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伊人

天色昏暗,薄暮冥冥。庭院中還未掌燈,陰鬱詭譎的主樓仿佛生成了一股強大的無形漩渦,吸引著蘇千巡敏感好奇的內心。

他喘著粗氣,睜大了瞳孔,望向陰森可怖的後堂,一陣陰風突然從他天靈蓋兒向下吹拂下來,仿佛一雙陰柔的冰涼爪子撫過周身,瞬間遍體生寒,汗毛倒豎,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眨眼間,蘇千巡似乎感知到從那口紅木棺材中飄出來一個披頭散發,死相極慘的透明狀鬼魂,那鬼魂的麵色口鼻滲血,麵目哀戚,逐漸扭曲變形,做著無聲的傾訴,朝著他直衝衝飄了過來!

“撲棱棱~”

一陣響動!

蘇千巡心裏“砰”的一下,頭皮一陣發麻,魂兒差點嚇了出來!

定睛去看,原來是一隻飛燕從天空中跌落下來,摔在主樓前廳階前,翅膀撲騰了幾下,再也飛不起來。

“咚咚咚咚~”

主樓前廳衝出來一位赤著腳,一襲粉白襦裙,明豔動人的年輕女子,她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摔傷的飛燕,憐惜地用白手絹裹住,一邊輕撫,一邊柔聲說道:“小乖乖,我剛才看見你摔下來心疼死我了,你也是被風雨吹得沒有家了嗎?我這就帶你回房間療傷。”

原本驚嚇過度不斷掙紮的飛燕在年輕女子掌心竟然安靜下來,眨著綠豆大的小眼睛,像是知道自己得救了一般。

此時天幕低垂,庭院灰黑,那一抹粉白色在昏暗的時空中如同鍍上了一層聖潔的柔光濾鏡。

蘇千巡抬頭仰視,細作端詳,那女子雖稱不上是傾國傾城,皮膚甚至還有些粗糙偏黑,但眉宇間卻有著一份無以言表的獨有魅力,嘴角一顆小小的貪吃痣,仿佛前世的舊相識一般,他不覺得看得癡了,適才被嚇得差點驟停的心髒,此刻砰砰悸動起來:“呃……”

年輕女子聞聲吃了一驚,她下樓後太過專注於飛燕,完全沒注意到庭院裏冒出來的陌生人,剛想生氣,見那儒雅青年臉龐俊秀白皙,神色頓時緩和了許多,問道:“你是?”

蘇千巡神色惶恐,趕忙在台階下一拜,說道:“適才唐突冒犯了小姐,小生蘇千巡是蘇州人士,要趕往神都洛陽參加殿試……”

年輕女子手捧飛燕,柳眉輕蹙,關切地問道:“殿試?小女子記得應該是這個月的十五,也就是後天,那你……豈不是要被耽誤在這了?”

蘇千巡心中生出感激,說道:“這雨已經停了,待到明日早上說不定可以從江南河南岸進入洛陽城。小姐竟然知道後天是武後在洛陽首開殿試……”

年輕女子神色頗為得意,說道:“小女子最是仰慕武後,對她老人家的一言一行自然知之甚詳,小女子還有一本從宮裏傳出來的她老人家手抄的《大雲經》。”

蘇千巡心中震驚,眼前這位年輕女子不但知道《大雲經》,竟然還有武後親手謄抄的真跡,想來這莊園的主人在朝中定有往來極為密切的高官。張口剛想討教,年輕女子指了指捧在懷裏的飛燕,微微頷首,轉身就往主樓去了。

他心中焦急,想問對方姓氏,又覺得不妥,索性衝著年輕女子背影作揖回禮。

正是在階下,作揖的俯仰之間,敏銳地發現這位年輕女子有輕微的跛足現象,不覺心中惋惜。

蘇千巡又想起胡二說的話,這座中心庭院裏住著他們莊園糜員外及家眷和莊園管事們,猜測這位女子應該是糜員外的千金。

“蘇公子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小生乃是莊園管事,姓張,名文博。”

一個聲音從蘇千巡背後傳來。

此人正是在東戍樓赤油傘下,戴著秀才帽,一身墨綠長袍,和蘇千巡遙遙對視之人。他濃眉大眼,麵相白淨端正,可眼神飄忽不定,流離閃避,給人一種多疑莫測又不安分的感覺。

蘇千巡回身還禮道:“張管事有禮,小生叨擾了。”

