沈希權告訴了他兩件事。一件關於他自己,另外一件關於佟夕。他這才知道,自己當初是犯了多麽愚蠢的一個錯誤。他對傅行知坦言說自己腦子進了水,的確是真心話。

沈希權聽佟夕說聶修和她分手,覺得這男人不靠譜,便讓她硬氣點,別和他聯係。誰知道竟然是自己造成的誤會。

她這幾年的變化,沈希權看在眼裏,她從一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變成現在這樣,還有佟春曉的事,都和他脫不了幹係。

沈希權歎了口氣說:“佟夕,此事也不能全怪聶修,任誰看見那些情景,都會誤會我們的關係。你說怎麽就那麽巧呢,剛好他回來那天,看見我們一起。”

是啊,那麽巧。

“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一直給他的感覺,就是不怎麽在乎他,也不黏著他。你看,莫丹那時候怎麽對我的,一天三個電話,微信一聊就是半小時。你們又一直是異地戀,看不見摸不著的,他心裏很不踏實。”

沈希權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佟夕一聲沒吭。

他以為她沒在聽,叫了聲:“佟夕?”

佟夕的聲音輕飄飄地傳過來:“權哥,過去的就過去了。”

沈希權鬆了口氣,笑著說:“聶修對你念念不忘的,知道自己誤會了你,就立刻趕回來想要彌補,我看你們還挺合適的,不如——”

佟夕沒讓他說完,淡淡地說:“我們哪裏合適了,他智商那麽低,配不上我。”

時隔三年,佟夕才知道原來分手的真實原因是這個。

她和聶修之間的緣分,從始至終都被一個“巧”字貫穿著。第一次見麵,第二次見麵,第三次見麵,幾乎全都是巧合,而分手也是以“巧”來終結。他偏偏就在沈希權安排飯局的那天回來,偏偏看見那一幕。

很多異地戀分手的原因,都是源自相互猜忌和懷疑。她曾經信心滿滿,覺得他們會是例外,沒想到,也不可避免地步入這個俗套的結局。

相隔萬裏,口頭上說信任對方當然容易,真能做到的又有幾個人?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都會疑神疑鬼,這是人之常情。她幾次打電話找不到他的時候,也會在心裏閃過一絲猜疑,隻是很明智地掐掉不提,因為她知道他有多忙。

聶修曾經給她發過他一天的日程表,光看看,她都覺得可怕。相對於他的高強度工作,她所在的T大傳媒學院就是一個輕鬆逍遙的樂園,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也有很多外界滲進校園的**,時不時傳出某某包養女學生的傳聞,這難免會讓他不安心。

最開始聶修讓她報考B市的學校,她因為佟春曉懷孕而毀約,他那時候就很不高興,認為他在她心裏沒什麽地位。直到後來,他對是否出國讀博征求她的意見。她不願讓他因為自己拖後腿而影響前途,大力支持他出國,又讓他不安。

可是,佟夕就是這樣的個性,她從小失去父母,潛意識裏就開始培養自己不要太依賴任何人,否則,失去的時候會痛苦不堪。聶修有他的事業,她也有她的夢想,不一定要天天捆綁在一起,各自獨立,不幹涉對方,全力支持就好。

可有時候你覺得自己特別明理、大方、懂事,對方並一定領情,反而覺得你沒把他放在心上。

臨走時,聶修還特別嚴肅地問她:“別人的女朋友都哭得梨花帶雨地死活不肯放人,生離死別似的,你倒好,一點傷別離的情緒都沒有。看我要走,你還挺高興的,你是不是巴不得我離你遠遠的?”

大概他心裏的這份懷疑一直存在,所以親眼見到飯局上的那一幕,他就信以為真了。

那時,佟春曉因為一場錯誤的婚戀而送命,佟夕極度悲傷之餘,對感情產生很悲觀的想法。男朋友有什麽用?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隻能打個越洋電話安慰幾句,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還要算著時差。伴侶更可怕,所遇非人,便會送命。

聶修提出分手,無疑更驗證了她心裏那些灰暗悲觀的念頭,她當時萬念俱灰,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念頭,分就分吧,無所謂。看到姐姐從戀愛到結婚,經曆的背叛、欺騙、猜忌、傷害,直到送命,甚至法律都不能保護弱者,她隻覺得失望。

