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老爹在你眼裏是怎樣的一個人?
“唉。”
直到帷幕後傳來一聲歎息,劉協這才意識到原來此間竟然還藏著一人。
“母親為何就要對那何氏有著如此成見呢?”
隻見一聲男音落下,從帷幕後緩緩走出了一道人影。
頭束冠,一身絳服直裙,瘦削的身子出現在了劉協的視線中。
看見這人的麵孔後劉協的嘴巴登時長的大大的。
這。
自己這個便宜老爹怎麽在這裏?
“那何氏現在要動的可是你兒子,有成見?你到底還認不認你這個兒子?”
董太後的臉色一黑。
即便是常年居住深宮後院,但是她身上的這抹威壓卻是讓一旁的喬師看了都不由得退後了幾步。
“小孩之言罷了,自是當不了真的。”
男人長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助的眼神看向劉協。
這人便是當今漢朝帝君,那個在劉協記憶中**天下的昏君劉宏。
“協兒畢竟年少,母後總不能輕易因為他的一言一語便對何家擅自動手吧?”
劉宏的體態著實是有些瘦弱,就連邁著步子的他這時都顯得更似是一個久病成疾的老者。
“父皇。”
看著劉宏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劉協也是趕忙向著他拱手一輯。
“你這小子。”
劉宏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緊接著伸出手放在了劉協的腦袋上揉了揉。
“在你奶奶這裏撒謊也就算了,現在還要繼續下去嗎?”
聽著老爹的這話,劉協垂下了腦袋有些驚慌失措。
“人小鬼大。”
輕笑了一聲,劉宏將手掌收了回來轉身來到了董太後身旁。
雖然是皇帝的他,但是在董太後的麵前他卻是沒有任何所謂的架子。
無論是語氣還是態度都像極了一個尋常人家的兒子。
“母後,何攜的事情我大概是了解了的,雖然他有過失在先,但是罪不致死。”
“協兒說的那些多少是有些添油加醋了,不過他也的確受了委屈。”
看著孫兒如今這個反應以及對於自家兒子這麽多年的了解,董太後這時候哪還能不明白到底誰說的是真,誰說的又是假呢?
不過對於何氏長久以來累積下來的成見她卻是忘不掉的。
“那你說,這事該怎麽辦?”
“哀家的好孫兒打小就是個苦命的娃,那何攜如今更是出言折辱協兒的生母,這事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劉宏眯了眯眼,沉下聲來轉過身看向躲在一旁低著頭正在摳著手指頭的劉協,他抿嘴一笑開口道。
“協兒。”
“啊?”
“你覺得,這件事該怎麽處理才不過分呢?”
他笑眯眯的看著劉協,看起來好似是將這件事最後的決定權交到了自己兒子這個所謂的受害者手上。
然而劉協卻是咽了咽口水,琢磨了好一會兒後這才磕磕巴巴的回答。
“其實吧,這就,讓我再打他一頓?”
這句像是玩笑的話一說出口,便是引起了劉宏和董太後的沉默。
再打何攜一頓?
得了吧。
劉宏搖了搖頭。
“那就罷了,奪了何攜的孝廉,丟出宮外吧。”
這個處罰,其實也就是董太後最初的決定。
隻不過這個東西對於何攜來說不輕也不重,畢竟一個孝廉的身份對於如今一個勢頭正盛的外戚家族而言實在是算不得什麽。
總不能。
真的如劉協所說的,再讓他打一頓何攜吧?