張文博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引著蘇千巡往西側廊廡走,侃侃而談道:“我家糜老爺自幼禮佛,這善人之名,莫說我們趙縣,就是洛陽城中的佛徒沙彌,十個人中也有九個半豎大拇指。

除了時常減免莊園佃戶的租金,逢年過節,還會開設粥廠,施舍貧民流乞。若遇災荒之年,則開倉放糧,周濟百姓。

現在大雨成災,莊園如同孤島,周圍已成澤國,三天前就已經陸續接納周邊流離失所的難民約莫三百多人,一時間莊園裏太過擁擠,致使禮數不周,還望蘇公子見諒。”

蘇千巡客氣道:“感糜員外和張管事善念,多謝貴莊收留。”

兩個人說話間走到了西側廊廡下,一間小房門前。

張文博繼續說道:“蘇公子本是趕考世子,國之棟梁,理應招待周全,隻是主樓上中下三層的房間和東西廊廡的廂房全部住滿,唯有這一間小房,請公子歇息。”

說罷掏出鑰匙打開了小房門鎖,一把推開。

“啪!”

一股濃重的潮濕黴味裹挾著酸汗發酵的惡臭迎麵撲來,兩個人被嗆得一齊掩麵後退了兩步。

這間小房裏堆著些破舊農具和雜物,牆上還掛著一杆生鏽的鐵槍,平日裏沒有人住,連日大雨讓小房變得更加潮濕,黴味更重。

蘇千巡麵上為難,但還是說道:“多謝。”

張文博說道:“這原本是一間小廚房,供我們幾個管事隊幹的飲食,去年主樓後麵的廚房擴建之後,這裏就開始堆放我們幾個人的雜物,蘇公子切莫見怪。隔壁就是我的房間,有什麽事盡管可以去找我。”

蘇千巡皺著眉點點頭,掃視小房,落滿灰塵的土質小灶台已經占去了房間的四分之一,想著如何將堆積的雜物收拾一下,在這裏擠下兩個大男人。說道:“別人都是露宿簷下,我有三尺幹地臥榻,已經感激不盡。”

張文博剛做告別,轉身走出去兩三步,突然折返回來,提醒道:“哦,對了,我家大公子糜杭前日被歹人所害,暫厝後堂,停柩待葬,隻等雨霽,還望蘇公子切莫前去主樓一層的靈堂,擾了大公子清淨。”

蘇千巡施禮,說道:“謹記。”

待張文博走後,他心中忖度,想不到那口紅木棺材裏躺著的竟然是這座莊園的大公子,未來莊園的主人。

蘇千巡天生神經敏銳,本就對奇案命案極有興趣,他從張文博諱莫如深的言語和微表情中閱讀出來,大公子糜杭絕非被人害死這麽簡單,肯定另有蹊蹺。

想到這裏,心中極想探明究竟,那種探究的欲望甚至比後日麵聖,參加殿試還要強烈。

他心中暗暗計劃,等會安頓好臥榻,隨便吃些食物,定要拜訪莊園主人,問清事實。

蘇千巡原本疲倦的神色被眼前的命案一掃而空,整個人變得精神起來。

他想把鐵皮箱和虎皮虎頭拖拽進小房裏,奈何力氣不夠,拖拽了七八尺長的樣子就放棄了,一手捂著袖子,一手揮開麵前蛛網,就要找灶台掌燈。

“阿嚏!阿嚏!”

蘇千巡來到灶台前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從荷包裏摸出打火石和棉絲,幾次星火飛濺,卻打不著火。

趙國泰存馬回來,高大寬厚的身影堵在小房門口,幾乎將微弱的光亮都遮擋住了,詫異地問道:“公子,怎麽在這啊?這家莊園主人難道讓咱們自己生火造飯?”

蘇千巡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國泰叔你可來了,平日裏不用,手生得很。”

說罷將打火石和棉線遞了過去。

趙國泰貓著腰,橫著身體蹭進小房裏,接過打火石,隻擦了一下就引燃了棉絲,小房中登時亮起一團溫暖的橘色光亮。他問道:“公子,那個小管事沒安排咱們住的地方?”

蘇千巡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來莊園躲避暴雨的人太多,沒有閑置房間,咱們暫且在此忍耐一晚就是了。”

趙國泰聞言,頓時暴跳如雷,說道:“什麽!?讓公子住……住在這裏!?這等破莊子,我去找他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