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為一隻禿毛雞,沈璃壓力很大

黑雲突如其來欲摧城,雲中雷霆滾滾,城鎮中,人們皆足不出戶,唯有城西一處普通民宅的主人推開後院的門,院中修竹與藤架被大風吹出簌簌聲響,他的發絲與衣擺如同飄落的竹葉一樣隨風飛舞。

“天氣……變得糟糕了啊。”他仰望天空,唇角揚起一絲弧度,但見黑雲之處有一點銀光慢慢墜下,消失在城外山野之間,“有變數。”

第二日,行雲身著青衣白裳走過熱鬧集市,嘈雜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召喚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腳步一頓。“賣雞了,肥雞啊!”攤販招呼的聲音在行雲耳中格外響亮,他腳尖一轉往那個方向走去。

雞簍之中,十幾隻雞擠在裏麵,其中有一隻無毛的雞格外醒目。隻是它的精神看起來極其不好,低眉垂眼,一副快死了的模樣。行雲目不轉睛地盯了它許久,然後笑道:“我要這隻。”

攤販應了一聲:“唉,這隻雞太醜,要的話我就給你算便宜點……”

“不用,”行雲摸出錢放在攤販手中,“它值這個價,賣便宜了它會不高興。”

雞還會生氣?攤販撓頭,目送他走遠,轉頭攤開手掌一看,愣了許久,忽然大喊道:“欸!公子你給的這些錢不夠買那隻肉雞啊……欸!那位公子!欸!喂!哎呀!小混蛋你給老子站住!你錢給少了!”

而行雲早已不見了蹤影。

世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之中,沈璃看見滿臉胡楂的粗壯大漢向自己走來,他毫不客氣地將她拎住,奸惡地一笑。

“狗膽包天的家夥!放開本王!”沈璃的皮膚火辣辣地疼起來,她拚命掙紮,用盡全力想要逃跑,可太過虛弱的她還是被人從背後緊緊地扭住胳膊,綁住雙腿,然後……拔光了渾身的羽毛。

混賬東西!有膽解開繩索與她一戰,她定要戳瞎這沒見識的凡人的一雙狗眼!

被噩夢驚醒,沈璃粗粗地喘著氣,緩了好一會兒,她才在青草地上慢慢抬起頭,左右一打量,這好似是哪戶人家的後院,有用石子砌出來的小池塘,有剛發了嫩芽的葡萄藤,藤下還有一把竹製搖椅,上麵懶懶地躺了一個男子,不是滿身橫肉的獵人,也不是一臉猥瑣的雞販,而是一個青衣白裳的白淨男子,他閉著眼,任由透過葡萄藤的陽光斑駁地落他一身。

沈璃不適時地呆了一瞬,即便見過不少美男子,但擁有這般出塵氣質的人,即便是天界的神仙也沒有幾個吧……沈璃轉開目光,現在可沒時間沉迷於美色,沈璃知道,若她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必定會被人發現,她得趕快走。

“啊,起來了。”沈璃還沒站起身來,便聽見男子帶著初醒的沙啞道:“我還以為會死掉呢。”沈璃轉過頭,隻見男子坐在搖椅上,連身子也沒挪一下,望著她一笑,隨手將手裏的饅頭屑往她這個方向一撒,然後嘴裏發出了賤賤的逗雞聲:“咯咯噠。”

逗……逗雞!

沈璃霎時僵住,她原身雖是鳳凰,但自打出生便是人形,且銜上古神物碧海蒼珠而生,自幼便極受關注,在她五百歲時第一次立戰功之後,魔君便封她為碧蒼王,此後她更是殊榮加身,放眼魔界,誰敢輕慢她一句?!今日……今日她這魔界一霸竟被個凡人當家禽調戲!簡直是奇恥大辱!

沈璃咬牙努力地想站起來,但她不承想,墨方在她心髒旁紮的那一劍竟是如此厲害,讓她到現在也無法動彈。她躺在地上抽搐了好一陣,憤恨之餘又無奈至極,但她抬頭一望,男子眉眼彎彎,又對她招了招手。“雞來雞來。”

來你大爺!沈璃暴怒而起,拚命往上一躥,蹦躂起來,可撲騰了不到一尺的高度便狠狠摔在地上,尖喙著地,剛好戳在一塊饅頭屑上。

“莫急莫急,這兒還有。”男子說著,進屋拿了一個大饅頭出來,在她麵前蹲下,遞給她,溫和一笑,“給。”

“誰要你施舍了!”沈璃恨得咬牙切齒,但形勢逼人,她隻有雙眼一閉,用喙在地上戳了個洞,將腦袋塞進去,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裏麵,死了算了。