聶修即便解釋了當初的誤會,也於事無補。她現在不想戀愛,也不想結婚,她隻欣賞許琳琅那樣的生活狀態——獨立自由,不為情所困,也不為錢所憂。

冬天的夜幕降得飛快,車如流水,華燈初上。

佟夕走到山河苑旁邊的一間飯店,獨自一人用了晚餐,然後打車去了許琳琅家。她明天要去蘆山鄉,估計一周都不會回來,先去看看佟樺。

許延和佟樺正在客廳裏看動畫片,見到佟夕,兩個小人都跑過來,一個叫小姨,一個叫小姑姑。佟夕“左擁右抱”兩個小可愛,暫時拋開了過去的那些事。

許琳琅問她:“吃飯沒有?”

佟夕說:“剛剛吃過,佟樺沒調皮吧?

許琳琅笑:“佟樺特別乖,調皮搗蛋的是許延。”

兩人正說著話,韓淑從房間裏出來。佟夕叫了聲“阿姨”。

韓淑端著茶杯,和顏悅色地坐到佟夕的身邊,問起某男星。眼下電視上熱播的某電視劇,這位男星飾演的正是電視劇裏的男二號,剛好是佟夕公司的演員。韓阿姨作為老年粉絲,問他平時是不是也像電視上這麽儒雅。

佟夕說:“是啊,特別儒雅。”

韓淑又問:“聽說他是二婚?”

“嗯,是姐弟戀,兩人感情很好。”

韓淑立刻把目光投向了許琳琅,話題拐得突兀而自然,“你看,二婚也很幸福。”

佟夕莞爾失笑,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話裏都是套路,不論什麽話題,都能拐到結婚問題上。

許琳琅直接拒絕:“媽,相親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春節一向是安排相親的好機會。

韓淑的意圖還沒出口就被女兒堵回去,氣道:“男孩子必須要有個爸爸來帶,許延才五歲,你都管不了,等他到了青春期,還不得反了天。”

許琳琅抬起手,一副敬謝不敏的表情:“我現在隻應付一個兒子,結了婚,我還要應付一個老公。萬一不慎找的不是同盟軍,而是反賊,我腹背受敵,還活不活了?”

韓淑隻好退讓一步:“實在不行,你和佟鑫複婚也成啊,好歹他是孩子的親爹。”

許琳琅心裏嘀咕:才不是呢。

韓淑一看女兒油鹽不進的樣子,隻好搬救兵:“佟夕啊,你勸勸她。”

佟夕笑意盈盈地說:“阿姨,結婚有什麽好,你看我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琳琅姐這樣的條件,結婚風險更高,單身保平安才是上上之策。”

許琳琅忍不住樂了:“媽,你可真會找說客,別看佟夕是佟鑫的妹妹,可她是我這邊的。”

韓淑無奈又頭疼,皺著眉頭歎氣。

許琳琅摟著老媽,開解她:“以前我不結婚吧,你非讓我結婚,喏,我不僅結了婚,還給你生了外孫,你還不開心?這就不對了啊。媽,人要知足常樂。再說了,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許延就二十歲了,到時候你催著他結婚成家去,放過我,OK?”

佟夕笑意盈盈地看著許琳琅貧嘴。

雖然堂哥已經和許琳琅離了婚,但是,佟夕一直很喜歡她。她為人熱情大方,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三十多歲的女人,雖然她一直說自己被兒子磨得老了,可是優越的家境條件,寬鬆的經濟狀況,讓她比同齡人看起來年輕漂亮、意氣風發。

看到她,佟夕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姐姐,如果姐姐當初不和蔣文俊結婚,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意外。一想到這些,佟夕剛剛輕鬆起來的心情,立刻變得沉重。

即便找到蔣文俊,她也沒法快意恩仇,讓他給姐姐償命。從法律層麵上,佟春曉的死亡和他沒有關係,是一場意外。甚至那場官司也是為了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出發,有法律依據。但越是這樣,她越是不甘。罪魁禍首逍遙法外,無辜的人為他喪命,這世上還有沒有公理和公平?

她想過很多種報仇的方式,如果沒有佟樺,她不介意豁出去坐牢也要讓他付出代價。可是,她不能那麽做,這世上沒什麽比佟樺更重要。當年佟春曉將她帶大,她也一樣會把佟樺帶大,教育成人。

佟夕曾經問佟樺:“你最愛的人是誰啊?”