那成什麽樣子了。
而這樣的懲戒也確實是讓董太後滿意,她揉了揉額頭對著這父子倆擺了擺手。
“哀家倦了。”
“那兒臣就先行告退。”
“皇奶奶再見。”
邁著步子跟在自己這個便宜老爹的身後,劉協的腦袋垂的低低的。
他還以為自己能借勢讓那何攜吃頓苦頭來著。
沒成想半道上自己這個便宜老爹竟然殺出來了。
在出了長樂宮後,殿外陳列的一支羽林禁軍已經等候多時了。
這是靈帝劉宏的親軍,哪怕是在深宮內院,這些人也是時刻伴在他的身邊護衛。
“回哪去?隨朕一同回德陽殿。”
扭頭看著劉協想要偷摸竄走,劉宏也是不給他任何的機會,一把就抓住了劉協命運的後脖頸,提溜著就將其一路帶上了自己的轎子。
“父皇,您這日理萬機的,帶著我去德陽殿幹啥啊。”
劉協晃著腦袋嘟著嘴。
自己可不想跟在這個便宜老爹的身邊啊,這老爹在曆史上做過的荒唐事實在是太多了。
他可不想被帶壞了。
劉宏冷笑了一聲,將劉協放在了自己的身側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父子之間聊聊天談談心都不行了嗎?協兒這是厭煩了朕?”
“不敢不敢,這怎麽可能。”
劉協連忙擺手否認。
這話可不敢亂說。
您老人家別跟我給這扯淡啊,這天下間誰敢討厭您?
那不是找死嗎…
“這不就好了,走吧。”
撫摸著劉協的臉蛋,劉宏寬慰的一笑,隨即吩咐了羽林禁軍起轎。
在轎子上,劉協正襟危坐甚至連動彈都不敢動彈一下。
他這時候也算是體驗到了剛剛曹昂的心理狀態,簡直不要太慌張。
不過自己這個便宜老爹好像並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隻聽劉宏坐在轎子裏手掌輕輕打在腿上,嘴裏哼唱著一段不知名的調子。
這調子悠久而深長,像是哀憐又像是歎息。
過了好一陣子,劉協有些忍不住了,他梗著頭皮扭頭看向老爹。
“父皇,您這哼唱的是什麽啊?我怎麽從未聽過。”
“沒什麽。”
劉宏閉上了雙眸搖了搖頭。
然而他臉色上的一些神情轉變卻是被劉協看了個一清二楚。
感覺自己這個便宜老爹心裏麵貌似在想著什麽事?
劉協像是田裏的碴頓時變得好奇了起來。
按照老爹在曆史上的風評來看,現在他總不會是在想著晚上去哪個妃子還是美婢那裏吧?
可能是感受到了一旁不懷好意的眼神正瞧著自己,劉宏扭頭一看,動了動嘴唇。
“你這小子在亂想什麽?”
說著,劉宏按了按劉協的腦袋。
“哎呀。”
因為年紀小尚且沒有束冠的緣故,劉協的頭發頓時散落了下來,他撇撇嘴向旁邊挪動了一段距離。
“父皇,按腦袋容易長不高的。”
“有這種說法嗎?”
劉宏一愣。
“當然有啊,孩兒現在才多大呀,這腦袋被摸多了萬一長不高了怎麽辦。”
劉協撇撇嘴,他還琢磨著後世史書上記載他的時候開頭第一句是身高八尺呢。
“這樣啊,那好那好,朕不摸了。”
聽到這話的劉宏連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隨著道路的逐漸寬大,不一會兒的時間轎子就停在了德陽殿前。
下了轎子一路跟在便宜老爹身後,劉協不停唉聲歎氣也是引起了殿宇附近不少人的注意。
再看看走在小殿下前麵的陛下,這些人紛紛皺起了眉頭。
不過對於皇家的事情他們自然是不敢亂說什麽。
“坐吧。”
回到了側屋的臥榻上,劉宏半躺著身子揉起了自己的太陽穴。
隻是他這隨意的吩咐,卻是讓劉協陷入了為難之中。
這平白無故的自己這老爹叫自己過來幹啥呀?
看著劉協久久不落座,劉宏樂了。
“怎麽?協兒是有什麽擔憂的嗎?”
“若是有什麽擔憂的盡管開口,父皇定會允你的。”
屁話。
劉協撇撇嘴一蹦坐在了書桌旁的椅子上。
自己剛剛想讓那何攜多吃點虧你允我了嗎?
現在給這馬後炮起來了。
好賴話誰不會說啊。
我還說我想當皇帝呢,你能現在把那位置讓給我不?
看著劉協半天不吭聲卻鼓著嘴一副不滿的樣子,劉宏輕笑著搖了搖頭。
“協兒莫不是在記恨父皇放了那何攜一馬?”
