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蕭牆之爭

“快……咳咳咳咳……快請……咳咳……”

套間臥室裏傳來老者不停咳嗽的聲音。

冷素撩起客廳和臥室之間的佛像珠簾,恭敬地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千巡和趙國泰一前一後剛邁步進入,映入眼簾的奢靡場景就令二人咋舌,富麗堂皇的程度堪比洛陽巨賈。

臥室中間鋪著一塊名貴的中亞布哈拉暗紅色地毯,北麵牆緊貼著檀木陳列架,裏麵擺放著琳琅滿目的瓷器玉器。

東麵牆緊靠著一張紅木案台,案台兩側放著兩把紅木曲背椅,台上擺放著三盞高大的銀製燭台,三支大蠟燭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

臥室中又有唐王題字,金箔掛畫,精致擺件,聖賢孤本搭配其間。

蘇千巡看到和佛像珠簾對角的位置,南麵是窗戶,西麵是牆壁,緊貼擺放著一張花卉檀木雕床,**拉下一張以白色為底色的錦繡帷帳,雕床朝外的一麵帷帳被左右挑起,勾在兩側。

**躺著一位瘦小幹扁的老者,頭上係的絲綢額帶有些脫落的跡象,灰黃發絲沾著汗水,淩亂地貼在額頭,兩鬢和脖頸處。眼皮和眼瞼血絲充盈,致使兩個眼窩通紅,嘴唇泛白,麵色疲倦。

蘇千巡沒有想到,張文博口中的大善人糜員外,迷失莊園的主人,竟然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者。

臥室裏,朱騎虎和張文博在雕床床尾處垂手侍立。

床頭處則站著一名約莫四十歲左右,儀態雍容,體型豐腴的中年婦人,雙目清澈,飛眉入鬢,垂珠略厚,鼻梁挺拔,下巴豐潤,搭配著一身的珠光寶氣,瑩溢著無以言表的富貴相,隻是神色有些消沉敷衍。

她身後躲著一位臉色白到透明,額頭凸起如壽星,眉毛稀薄,嘴如鳥喙,神色怯懦如同未出閣大小姐一般的年輕後生,眼神時不時越過中年婦人的肩膀,如貓頭鷹般凝視蘇千巡一眼,目露警惕。

蘇千巡在極短時間內將房間內的人全部觀察了一遍,生成第一印象。

冷素跟著進來後,說道:“冷某先給蘇公子介紹一下,這位……”

**枕著纏枝牡丹花紋金色靠枕的糜源正艱難地掃視一圈,有氣無力卻關切地問道:“未艾呢?”

中年婦人冷哼一聲,嘴角揚起一絲輕蔑的冷笑,輕薄道:“你那個**蹄子肯定在給你熬藥啊,也就是她,天天假獻殷勤……”

說罷翻了個白眼。

“咳咳咳咳……咳咳咳……”糜源正聞言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咳嗽導致整個人劇烈顫栗,伸出青筋凸顯,枯柴般的雞爪手,伸向中年婦人,像是懇求般說道,“你……你不許這麽詆毀未艾……”

中年婦人咬牙切齒,怒目圓睜地說道:“哼,還未艾未艾呢,那個**蹄子把你莊園裏值錢的東西都偷出去賣了你都不知道!說不定你那個寶貝疙瘩就是她裏通外人偷出去的!”

她神情猙獰,全無蘇千巡第一眼看到時的菩薩模樣。

“老爺,藥來了!”

一名丫鬟在套房客廳輕聲說道,接著撩起了佛像珠簾。

一襲白色襦裙的明豔女子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一碗中藥,低著頭慢慢走了進來。

糜源正原本頹靡的眼神突然放射出希冀的光芒,叫了聲:“未艾……”

蘇千巡去看來人,正是傍晚在主樓階前遇到救了飛燕的女子!

心髒不由得“咚咚咚”地跳動起來,麵上卻沉如平湖。

那女子捧著碗來到糜源正床前坐下,用玉勺舀了湯藥,吐氣如蘭,吹去藥熱。

看到女子,糜源正麵色明顯紅潤起來,努力躺靠起來,將送到嘴邊的湯藥抿著一點點喝了,如此反複喝了五六勺,突然又咳嗽起來,那女子趕忙放下手中的碗,輕輕拍撫著他的背部。

“哼,真是做得一手好戲!”中年婦人狠狠地刮了明豔女子一眼,不耐煩道,“冷管家,人都到齊了,有什麽事兒趕緊說吧,我最聞不得騷狐狸味兒!”

