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缺糧

或許是沉浸在喪父的悲痛之中,直到安永淳走到近前,王家少女方才如夢初醒,好似受驚的小獸一般,躲開。

等看清來人正是安永淳之後,這才來到安永淳的身邊。作勢欲跪,被安永淳攔了下來。

“我來給王叔父上一炷香。”安永淳上前,拿起供桌上的香,在蠟燭上點燃,雙手舉到額頭,隨後插入供桌上的香爐內。

香煙嫋嫋,襯托著少女那失神的臉龐。等安永淳敬完香之後,少女上前,屈身行禮,道:“多謝少爺。”

“無妨。”安永淳擺擺手,“令尊與家父本是好友,多年不見,再度見麵,卻沒想到竟是天人之隔。本來家父也想過來,送送這位好友,怎奈家父身體有恙,不變行動,隻能讓我代勞了。”

其實安永淳說話還算客氣,如今在安家,早已經將安文光的這場病,歸結在了王沂孫的身上,對王沂孫的恨意猶在流匪之上。要不然,以禮儀之家自居的安家,怎會置好友獨女一個人操辦後世,而不聞不問。

少女也聽聞安文光身體有恙,並沒有在這件事多做糾結。其實,以少女的聰慧,何嚐不知自己在安家衝地位的尷尬。自己獨自一人操辦父親喪事,整個安家沒有一人出麵,便已經很能說明一些事了。

隻是,離開了安家衝她一介弱女子,又能去哪?

看少女不在說話,安永淳也不在多言,轉身便要離開。走了兩步,忽的停下腳步,轉頭提醒道:“這段日子外麵不太太平,你處理完後事,盡快回去吧。這幾天我或許會出去一趟,到時候你就住在安家,溫秀荷會給你安排住處。”

說罷,也不理會少女的反應,快步離去。隻留下一個淚眼惺忪的少女,怔怔地看著那漸漸消失的背影。

馬家是寧鄉大家,家資千萬,掌控著整個長沙府一帶的茶葉以及絲綢生意,其觸角甚至已經遠達武昌,南京一帶。

與之相比,安家便如同一個日落西山的老者,守著寧鄉縣內這一畝三分地,沒有了當年年輕時的豪邁與衝勁,隻剩下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與這樣一個家族斷絕殷勤,甚至采用近乎侮辱的方式,不僅考驗著當初安馬兩家的交情,更加關鍵的則是安永淳處事的手段。

最好的情況,自然是兩家和平分手,就如同一切都沒發生的樣子。安家不大肆宣揚兩家的矛盾,馬家也不懷恨在心,蓄意打擊報複。

隻是,這種情況真會出現麽?說實話,安永淳心中沒底,為今之計,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去寧鄉之前,安永淳還需要去南邊鳳凰山腳一帶,去看看安長福,以及由安長福所帶的兩千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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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今安家落寞,但在寧鄉卻依舊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鄉紳地主。單算租佃安家土地的百姓人家,算上他們的家人足足有上萬人之多。但這麽多人,他們真正服氣,甚至畏懼的卻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老子安文光。

雖然安永淳趁著安文光昏迷不醒,強行令安大木調動一些安家資源給自己,但隻要這個家業一天沒有交到自己手中,那麽自己一天就隻是個有錢人家的傻兒子,根本就沒有調動整個安家資源人手的名義。

安永淳自問,沒有耐心等他年紀不過四十多歲的老爹,和平地將這偌大的家產交到自己手中。他就隻能另想他法,而這兩千流民自然就是重中之重。

鳳凰山位於寧鄉以南二十裏處,鳳凰山乃是衡山餘脈北支,起於黃茅大嶺,沿望城、湘潭、韶山等州縣邊境,蜿蜒起伏,依次為獅子山、仙女嶺、小魚嶺、大界嶺、蘆茅塘山、扁擔坳、鳳形山,最終止於寧鄉。

