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婚禮

正值晌午,行止在廚房裏炒菜,沈璃在院子裏耍了一套花槍,待行止將菜都端上了桌,不用他喊,沈璃便已收了槍,小跑到飯桌邊坐下,但見有肉,她一筷子便戳了上去。

行止端著米飯,在桌子對麵打量沈璃的模樣,忽而開口:“沈璃,你有沒有覺得咱們有點不協調。”

沈璃咽下口中的肉,眨巴著眼看他:“沒有啊,陰陽相合,很協調啊。”

“不對。”行止肅容,“你哪兒有半分陰柔模樣。”

沈璃放下碗筷,同樣正色:“我的意思是,你陰,我陽。陰陽相合,協調得很。”

行止裝不下去了一般,倏爾展顏一笑:“如此陰陽,倒也不錯。”

兩人正聊得開心,忽聽院外門扉被“咚咚”叩響,沈璃眨巴著眼看行止:“天界的人又來找你了?”行止不置可否,其時,門外傳來一個女孩脆生生的叫喊聲:“是碧蒼王和行止神君的家嗎?我是極北雪山金娘子的仆從。”

“金娘子?”沈璃微愣,下界的時間過得快,他們來此處已有二十年的時間,這二十年間,他們與金娘子沒什麽聯係,知道得不多的她的消息也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

話說金娘子當初與他們一別之後,便追尋她的那股邪氣到了人界,她在人界二十餘年,邪氣找沒找到無人知曉,倒是找到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但這男人卻是個修仙之人,受了人界修仙門派那些歪理的熏陶,腦筋有些木,對人妖有別、仙妖有別這種事情執著得很,怎麽也不肯接受金娘子,金娘子也是極為執著的人,在那男子身邊待了二十餘年,鬧得人界所有修仙門派和與修仙門派有關的人皆知道了這事,沈璃也是聽郊外的那些地仙閑聊時說的。

金娘子求愛至今未果,怎麽突然派人找到這裏來了,莫不是想讓她與行止去幫其一把?

沈璃懷揣著疑惑,放下碗去開了門。

門口立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她仰頭望著沈璃,鞠躬行了個禮:“王爺好,我是來替我家主子遞請帖的。”

“請帖?”沈璃一頭霧水,“她也興辦壽辰?”那得是多少萬年的大壽了吧……沈璃接過小姑娘手裏紅色的信封,打開一看,登時整個人都呆了。“她……她要成親了?”

“是的。”

“和那個傳聞中的道士?”沈璃將請帖看了又看,“下個月?”

“是的。”

沈璃沉默。這兩人有了這麽大的進展卻沒聽那些閑得無聊的地仙將此事拿出來聊,隻能說明這事發生得著實突然,消息還沒有傳遍呢。小姑娘又給沈璃鞠了個躬道:“主人特別吩咐了,讓我轉告王爺和神君,說讓二位記得帶天外天的星辰過去,已經欠了她好幾十年了。”言罷,小姑娘恭恭敬敬地退去。

沈璃關了門,拿著請帖進屋,放在桌上:“天外天已塌,上哪兒去尋顆星辰給她?”

行止麵不改色地吃飯:“隨便撿塊石頭好了。”

“這樣不好吧……再怎麽也是金娘子成親,數萬年就這麽一次。”

“沈璃,你可知天外天的星辰拿在手裏是什麽模樣?”沈璃搖頭,行止一笑,“這便是了,給她一塊石頭,告訴她這就是天外天的星辰,左右現在也沒有星辰可供她對比。她會收得很高興的。”

“不……”沈璃扶額,“問題不應該是她高不高興,而是這樣做你不覺得昧良心嗎……”對上行止平靜的雙眼,沈璃沉默了半晌。“算了,我問錯了。”她又將請帖翻看了一遍,“我們什麽時候啟程過去?你現在的身體能受得了雪山的寒冷嗎?”

“神力雖然少了很多,不過這好歹也是神明的身子骨兒……”他笑看沈璃,“你該知道我身體多好。”沈璃臉頰驀地一紅,她輕咳一聲:“再好也沒有以前駕雲那麽快了,我們早些出發吧,這麽多年沒見金娘子,怪想她的。”

不過……成親?