明豔女子聞言,神色羞赧窘迫,微微垂下了頭。

冷素臉上略顯尷尬,輕咳了一聲,說道:“蘇公子,這位就是我們莊園的糜員外,名諱源正。這位是我們莊園的二夫人,糜周氏。”

中年婦人糜周氏上下打量蘇千巡一番,看他儀表堂堂,儒雅俊秀,又在大雨成災之時,受到糜源正禮遇,絕非凡夫俗子,於是禮貌性地納了個萬福。

“這位是莊園的三夫人,糜張氏。”

冷素用手比向了正在給糜源正喂藥的明豔女子。

“砰!”

蘇千巡的胸口仿佛被無形的鐵拳狠狠地捶了一下。麵如死灰一般衝著三夫人糜張氏微微作揖,好在旁人都沒看清他的麵色。

後者仿佛從沒見過他一般,扭過頭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轉回頭繼續給糜源正喂藥。

冷素介紹二夫人背後的年輕後生道:“這位是二公子糜參。文博和騎虎,蘇公子都見過了。”

朱騎虎站出來一抱拳,恭敬地說道:“蘇公子,按照我兩名莊客馬匹的腳程和莊園到江南河南岸往返的距離,這個時間點還沒回來,估摸他們兩個人現在已經進了洛陽城將蘇公子書信送達。如果路上不耽誤,再有一個半時辰肯定就能回來。”

趙國泰聞言輕輕捶手,露出惋惜的神色。

如果自己看過江南河東岸之後順河走到南岸看看就好了,那樣就能帶著蘇千巡直接走南岸進入洛陽城,也不會來到這個陰森的莊園借宿,還要幫他們處理什麽殺人案。

蘇千巡心裏終於踏實了一些,說道:“多謝朱隊幹。看來江南河南岸果然沒有受到洪水波及。”

趙國泰還想再爭取一下,在身後小聲說道:“公子,咱們……”

蘇千巡伸出手攔住了他後麵的話。

冷素朗聲將蘇千巡介紹給眾人道:“這位正是當朝宰相蘇良嗣之孫,蘇州刺史蘇踐文之子蘇千巡蘇公子……”

三夫人糜張氏聞言一驚,手上玉勺不停喂藥,忍不住回頭用複雜的眼神凝望了蘇千巡一眼。

其餘人也是大吃一驚,相互交頭接耳。

想不到東郊大雨竟然困住了當朝宰相家的貴公子。

冷素繼續介紹道:“蘇公子精通偵探破案,少年時就破獲官銀失竊案和地府還魂案,名噪江南……”

二夫人糜周氏和二公子糜參臉色由吃驚轉為震驚,側目看去。

“啪!”

三夫人糜張氏手中藥碗失手掉在了地上,碗碎湯撒。

冷素見狀,對套間客廳的丫鬟喊道:“芸兒,快進來打掃一下。”

芸兒應了一聲,拿了個托盤,低著頭走進來,和三夫人糜張氏一起收拾摔碎的藥碗。

二夫人糜周氏斜視著蹲在地上撿藥碗碎片的二人,露出不屑的獰笑,說道:“哼,真是做賊心虛,人家蘇公子還沒說你是殺人犯呢,你就被嚇得原形畢露了。”

三夫人糜張氏仿佛沒有聽見一樣,將那些碎碗片放進托盤裏,又赤著手掃攏地上的藥碗碎屑,雙手捧進托盤裏,輕輕抄了抄手。

**的糜源正額頭沁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小汗珠,想要下床去扶自己的三夫人,被走過來的冷素護住了。

小芸捧著托盤退出了臥室。

三夫人糜張氏這才起身來到床頭前坐下,一手扶著糜源正的背,一手在其胸前輕柔按摩,幫其順藥。

二夫人糜周氏眼中噴火,咬碎銀牙。

糜源正旁若無人一般,眼神中充滿愛惜地看了一眼自己年輕的三夫人,抬起手示意冷素道:“冷兄,還是你說吧……”

冷素點了點頭,說道:“前天夜裏大概亥時三刻,我家大公子糜杭不知何故突然出現在了三樓的藏經閣,之後就被歹人殺害……”

蘇千巡急切地打斷道:“是誰最先發現的屍體?”

糜張氏依然低著頭,看不清麵色,小聲說道:“是我先發現的……”

“什麽你先發現的!你本來就是殺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