此地常年雨量充沛,有烏江繞山而過,衝擊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山間平台。自四十年前,安家正是野心勃勃,繁榮興旺時代,與那時的馬家,並稱寧鄉安馬。

那時候,安家家主也就是安永淳的爺爺安誌祥,經商有道,所得錢財一方麵擴大商業版圖,另一方麵則大規模鯨吞土地。鳳凰山也是在那個時候,並入了安家的產業。

原本鳳凰山山腳有一個小村子,其村落恰好建在山腳的拐角處,故叫做拐角村。拐角村規模不大,僅有二十餘戶人家,全都是安家的佃戶。

安家也知道拐角村地處偏遠,耕地不多,故而也沒多做要求,地租也是能給就給,實在沒有也就算了,並沒過多要求。不過,即便如此,自從去年大旱以來,烏江為之斷絕,鳳凰山下的拐角村的村民也耐不住饑餓,逃荒去了,留下了一個荒廢的村子。

安永淳來的時候,正值中午。原本荒廢的拐角村,此時早已經變得炊煙嫋嫋,好似一夜之間恢複了往日的勃勃生機。

“少爺。”安長福興奮地在村頭迎接安永淳。一天沒見,這廝竟顯得清瘦了一些,不過,精神上倒是異常旺盛。

“長福你在這邊辛苦了。”安永淳拉過正欲拱手行禮的安長福,上去就是給他一個大大的熊抱,用力拍打著他的後背。

孫老三站在安長福的背後,看到如此場景不禁有些羨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也能成為少爺的心腹。或許真等到那個時候,少爺才會放心的將這拐角村交到自己手中。

拐角村曾經不過容納區區百餘人,如今一下子湧進來兩千來人,直接導致這個小小的村落處處是人,戶戶擁擠不堪。

“少爺,如今村內計有流民兩千一百二十八人,其中成年男子八百二十三人,成年女子六百三十名,另外還有五百多名孩童,年紀超過五十的老弱,不超過百人。”安長福跟在安永淳的身邊,亦步亦趨。

“老弱竟如此至少?”安永淳停下腳步,疑惑道。

“少爺有所不知。”安長福走到安永淳麵前,“這些流民逃難而來,一路上缺衣少食,居無定所,再加上天氣寒冷,那些老弱大多已經死在了路上。”

安永淳腦海中湧現出一幅土地皸裂,餓殍遍野,腐臭熏天的場景。深深吸了口氣,將腦海中的雜念清除。這些都不是現在的他所能左右,想得再多,也不過水中撈月罷了。

“繼續說。”

“是。”安長福理了理思路,接著道:“除此以外,拐角村附近的耕地較為分散,大小不一,總共算下來一共也不到三百畝,且這些土地如今都處於撂荒中。

還有水源。原先有一條溪水,恰好穿過拐角村。不過,如今上遊溪水已經阻塞,我準備這兩天就派人將溪流疏通,也好省去每日取水之苦。”

一路走走談談,過了一個拐角,幾個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安永淳的視線之內,正是當日跟隨安永淳擊敗流匪的安家少年。

“少爺,這邊便是我們村裏的存糧所在,我已經安排我們安家衝少年日夜看守,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靠近。”

安永淳看那少年,人手一個長槍,那槍頭滿是鏽跡,也不知道從哪找來,槍身明顯是新雕刻而成,跟槍頭並不匹配。

即便如此,安永淳依舊點頭道:“此事你做得不錯。這個時候糧食就是人心,糧食就是希望,沒了糧食這些流民轉眼就能將你我吞沒,所以糧食一定要抓到手上。”

說著,安永淳讓身後的孫老三等人留在外麵,自己則帶著安長福進了存放糧食的大院。

此地或許是以前村長的居所,雖也是土坯堆砌而成,卻也比其他房子大了一圈,保存的也更加完好。

打發走前來打招呼的少年,安永淳走到糧堆旁,撫摸著裝滿糧食的麻袋,問道:“這些糧食能夠這兩千人吃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