沈璃瞅著請帖皺了眉,實在沒辦法把記憶中的金娘子與這兩個字聯係在一起啊。沈璃覺得金娘子應該是一個永遠都超脫於塵世之外的女子,怎麽能與這麽塵俗的事情連在一起呢。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金娘子得多有勇氣,才能拋開之前過了那麽久的生活,接受另外一個人進入她的生活,甚至改變她的生活方式。

雪山之上還是一如既往地刮著帶有法力的寒風,行止也不在乎什麽麵子,覺著冷了便給自己加衣服,從山腳走到山腰上,行止裏裏外外少說裹了四五件襖子,最外麵還披了件大狐裘,遠遠看去便如同一個雪團,沈璃卻隻著一件單衣便夠了,她望了望前麵還看不見頭的山路,又回頭瞅著凍得唇色微青的行止,有些心疼,也有些責怪:“你不是說你身體好嗎!”

行止看了沈璃許久,最後無奈一歎:“我以為我多加幾件衣服你就會懂的……”他頗為哀怨地看了沈璃一眼,最後解開狐裘,掀開襖子,將沈璃往懷裏一抱。“我冷,你就不知道主動獻獻殷勤嗎?”他把沈璃包在自己寬鬆的襖子裏,末了還輕聲抱怨,“不解風情。”

沈璃身上的溫度讓行止的衣服裏迅速暖和起來了,即便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了,每次聽到行止說這樣的話,看到他做這樣的舉動,沈璃還是難免燒紅了臉,為之怦然心動。

“這樣不好走路。”沈璃微微掙了一下。

行止還沒開口,前麵幾級階梯上疾風一過,一襲紅衣盛裝的金娘子倏地出現在兩人眼前,但見沈璃與行止這個姿勢,她佯裝害羞地一捂臉,笑道:“哎喲喲,這多年不見,妹妹一來可就羨煞奴家了。”

沈璃輕輕推了行止一把,行止一歎,隻得無奈地將她放開,有些失落地道:“襖子裏都不暖和了。”看這人擺著一張清心寡欲的臉撒嬌,沈璃嘴角一抽,金娘子掩唇笑道:“奴家錯了,連累神君受凍,可奴家這不是心急嘛,這麽多年,奴家可思念妹妹了。”說著,她幾步走下階梯,拽住沈璃的手摸了又摸:“還是女子的手摸起來舒服,但聞妹妹這些年都在人界生活,過得可好?”

金娘子絮絮叨叨地說著,但沈璃卻敏銳地察覺出了她身體中氣息的虛弱,反手將她手腕握住。

行止身體一直不好,在人界時,沈璃多多少少也學了些醫術。這一探脈,沈璃將眉頭探得皺了起來:“你體內氣息怎如此虛弱?”

金娘子還是那般笑著,卻不著痕跡地撥開了沈璃的手。“不過是最近忙了些罷了。沒什麽大礙的。”她不等沈璃再開口說話,望了行止一眼道,“神君看起來大不如以前了,這風雪之中還是別多待,我這就送你們去山莊裏麵。”

金娘子這處還是與以前一樣,每日隻在特定的時間開門,放人進去做買賣,金娘子布了一個法陣將沈璃與行止送到了做交易的大殿中,殿堂裏金碧輝煌,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站在角落的仆從比起從前也多了不少。

其時殿中正在交易,但見東家帶著兩個人突然出現,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抬頭看向他們,金娘子一笑:“哎喲,奴家可是要嫁人了,可不能由著各位客官這麽看,相公會吃醋的。”

殿中氣氛立即活躍起來,有人打趣道:“金娘子,你當真要嫁人啦?這三日我日日都來做買賣,可未曾見過你那相公,莫不是他根本就不在意你這夫人吧?”

“自然是被奴家藏起來了,哪兒能讓你們這些貨色看見。”她盯著方才說話那人,眼中溫度微微一冷,“今日貴客來了,不做買賣了,都散了吧。”

那人一愣,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想要道歉,但見金娘子的神色,隻覺心頭大寒,放下手中的東西,忙不迭地跑了。大殿裏的人吵吵嚷嚷了一會兒,也都自覺散了。沈璃悄悄瞅了幾眼金娘子的神色,問道:“你強搶男人啦?”