他說:“第一是小姨,第二是沈叔叔。”

沈希權特別喜歡孩子,經常周末帶他去遊樂場,時不時送他禮物玩具。

佟夕當時聽見這話,差點沒飆淚。別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唯有她的佟樺,說出這樣的排名。她給佟樺最好的一切,幼兒園上的是和許延一樣的、T市最貴最好的一家。

她在佟春曉的葬禮上發了誓,這輩子她會拚盡全力給佟樺最好的一切。

離開了許家,佟夕回到星園小區。走到樓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還好,不見聶修的車,也不見他的人,她今天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他應該已經死了心。

翌日一早,佟夕起床吃完早飯,便收拾好東西,等著陸寬的電話,隨時出發。

陸寬一向守時,約好了早上八點鍾到,可是,過了半個小時,還沒動靜。佟夕心想,或許是路上堵車?她又耐心地等了二十分鍾,還是沒有等到他的消息。

去蘆山鄉一趟比較麻煩,先是開三個小時的高速公路到安城縣,然後是兩小時的鄉鎮公路,這還算比較順暢,最難走的一段是進蘆山鄉的盤山公路。冬日天黑得早,若是出發得太遲,到了縣城天色已晚,走盤山公路就很危險,即便陸寬車技高超,也不能冒險。

佟夕等不及了,給陸寬打電話,問他幾時到。電話響了一會兒才被接通,裏麵卻傳來沈希權的聲音,佟夕一愣。

沈希權說:“佟夕,陸寬出了點事,現在在醫院。今天去不了鄉下。”

佟夕急忙問:“怎麽回事?”

“今早上他打車去你那兒,路上等紅綠燈的時候,後頭一輛車撞了過來,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沒係安全帶,受了點傷,現在正在做檢查。”

佟夕嚇了一跳,問清是哪個醫院,急匆匆地打車過去。沈希權坐在診療室外麵,比較憔悴,眼下浮起黑眼圈,一看便是睡眠不足。佟夕先問陸寬的傷勢如何,畢竟他受傷是因她而起,她這一路焦急、內疚,生怕他有事。

沈希權揉著眉心說:“傷得不重,正在做檢查。”

佟夕略寬心,又問:“肇事司機呢?”

沈希權歎氣:“將車扔在現場,人跑了,估計不是酒駕,就是毒駕。真是人在車裏坐,禍從天上來。”

陸寬這飛來橫禍因自己而起,佟夕說:“醫療費我來出吧。”

沈希權橫了她一眼:“有我在,用得著你出嗎。”

佟夕看了看他的臉色:“權哥,你既然都來醫院了,索性也看看你的病。你看你憔悴成這樣了,你那女朋友怎麽也不來照顧你啊。”

沈希權哼道:“又來擠對我。”

佟夕搖頭:“不,我是關心你。眼看你生病了,她也不管不問的,我替你著急。你談一場新戀愛就是為了讓自己當孤寡老人、沒人管沒人問的?”

“你是故意氣我吧。”

“權哥,我真不是氣你,就是不明白你換個新歡圖什麽?要是莫丹,早就催你住院輸液了。”

沈希權連忙打住:“好了,別管我了。說說你的事,今年也別去蘆山鄉了。”

“沒關係,我自己去,你讓陸寬好好養傷。”佟夕站起身道,“我趕時間,不然來不及了。等陸寬出來,你替我道個歉,都是我不好,讓他出了車禍。等我回來,我請他吃飯。”

沈希權急忙一把扯住佟夕的胳膊:“你一個人怎麽行?”

“沒事,我會小心的,我都去了好幾次了。”

“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去。”

沈希權一急,就開始咳嗽。佟夕看著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好拔腿就走,替他捶著背,說:“求你去看看病吧。”

“佟夕,你聽我一句勸,蔣文俊不可能回老家。他倒不是怕你、躲你,他要躲的人是老秦。依照我對他的了解,他有天掙夠了錢才會回來,他也不是個十惡不赦的人,這邊有他媽,還有佟樺。他不會真的一走了之,但是,沒掙到錢,他肯定不敢回來。就算他很孝順他媽,那也要看在什麽時候,如果自身難保,他還是會首先顧忌自己的安危。”

佟夕點頭:“權哥,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哪怕隻有一點希望,我也不能放棄。萬一他今年回來呢?”

沈希權眼看說服不了她,便說:“你若是執意要去,也不能一個人去。讓聶修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