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惡

不患不足而患不均。

仇富心理本來就是人極容易被引發的惡劣情緒,對於怒火中燒、生存受到威脅的老百姓來說就更是這樣了。

仇富本身是沒有用的,改變不了現狀,更拯救不了自己,但是人在產生仇恨和憤怒的時候會傾向於“能夠擁有一個宣泄對象”,如果這個對象越明確那麽就越容易對其進行針對。

富人不像官府,官府有武裝差役、有軍隊,老百姓就算群起而攻之,也沒什麽勝算,畢竟怒火穿透不了盔甲、也抗衡不了刀槍。

富人可就不一樣了,隻要一動手,老百姓就會發現尊貴的老爺根本就不堪一擊,再多的錢也沒辦法讓他們的腦殼扛得住鋤頭和鐮刀。

而他們的看門護院家丁也大都隻是一些仗勢欺人的狗東西,同樣扛不住鐵鍬一拍。

“對!這些有錢人老爺都不是好東西!”

“他們就是吸咱們血的畜生!”

“走!找他們算賬去!”

“算賬去!”

就這樣,憤怒的民潮開始向所有大戶大院湧去,同時該到處號召城裏的居民,告訴他們官府糧倉的糧食已經被富人奪去了,現在全城已經沒有糧食供應給老百姓了。

在家裏本來就餓得不行、又提心吊膽地擔心城外的瘟疫,各種消極不滿的情緒已經很大程度地存在了,現在知道這麽一出,直接就炸了。

“這幫出畜生!這個時候還在發財掙錢!掙得都是帶血的錢!”

“跟上去,拿家夥!把糧食搶回來!”

“兄弟慢著!你們手裏空著怎麽行,我家的刀,就這三把了,一人一把,走!”

一時間,菜刀、柴刀、殺豬刀、私鑄的砍刀、棍棒、叉子、擀麵杖、磨刀石、幾乎手邊一切能夠拿起來的東西都被老百姓們分發開來,一批批的人潮想著富人們的高門大院去了。

在這樣的混亂局麵中,很多隻是稍微比周圍富裕一點的人家都會被不懷好意的人渾水摸魚地搶劫,整個金山城的環境開始急劇惡化。

縣衙、幫會組織倒是沒有人敢去衝撞,一般的商人家基本一戶不落地被搶劫。

人們開始搶劫一切東西:大米、白麵、菜蔬、水果、銅錢、白銀、銀票、布匹、衣物、鞋子、鍋碗瓢盆等等等等一切有價值的東西。

傷害甚至是殺戮都不再是禁忌,富人們家中的嬌妻美妾、侍女仆婦都成為了人們宣泄的對象。

在被劉金帶人突入的第一戶徐家,徐老爺被打的半死不活,他的妻妾、家裏的侍女甚至連雇來的外麵普通人家的婦人全部都遭了殃。

互毆的兩幫人已經分開逃竄,朝著其他目標轉進。

他們此刻想著的已經不是什麽討回公道了,而是找到富人家去搶自己一切想要的東西。

他們在這個氛圍裏已經明顯的感覺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根本沒有什麽是不能夠做的,因為什麽事情都有人在做,已經不缺他們幾個了。

反而,如果他們動手慢了,就沒有了,這是一場犯罪的競賽,原動力是人們內心深處一直壓抑的惡。

其他城門處的百姓此刻也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們同時還聽到了城裏的**——整個縣城發出來的**。

西城門,齊昇隻帶著一百人的府營官兵,維持秩序都已經不夠用了,此刻城中爆**亂,他根本無法應對。

甚至當從東城門跑來的百姓大喊著“沒有糧食了!”、“糧食被貪汙出賣了!”、“進城搶回糧食!”的時候,官兵們也無力過去阻止。

正相反,激動的民眾漸漸混亂了,一百人的府營官兵根本無法管製一萬之多的百姓。

在有心人的煽動之下,很多人開始質問“為什麽沒有糧食?”、“什麽叫糧食被貪汙出賣了?”

“什麽情況!黃子澄呢?!金山縣衙在幹什麽,東城門那裏出了什麽事!為什麽城裏這麽亂!”

西城門上,齊昇看著城內火煙四起、城外躁動不已,不覺有些失神。

現在整個金山縣隻有一百府營官兵、三百帶物資支援過來的江南軍官兵加上金山縣自己的縣兵、民勇、差役、巡捕,最主要依靠的就是這些金山本地的人員,。

可是現在在這近乎十萬人的躁動狂潮中,金山縣的人員在縣令大人的安排之下已經暫停了治安任務,在縣令心腹的帶領下固守在縣衙等地方,坐視城中民眾的暴動。

被放鬆出來的就是以城東地區為代表的富人區域,這裏就是城中暴民肆虐最嚴重的地方。

當劉金帶著人衝進另外兩戶雲黨豪紳的家中時,他們還想著依靠自己背後的靠山唬住眼前的暴民。

“爾等可知我家上有相國大人支持,長輩皆是相國大人門下,安敢肆虐!”

“我可是相國大人門下許大人隨眾,小心盛怒之下,讓你子孫無代!”

這下是正合米振東和黃子澄的打算,他們就是衝著這些人的尿性,知道他們一定會搬出相國雲棱這麵大旗,所以才會將他們作為切入點的。

“去死吧狗東西!”

“到現在還在搬靠山!老子都要被逼死了誰管你上麵是相國還是什麽,先他媽弄死你再說!”

“去死吧你娘的!老子都到這份上還會怕你嚇嗎?今天就豁出命去活一回!”

“我們是人!是人!”

“讓你搶糧食!讓你搶田地!我讓你搶!讓你搶!讓你搶!”

你一句罵、我一句噴,罵地無所不及、無所不用其極。

你一拳、我一腳、他一棒、他一鍬,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滿地。

打殺完了自然是要帶回糧食,至於他們家裏的吃食、銀錢、衣物、家具、物什還有漂亮女人本來就都是從我們手裏永不光彩的手段搶去、騙去的,現在我們替天行道,光明正大地拿回來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欲望這片漆黑的汪洋,在它傾斜開來之前,沒有人會知道它到底有多麽恐怖、多麽無窮止盡。

百姓們瘋狂的舉動讓帶頭的劉金都大駭不已,完全想象不到平時那麽老實巴交的老百姓暴怒起來竟然比山間猛虎還要駭人,與野獸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分別。

他毫不懷疑,如果這些人知道了自己做過的事情,一定會被他們撕碎、在自己的麵前被他們奪走一切,然後被結束自己的一切。

他當時就明白了,這些人是一定不能留了;隻要這些人留著,就一定不可能會有安定的盛世的。

是的,劉金的思路很清晰,有“刁民”存在的天下是無法走向安定和輝煌的,必須要是老實聽話、服從王化的老百姓才能夠締造一個太平盛世。

畢竟太平盛世,太平是第一位,而“刁民”們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內部的安定,要甚於外部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