金娘子神色微涼,看了沈璃一眼,隨即長聲喟歎:“不過是威逼利誘他一下,他與他門派中的人受了傷,奴家答應他救人,順道讓他‘嫁’我,這也算不上搶吧。而且……奴家覺得他應當是喜歡我的。”

沈璃之前聽地仙們說過,那個男人被金娘子追了二十餘年也未曾有半點鬆口,想來是個極為固執,也極有驕傲和尊嚴的人,如今被金娘子這般脅迫,想來心裏定是不待見金娘子的。金娘子這個“覺得”到底有幾分正確……

沈璃本還想勸兩句,但聽行止道:“就該如此。”他正色道:“那人定是喜歡你的,不然再如何也不會答應娶你,別的不管,你先與他生米煮成熟飯,省得蹉跎。”

金娘子聽了這話尤為高興,立即在旁邊攤位上挑了一件狐裘遞給行止。“神君說得在理,這千年雪狐的狐裘你拿去,比你那幾件襖子頂用。”行止不客氣地收下來,金娘子笑眯了眼,“奴家已給你們安排好了房間,你們先去,待奴家把這裏收拾好了,再去找妹妹你前因後果道個清楚。”

出了金碧輝煌的大殿,沈璃眉頭微蹙,望著行止:“你怎麽知道那個男人喜歡金娘子?”

“不知道啊。”行止道,“不過讓她去糾纏那個男人,總好過讓她來糾纏你。”行止眯眼一笑:“你可是我的。”

沈璃評論:“自私,無恥。”

待金娘子指揮仆從們將這一屋子的東西收好,剛出大殿,她便見一婢子行色匆匆而來:“娘子。”剛近跟前,那婢子連禮也未行便道:“幕先生又咳起來了。”

金娘子心裏一緊,忙隨婢子而去,踏進紅梅小院,金娘子腳步不停,徑直闖到裏榻旁,但見幕子淳俯在床頭,咳出了一地鮮血,金娘子二話沒說,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將自己的法力不管不顧地往幕子淳身上送,直到他止住咳嗽,安然躺下,金娘子才稍放心了。

手指微微顫抖地抹了抹額上冷汗,金娘子閉上眼靜靜調整內息。

“你身體不適?”

聽聞這聲喑啞的詢問,金娘子才睜開眼,臉上的笑一如既往地展開:“哎呀,相公這可是心疼奴家了?奴家真是好生開心。”

躺在**的人將目光在她臉上靜靜停留了一瞬,隨即轉開眼去:“休要自作多情。”他頓了一會兒道:“先前你說已將我門派中人治好,所以將他們趕下了山,如今,他們可會也如我這般?”

他言語中是不加修飾的質疑,金娘子聽得眉目微沉,臉上的笑微微收斂:“子淳,我不屑騙人。”金娘子獨來獨往慣了,也從來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但麵對幕子淳,她總是破例:“你門派中人那些傷,對人類來說或許棘手,可對我來說,治理起來也不算麻煩,我說已治好了便斷不會騙你。而你如今尚在咳血,是因為你受的傷與他們不同。”

幕子淳轉過眼,目光薄涼地望著她。

不管她說什麽,他總會質疑……

金娘子心頭微澀,臉上的笑容卻燦爛起來。“我言盡於此,相公不信,奴家也沒法了。”她起身離開,“老待在屋裏對你身體也不好,今日外麵晴好,待休息會兒,你便出來走走吧。”

幕子淳的目光追隨她背影而去,除了方才那句質疑的話,再無他言。

房門阻斷了屋內的氣息。金娘子有些站不住地扶住門框。

“娘子?”旁邊的仆從擔憂上前,金娘子搖頭,緩了好一會兒,方才重拾力氣,邁步離去。

晴夜,院中白雪映紅梅,幕子淳披上雪白狐裘靜靜走到院中,天上星明亮得好似被擦過一樣,這是人界難見的夜空,幕子淳不由得看得有些入神,忽聽院外有小孩在議論:“今天有客人來啦,娘子親自出去接的。”

“能讓咱們娘子這麽重視,這可難得。”

“我有幸遠遠看了一眼,那男子也長得可美了,比院裏這人還美上百倍呢,那氣質,嘖嘖。聽說啊,咱們娘子還和他交情匪淺呢……”

“真的嗎?今日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開心了,你說這三天兩頭的,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給磨沒了吧,如今又來一位……這次婚禮你說到底能不能辦啊?”