你看,你不是知道嗎?
劉協翻了個白眼,不過場麵他肯定是要做足的。
“父皇多慮了,兒臣隻是最近有些便秘,嗯,就是如廁的時候不太順暢,所以臉色才不太好看的。”
勉為其難的找了個不太蹩腳的借口,劉協注意到自己老爹那變得古怪的神情也是連忙將視線看向別處。
“這樣啊。”
劉宏眉頭緊鎖。
“那可要為父令太醫給你開些方子?”
“不用不用。”
劉協連連擺手。
感情這便宜老爹還真信了啊?
不是說能做皇帝的人權謀之術都很厲害嗎?自己這便宜老爹怎麽看起來這麽單純?
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劉宏屏退了想要進來侍奉的太監。
待得那太監很懂事的將房門關上後劉宏才開口道。
“其實並非是為父不願處置何攜。”
“如今前朝局勢叵測派係林立,為父當年以一旁係入主大位本就引了不少人厭惡,如今何家兩兄弟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可以向為父助力。”
“為父現在豈又能因為協兒的私心便重懲何攜呢?”
劉宏一邊說著,臉上也是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他並不指望自己這個小兒子能聽懂這些。
但若是今日的事情他不說的話,這麽多年憋在心裏麵著實是難受的緊。
看著劉協再度垂下的頭顱,劉宏長歎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太小了,聽不懂這些。
於是乎他就像是找到了一個傾訴的入口,頓了頓繼續說道。
“如今前朝士人想要解開黨錮為那些人平反,可是朕又何嚐不知他們的心思。”
“隻是黨錮不能再來一次了,大漢朝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唯有何家如今以外戚的身份掌了兵權,才算得上是為父的一層助力,不然的話光是那些士人的口誅筆伐。”
“為父就難逃其咎。”
劉宏連連歎氣,仿佛在感慨又仿佛是在抱怨。
而他的這些話在劉協這時聽來卻是讓其不由得跌宕起伏。
自己這個便宜老爹好像跟曆史上那個昏庸無能的漢靈帝不太一樣啊?
黨錮之禍。
劉協抿了抿嘴唇抬起頭正好對上了劉宏的目光。
“那常侍們呢?他們如今不也是權勢滔天可以助父皇一臂之力嗎?”
“常侍?”
劉宏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了起來。
“總不能將他們安插進前朝百官吧?若是那樣做的話,為父的這個位置也做不久了。”
“更何況他們的存在也隻是幫為父聚攏那近乎快要被世家瓜分的皇權罷了,一群閹人,能翻的起多大的波浪。”
劉宏唏噓著拍打著自己的身子。
“鮮卑叩關,西羌劫掠,為父也恨不得上馬提槍與他們征個百戰來回。”
這一日,劉宏向自己的小兒子抱怨了許多。
直到黃昏降臨,劉協走出德陽殿的那一刻他回頭望向殿宇的目光也是變得有些渾濁。
三年了。
直至今日他才感覺自己好像重新認識到了這個被稱作昏君的老爹到底隱藏著怎樣的一副麵孔。
旁係出身穩坐大統,這樣的一個劇本交到他的手上。
劉協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走在小路上。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見證到的是不是真實的曆史。
但是眼前剛剛所聽到的那些話。
實在不像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皇帝能說出來的。
快要回到自己的那小殿時,劉協看見了站在路邊等待自己的曹昂。
“這個時辰了,你怎麽還沒出宮?”
看著對方向自己走來,劉協皺起了眉頭。
“這個。”
曹昂聳了聳肩,從自己的腰間取出一塊嶄新的令牌。
這是伴讀的通行腰牌。
“剛去領了這個,嬤嬤跟我說從明日開始我就要去殿下那裏了,所以今日想著來與殿下知會一聲。”
“哦。”
劉協輕輕點了點頭。
不過在他準備繞過曹昂繼續回去的時候,劉協的內心卻是突然冒出了一個疑問。
他抬起頭看向曹昂。
“你老爹,在你眼裏是什麽樣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