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該上路了
趙牧一不得不感慨。
呂相還真是看得起他啊!
問一個連鹹陽城都沒出過的小獄卒,未來的天下之事。
那還真是……問對人了。
指點江山跟種地一樣,那都是華夏人出生就自帶的天賦!
哪怕是街邊腳夫,問上一兩句,也能得到一番激昂的見解。
管你此事身份如何。
也得乖乖聽著。
遇到不認同之處,不是爭論,就是絕對的沉默。
有句話說得好。
最高級的鄙夷就是沉默。
不過。
片刻後,他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火熱的心,生怕自己說的激動,說漏了嘴。
“這個,小子也不懂,沒讀些什麽書。”
呂不韋給他倒了杯酒。
“不升你官。”
他還是推脫。
“從小沒出過鹹陽城,坐井觀天爾,不足取。”
呂不韋把下酒菜往他這邊推了推。
“李鐵還有個叔叔吧,是個好料子,單純缺一個機會。”
他張了張嘴。
婉拒的話,生生咽在了喉嚨中。
呂不韋大勢已去不假,不宜過多接觸為真。
但那是對他而言。
尋常人,能得呂不韋賞識。
就算呂不韋最後自縊了。
其門客最後還是會得到重用,隻不過需要等上一段時間。
他沒記錯的話。
在還沒有徹底倒台時。
嫪毐的一些門客,就已經被秦王召回,正在各地處理政務“贖罪”呢!
表現優異者。
重回鹹陽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甚至日後地位,遠超在嫪毐麾下時,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叔跟張叔不同。
是個有抱負的。
卻因家人數次被拖累。
先是兄長,後是侄兒。
要是能有一個被賞識重用的機會,想來定然能發光發熱。
長歎一口氣後。
他整理了下思緒,還是緩緩開口了。
“華夏統一大勢,不可逆轉。”
“最終。”
“凡是陽光所照耀之地,皆為秦土。”
“然而統一國家容易,統一人心太難。”
“未來秦之廣袤,千古未有。”
“所需要官吏數量,也超乎想象。”
“當務之急,便是政通人和。”
“政務通,需明確選拔晉升之事,統一文字使政令得以標準,修建馳道使政令能出鹹陽。”
“人興和,需輕徭役重工商,男可耕田狩獵,女可織布教子,老少可織席販履,民富足則民心定。”
“待到民間富足,朝廷稅收自然不成問題。”
“然而。”
“貴族之子,依舊是貴族,平民之子,仍然是平民,塞外荒涼之地,更有那豺狼虎豹在黃沙綠草白雪中窺視。”
“使一代人能夠吃飽肚子,兩代,三代過後,或許早有人已無立錐之地。”
“屆時可能會有戰爭。”
“而後又重複著老貴族消亡,新貴族崛起,一代人不至於餓死的時代。”
“隻是見過太陽後。”
“三家分晉之事,不會再有,分分合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可能又會重複幾輪後。”
“有人會明白,是貴族數量太多,於是打擊貴族,接著又會發現分散的貴族成了世家,世代巨賈,自然而然的又成了新一輪的被打擊者。”
“反反複複。”
“終究有一天,會有人明白,這片土地太小,需要去更大的地方看上一看。”
“當前行者帶回好消息時,又有一番摩拳擦掌,以及很長時間的太平,接著又是反複。”
“期間。”
“迷茫的人們,會以詩詞歌賦,小說來抒發心中憤懣與不滿。”
“待到有聖賢知曉真正的出路時。”
“可能過去了五百年,六百年,也有可能是千年,三千年。”
“再多的,我就想不到了。”
話音落下。
雅間內分外的安靜。
而他的內心平靜,還要更上一層樓。
這些話。
他想說太久,太久了。
隻是他無人可說,也無人能說。
本來深藏心中,不打算吐露,說的暢快了,還是難免順下去說完。
作為華夏人。
知曉兩千多年來的諸多血淚後,又怎麽可能真的忍心任其發生。
他雖不能說全。
大秦的消亡,華夏的分裂,異族的入侵……
不是說的朦朧,就是還隔著一層窗戶紙。
但還是有那麽一刻。
格外的希望呂不韋能夠聽懂,然後提前做出一些布置,避免悲劇的發生。
讓他失望的是。
呂不韋的表情平淡,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正有些沮喪時。
呂不韋示意他可以打開最開始的那封信了。
他皺著眉頭拆開。
隻是一眼。
就驚愕的抬起頭,看向呂不韋。
信中的內容,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
第一句話便是。
“留給大秦的時間太少,若是一掃六合,也太容易被取而代之。”
再往下看。
條條內容竟然跟他剛才所說,高度相似。
“需注重選官之事。”
“不重商賈,則嶺南難以開化。”
“合久必分,嶺南之馳道,重中之重。”
“六國遺民不可信,六國新民不可輕。”
“……”
在他的注視下。
呂不韋難得的露出了苦澀之意。
“政兒看過後,表情沒比你好到哪去。”
“我們這一代人啊!”
“時間還是不夠。”
“卻又隻能做完一代人的事。”
“想多貪一些,隻能別扭的活著。”
趙牧一深以為然,而後警惕的看向呂不韋,出聲道。
“你可不能對我動殺心!”
他也隻是發個牢騷,呂不韋倒好,直接給他來了個狠的。
這是他一個小獄卒能看得嗎!
還機會。
每一條都是會造成流血無數的改革,他又能哪怕是身居高位了,也完成不了多少,何況他還僅僅是一名獄卒!
怕是呂不韋閑的沒事,蛋疼,才弄出這麽一出來。
事後來個殺人封口,毀屍滅跡。
“嘶!”
“我就沒見過比你還怕死的人,對,就是怕死。”
呂不韋笑罵了兩句。
而後恍然大悟。
困擾了許久的問題,轟然解開。
小獄卒所做的諸多事跡,若是因為怕死,就很合理了。
得知真相後。
呂不韋痛快的喝了一大碗酒,又重重將碗砸在了桌麵上。
“酒已喝個痛快。”
“說不得的話,也說了許多。”
“小獄卒,該上路了。”
等到趙牧一臉色有些發白時。
這位呂相又放聲大笑。
“逗你的。”
“該上路的,是我。”
趙牧一瞪大雙眼。
史書上所寫。
呂不韋被流放蜀地,路上因為秦王的一封書信,才上吊自殺。
世人借此罵秦王無情。
現在看來。
呂不韋完全是主動尋死。
莫非是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