“娘子怎麽想,豈是你我能猜到的。”

言語聲漸遠,紅梅枝穿過鏤花的院牆探到另外一邊,幕子淳立在梅枝旁,探手折下一枝紅梅,將其拿在手裏看了看,隨即扔在雪地裏,一腳踩過,轉身回屋,衣袍飄起的弧度好像在訴說著主人的心緒不寧。

而與此同時,在金娘子給沈璃他們安排的廂房裏,金娘子悶頭喝了一口酒,歎息道:“就是當年收拾了那股邪氣後,我變回原形被他救了一次,就是那驚鴻一瞥!就是那該死的一瞥!讓奴家花了二十餘年在他身上啊!”

沈璃默不作聲地吃東西,行止倒是一邊喝著茶,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

這本是一場接風宴,但不知是從哪句話開始,便成了金娘子的訴苦局,她一邊喝著酒,一邊把自己與幕子淳的往事交代了一遍,現在又發起了牢騷:

“二十餘年!石頭也該捂熱了吧,這凡人當真是塊千年寒冰,饒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了他,他師門出事,好不容易讓我逮著他軟肋了,終於威逼利誘,讓他娶我。”她一歎,往沈璃身邊一靠,抱了沈璃的手臂委屈道:“你說奴家活了這麽多年,瞅上一個順眼的容易嗎?偏生如此讓人費心,奴家心裏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一副撒嬌的模樣,沈璃放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但見她腦袋不蹭了,隻餘一聲聲沉重無奈的歎息,沈璃想,她是真的心累了。

“他可有喜歡的人?”沈璃問,“或者有什麽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想到自己與行止那頗為辛酸的一路,沈璃有幾分感慨:“他可有與你明白說過?”

“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負重任不得動情嗎?”

行止像被誇了一樣點點頭:“沒錯,不是人人都如我這般善於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來是越發不知廉恥了……

金娘子歎道:“幕子淳他就是塊木頭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門派的說法給僵化了腦袋,非要信什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老覺得我靠近他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就連前些天我逼迫他成親時,他還在一本正經地問我……”金娘子學著幕子淳眉頭緊皺、一臉嚴肅的模樣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金娘子一提到這茬好似生氣極了,拍著桌子道:“沒看見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寶嗎!你一個凡人也好意思來問奴家要什麽!當時我也沒氣。”金娘子學著她自己當初的模樣,緩和了表情,淺笑道:“我當時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話是吧?”她一頓,表情又是一變,學著幕子淳的語氣嚴肅道:“‘沒個正經!胡言亂語!’你聽聽,你聽聽,他就這麽說我,說完了,他轉身就走了!”

沈璃被她多變的表情逗笑了,金娘子卻委屈道:“你可知我當時多傷心啊。”

“嗯,你何不將他這木訥無趣的舉動理解為一種害羞的表現呢?”行止忽然開口道,“我與仙人打的交道還算多,但凡凡人修仙而成的仙人,多半寡言木訥,對於自身情緒極為壓抑,他興許覺得你是在調戲他,又沒法調戲回來,所以隻好慌忙落跑。”

金娘子睜大了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這一番分析唬住,問:“依你之見,那凡人到底是個什麽心態?”

行止轉了轉手中的茶杯,笑道:“既非有心愛之人,亦非真心厭惡於你,他放不下的不過是一種固執罷了,如此,我們便來試一試吧,看看這凡人到底有多固執,或者說,看看這凡人對金娘子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態。”

金娘子滿眼期冀地望著行止:“怎麽試?”

行止一笑:“你在他身邊二十餘年不離不棄,他無動於衷,也可以說他已習慣於接受。那麽,把這些賦予他的東西全部抽掉可好?”行止將茶杯裏的茶水盡數倒在地上:“讓他一無所有。來,想想,你給了他什麽,咱們一件一件收回來。”

看見他眼中的笑意,沈璃嘴角微抽,恍然覺得,這人其實並不是在幫金娘子吧,他……這分明就是覺得好玩啊……

這人一肚子壞水……

“我好像也沒給他什麽。”金娘子琢磨了半晌,最後神色微愣,她道,“可我又好像把自己的所有都給他了……”

這話不僅讓沈璃一呆,也讓行止愣了愣,金娘子是個怎樣的人,行止比誰都清楚,能讓她失神地說出這種話,想來已是情根深種了。行止收斂了怔然的神色,又笑道:“那就把自己收回來。嗯……這段時間,你就先愛上別人好了。”

金娘子問:“誰?”

三人都沉默了一瞬,行止微歎:“沒辦法,那就隻好我……”

“我來。”沈璃倏爾打斷行止的話,她瞥了行止一眼,“看什麽?你可是我的。”言罷,她捏了個訣,搖身一變,瞬間化為一個英俊男子。她抓住身邊金娘子的手,道:“娘子,這些日子你便來愛我吧。”

金娘子側頭看了表情倏爾微妙起來的行止一眼,掩唇笑道:“奴家不是早就愛上王爺了嘛。”

行止一歎,卻也無法,隻好任由沈璃折騰了。

他們又與金娘子商量了一些細節,金娘子的酒稍稍醒了些,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現在什麽時辰!我今晚還沒去看幕子淳呢!”

沈璃與行止對視一眼,沈璃疑惑:“你每晚都去看他?”

“他有傷在身。”

行止淡淡開口:“會死?”

“這倒不會……”

“那便別去了。”行止一笑,“忘了我們剛才說什麽了嗎?從今天開始,你要全部收回來,讓他什麽都沒有。今夜不去,便算是打出第一戰吧。”

直到夜深了,金娘子才離開。行止歎道:“這幫別人教訓相公的一場戲,倒把自己夫人搭了進去。可真不劃算啊。”

沈璃一挑眉:“你分明是在逗人家玩吧!”她一頓:“我怎可隻看著你玩,多不開心。”

“這可如何是好?”行止站起身來,將在床邊整理被單的沈璃從後抱住,“我們正直的碧蒼王變壞了。”

“遇見你的那天開始,就變壞了。”沈璃由著他抱了一會兒,忽而問道,“不過,你這方法當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輕聲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體會得比誰都深刻。”

滿園雪景正好,園中極是幽靜,幕子淳立於園中,紅梅香氣襲人,讓他微微失神。

昨晚……難得過了個安生夜,自打被金娘子帶到此處,她就沒有不纏著他的時候,突然得了閑,他竟恍覺周圍安靜得讓他不習慣,連帶著心裏也空****的,想著仆從們昨日提到的,金娘子親自去接的那個客人,他不由得更沉了眼眸。

是她的老友嗎?和她有什麽淵源?到底是怎樣的人……

“娘子這一院紅梅開得可真喜人。”園子另一頭傳來一個男子清朗的聲音,“上次我來可沒見著這景色,委實遺憾。”

“奴家這裏乃是以法器施的一處幻境,四季輪轉,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來時,正好遇見春末夏初之景,這次看見的則是隆冬之景,還有好些時節的景你沒看見呢。”金娘子聲音嬌柔,仿佛是依附在那男子餘音之上,但聞她輕笑連連,“阿璃若是喜歡,便長久待在奴家這裏可好?”

幕子淳直直地望著傳來聲音的那條小道。兩道人影緩緩前來,攜著漫步晴雪林間的悠閑,金娘子與男子挨得極近,顯得尤為親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見了他,聲色與往常沒什麽不同,但卻不似以往那樣急急跑上前來將他拉住,隻是立在男子身邊為他介紹道,“阿璃,這便是我快要成親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帶探究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幕子淳皺起了眉頭,對這樣的眼神有幾分抗拒,心裏正在琢磨著這人與金娘子到底是什麽關係,忽見那名喚阿璃的男子苦澀一笑,將金娘子的手一拽,道:“金娘子啊金娘子,你可是怨我當年狠心離你而去?一別經年,再見……卻讓我知你快要成親……嗬,你可知道我心痛成什麽樣子?”

什……

什麽?

但聞對方突然吐出這麽直白的一句話來,不僅幕子淳驚愕,連金娘子也驚呆了。她將沈璃看了許久,直到沈璃悄悄在她背後用手指戳了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了這麽多年,立時便接了話頭,柔了眉目,眸裏含上春光,嬌羞一笑:“阿璃說什麽呢。還當著子淳的麵呢。”

沈璃一側眸,目光與幕子淳相接,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極為滿意,若說她先前還有幾分不確定,那此時便是安下心來,專注於演這一出戲了。她撤了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全當他不存在似的對金娘子道:“若你們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罷了,可先前我也聽人說過,此人心並不在你身上,你何苦強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著幕子淳反駁,但意料之中,那人並無半點聲響,金娘子垂頭一笑,明知會如此,但她……還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強求,與君何幹?”幕子淳忽然道,“閣下這話僭越了。”

金娘子目光一亮。

沈璃悄然一笑:“哦?”她的眼神似不經意瞟過幕子淳握緊的拳頭,“如此說來,下人們之間的傳聞並不可信?實則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聲道:“與你無關。”

“自然有關。”沈璃一把攬住金娘子的肩頭,揚眉一笑,恣意張狂,“我愛的女人,我怎會容她受半點委屈。”

在場兩人再次呆住,緊接著金娘子目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裏有幾分驚歎:碧蒼王好氣魄!

“你若非真心實意地對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搶也要把她從你身邊搶走。”

幕子淳臉色更冷,他看了金娘子一眼,卻見金娘子正專注地望著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說:好啊好啊,我與你走。幕子淳忽而覺得這樣的目光太令人心悶,他拳頭握得更緊,半晌後,忽而一聲冷笑。“早年閣下都幹什麽去了?”沈璃正在想該如何回答,卻見幕子淳轉身便走,“要怎樣,隨你去。反正……我如今也隻是一個階下囚。”他這話說得冷淡,卻讓金娘子臉色微暗。

沈璃挑了挑眉,目光追著幕子淳的背影而去,但見他的背影消失在一個轉角,金娘子一歎,道:“阿璃,算了吧,這樣讓我太難堪……”

“是嗎?”沈璃道,“我倒覺得挺有成效的呢。”她倏爾一笑:“娘子,不如咱們來打個賭吧。”

“賭什麽?”

“你們成親之前,這幕子淳必定繳械投降,你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爾失笑:“我等了二十餘年也未見他投降……不過若是真來一次賭局,我希望這個賭局……我能輸得一敗塗地。”

“這個賭局定然如你所願。”一旁的紅梅枝忽而一顫,抖下一團新雪,枝上紅梅光華一轉,竟瞬間變成了行止,他裹著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氣中呼出一口白氣道,“你若輸了,可要給我家沈璃什麽物事算作賭資?”

沈璃看著他問道:“你怎麽在此處幻化成了梅花?”

“不然怎麽能看見好戲?”行止淡笑著答了,又把目光轉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還是和以前一樣,半分虧也不吃。”她頓了頓道:“奴家一琢磨,什麽奇珍異寶神君你沒見過?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家現在有一物,是上古遺物,佩戴在身上可助受傷的神明調氣養生,這物事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現在對神君來說卻是一個大寶貝,若是得了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再恢複往日神力也並非不可能啊。”

沈璃一喜:“當真?金娘子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妹子奴家自是不防,防的可不是今日的神君嘛。”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寶貝,我自當盡力,為使這局早些分出勝負,明日,我便也來橫插一腳吧。”

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沈璃一歎:“當真是既讓你看了戲,又讓你占了便宜,金娘子虧得不輕啊。”

纖纖素手端起白玉茶杯,淺酌一口,妙齡少女身著白衣,食指微曲,輕輕將被風吹散的發絲撩到耳後,她淺淡一笑:“我倒是覺得,金娘子很樂意讓咱們占這便宜。畢竟,最後受益的還是她嘛。”

沈璃的目光在“妙齡少女”行止的臉上靜靜流轉了半晌道:“今日這般,你陰我陽,倒是將咱們往日相處時的感覺給表現出來了。”

行止相當配合,身子往沈璃身上一倚,還是那淡淡的語氣:“阿璃可適應?”

沈璃眯眼笑:“適應。”

“阿璃可喜歡?”

沈璃垂下頭,輕輕含住行止的唇:“喜歡。”

行止便也不客氣地抱住她,像素日在小院中一樣,纏綿依偎。忽然之間,隻覺殺氣迎麵而來,沈璃眉頭也沒皺一下,揮手一擋,一道法力築成的屏障將來勢洶洶的利劍擋住。

她稍一用力,隻聽一聲巨響,來襲者徑直被彈開數丈遠,在亭外站定。

沈璃放開行止,站起身來,兩人一同看向亭外那人,隻見幕子淳麵色鐵青,麵如修羅:“你便是這般對金娘子好?”

沈璃看了看身後的行止,行止也看了看她,忽然,行止抱住她的手臂,做一副小鳥依人狀,泣道:“阿璃,這人是誰,怎生這般凶惡?”

沈璃幾時見過行止這般動作,隻覺渾身一麻,嘴角有些抽搐,耳語道:“你別演過了,我扶不住……”

行止同樣耳語道:“我相信你。”

不要這麽相信我啊……

見兩人還在自己麵前親密私語,幕子淳厲聲道:“如此花心之人竟妄言不讓她受半點委屈,你可知你今日的作為便是給她受最大的委屈!”

“那就先讓她委屈一下。”

幕子淳緊咬牙關:“你是在騙她。”

沈璃挑眉看他:“是啊,那又怎樣?與你何幹?”

幕子淳喉頭一哽,沈璃坦然道:“我花心又如何,我騙金娘子又如何,與你有什麽關係?我隻是想要金娘子的萬貫家產,隻想將她騙到手,待得到她這些珍寶之後再將她休掉……”

“還要用她的財寶養小妾。”行止補充。

沈璃跟著道:“沒錯,還要用她的錢養小妾,這些又與你有何幹係?你不是不喜歡金娘子嗎?正好,到時我與金娘子成親再放你走,不是正合你心意嘛,你這麽生氣做什麽?”

“混賬東西。”幕子淳恨得咬牙切齒,待他提劍要攻上前時,餘光忽然瞥見了一個人影,金娘子正站在另外一條小道上,愣愣地看著他,幕子淳沒來由地心裏一慌,像是害怕她受到傷害一樣,道:“這樣的人,休要再惦記。”

“那我該惦記誰?”金娘子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平靜,“惦記你嗎?”

幕子淳一愣。

金娘子看著沈璃:“對我有所圖也好,至少能給我個機會,總比什麽也不圖,但什麽也不給我的人來得好。”她慢慢走向沈璃,幕子淳目光一瞬凍結成冰:“你可知你現在在做什麽?”

“做什麽?”金娘子笑道,“選擇一個不可能的人?這不是我對你做過的事嗎?怎麽,難道這事隻允許奴家對你做,不允許奴家對別人做嗎?”

幕子淳臉色白成一片。

“你先前那般不願,如今你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走吧,奴家纏了你這麽多年也纏累了,如今總算找到個別的出路……我放你走,你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回你的仙門去吧,不用再被我這妖女折騰了。”

言罷,她走過去,沈璃會意地攬住她的腰,笑道:“沒想到娘子倒是對我情根深種啊。”金娘子沒有應沈璃的話,拿餘光瞅幕子淳,隻見他眸中似怒似痛,但卻沒有再阻止一句。

三人離開幕子淳的視線,金娘子苦笑:“你們看,我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是如此,可見這賭局是我贏了,行止神君,你的東西可贏不走了。”

“這可說不定。”行止道,“回頭你讓仆從將他的東西都收拾了,送他下山,就說你要與沈璃成親了,不留他這個外人,你看他答不答應。”

沈璃忙道:“這可不行,金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幕子淳綁在身邊,讓他走,說是可以說,但決計不能這麽做的,不然金娘子可不是功虧一簣……”

行止隻看著金娘子:“你怎麽說?”

“奴家方才話已經說出口了,他要走我便讓他走,我是真的累了……”金娘子沉默了一瞬,道,“本來成親也是我逼他的,我本想著,搶了他在身邊繼續過就是,但是你們這一試倒試得我心中不確定起來,若以後千萬年歲月皆要與一個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人一同度過,那我還是……像以前那樣一個人瀟灑地過好了。”

沈璃微愣。

“如此,待會兒便讓仆從收拾了他的東西,將他送下山去吧。”

沈璃張了張嘴,但見金娘子點了點頭,她唇角雖掛著笑,但眼底卻是一片心灰意冷。

“唉!”沈璃惋惜道,“我覺得他們兩人都是對彼此有情的,隻是那修仙人太過迂腐木訥了……當真讓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王爺覺得,行止當真會讓事情這樣進行下去?”

沈璃目光一亮:“你有什麽餿主意?”

行止淡然一笑:“隻需要你待會兒將金娘子打暈。”

“為何?”

“這還不是因為如今我動不了手嘛,而且,金娘子對你沒有戒心。”

下午,金娘子讓仆從將幕子淳的東西收拾好了,命他們送幕子淳下山,她未去看一眼,隻在自己屋裏枯坐,但聞仆從來說碧蒼王求見,金娘子不疑有他,在大廳裏見了沈璃,哪承想剛一見麵,沈璃一記手刀便砍了過來,劈在她脖子上,金娘子隻覺眼前一黑,毫無防備地暈了過去。

行止當時便在沈璃身後,極為淡然地轉過頭去,對旁邊看傻眼的仆從道:“碧蒼王殺了你家主子,從今往後,這極北雪山便是碧蒼王的囊中物了,你們也都是他的屬下。”

仆從聽呆了,沈璃也聽呆了。

仆從們呼天搶地地逃出屋去,沈璃拽了行止便問:“你這般說是要做什麽!”

行止安撫地一笑,但聞外麵傳來震耳的鍾聲,響徹萬裏雪域。

“你快些將金娘子‘屍身’的脖子掐著,待會兒有人來搶,你隨便與他過上幾招,然後讓他將金娘子搶了去,接著咱倆就等著拿好東西回去便是。”

沈璃一邊狐疑地照著行止的話做,一邊還問著:“你怎麽知道事態會按照你的想法發展?”

行止一笑:“誰沒作過那麽一段時間。”

如行止所言,不消片刻,幕子淳疾步而來,但見沈璃正隻手掐著金娘子的脖子,他像瘋了一樣攻上前來,一時竟逼得沈璃認真擋了兩招,方才不至於被他傷到,一個凡人修仙者能做到這個地步,大概是拚命了吧……

由著幕子淳將金娘子抱走,沈璃聽著外麵那渾厚的鍾聲,問道:“你有想過……咱們要怎麽善後嗎?”

“善後?”行止打了個哈欠,“那是咱們該管的事嗎?”

金娘子與幕子淳的大婚如期舉行,行止送了金娘子一個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石頭,美其名曰:“天外天殘留的星辰碎屑。”金娘子回贈行止一塊玉佩。

金娘子的這場婚禮辦得排場,沈璃看著金娘子臉上甜蜜的笑亦笑得極為開心。

在回去的路上,行止難得沉默了許久,他斟酌著開口問道:“你想要一場婚禮嗎?”

“啊?”沈璃呆住。

“細思起來,我們好似還沒辦過這樣的婚禮,以前我並未覺得有什麽必要,但這幾日觀禮後,我忽然覺得,將自己伴侶的身份昭告天下,或許是件不錯的事。”

沈璃繼續呆住。

行止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阿璃,你嫁給我吧。我給你一個十萬天神同賀的婚禮。”

沈璃一琢磨:“也好,不過得盡快,不然肚子大起來,穿禮服會不好看。”

“……”

“真難得啊,能看見行止神君這般呆怔的模樣。”

“嗬……”行止難以自抑地勾起嘴角,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在沈璃的肚子上,微微躬身,蹭著沈璃的耳朵,一聲喟歎,“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