男子盯著她光禿禿的頭頂,倏地唇角一勾,笑道:“不吃嗎?那先洗個澡好了。”說著,將她兩個翅膀一捏,拎著她便往池塘那邊走去。

“咦……等等!什麽情況!洗澡?誰說要洗澡了!混賬東西!放開本王!隻要你敢動本王一根毫毛!一根毫毛……”沈璃愣愣地望著池塘倒影中的自己……真是一根毫毛……也沒有了……

昨日她被墨方那一劍紮回原形,落入山野林間,被獵人撿到,她知道自己那一身金燦燦的毛被人拔了去,但萬萬想不到的是那糙漢子一樣的獵人竟如此過分地心靈手巧啊!這是將她拿到滾水裏去燙了一遍吧?!渾身上下一根毛也沒有了啊!一根也沒了啊!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啊?!沈璃欲哭無淚,她恍然記起前些日子自己還在笑朝中一個文臣謝頂,她那時糊塗,不明白他為何會哭,現今真是恨不能把那時的自己戳成篩子,是她嘴賤,今日遭了報應了……

“洗澡嘍。”還不等沈璃將自己的造型細細品味一遍,男子突然手一甩,徑直將她扔進池塘裏。

一落下去,沈璃便嗆了幾口水,生存的欲望讓她兩隻沒毛的翅膀不停地撲騰,男子本還在笑她膽小,但見沈璃撲騰得實在厲害,眉頭一皺,苦惱地問道:“咦,你不會水嗎?”

沈璃心道:“你家雞會水嗎?!你到底是多沒有常識啊!”

重傷在身,沒有法力,這般折騰了一會兒,她已經撐不下去了,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日會被一個凡人玩死在手裏的時候,一根竹竿橫掃而來,忽地把她挑起,撈到池塘邊上,男子蹲下身意思意思地按了按她光溜溜的胸脯。“保持呼吸,不要斷氣,這樣你就能活下來了。”

濕漉漉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著,昏迷之前,沈璃目光死死地瞪著他。這家夥是故意折騰她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眼瞅著沈璃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他隻是淡淡一笑,戳了戳她光禿禿的腦門道:“做人得禮貌,吾名行雲,可不是什麽‘家夥’。”

沈璃再醒過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在晨曦的光芒中,她正好瞅見那人正趴在池邊掐饅頭喂魚,他好似喜歡極了這一池魚,衣袖浸在水中也全然不知,側臉在逆光之中竟有幾分難以描繪的神聖。

神聖?一個凡人?

被他折騰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沈璃使勁眨了眨眼,甩掉眼中的迷茫,換以戒備的眼神。

許是她的目光過於專注灼人,行雲倏地扭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叫行雲。”就像是故意強調的一樣。沈璃一怔,卻見行雲拍了拍衣袍站起來,一邊捶著麻掉的腳,一邊嘀咕著:“啊,該喝藥了。”然後一瘸一拐地進了屋,姿態甚至別扭得有些滑稽。

沈璃覺得她之前眼神肯定是出了什麽問題,這種人哪兒來的神聖出塵,他明明就……普通極了。

懶得繼續在一個凡人身上花心思,沈璃動了動腦袋,試著站起身來,她本以為照著昨日的傷勢來看,現在肯定站不起來,然而這一試卻新奇地發現自己經過那般折騰,體力竟恢複得比往常還快些!

沈璃沒有細想,當即便用氣息往體內一探,她失望歎息,果然法力是不可能恢複得那麽快的……不過這樣也好,魔界的人暫時無法探出她的氣息。但依魔君的雷霆手段,找到她隻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她若還沒恢複法力……

“咯咯噠,來。”

沈璃正想著,忽聽得背後這聲召喚,她怒而轉頭,卻見青衣白裳的男子坐在青石板階上,向她遞出了一個白麵饅頭。“吃飯嘍。”

沈璃心中一聲冷哼,扭頭不理,但恍然記起她昨日受的罪好似皆因不肯吃飯而起。她身子一僵,琢磨了半晌,終是一咬牙,梗著脖子極不情願地邁著高傲的步伐走到男子跟前。

嗅到他身上飄散出來的淡淡藥香,沈璃這才仔細看了行雲一眼,見他唇色隱隱泛烏,眼下略有黑影,乃是短壽之相。

甚好!沈璃心想,這凡人雖看到她許多醜態,但好在命短,待他死後輪回忘卻所有,她依舊是光鮮的碧蒼王,不會有任何汙點。如此一想,她心一寬,伸脖子便啄了一口饅頭,軟糯的食物讓沈璃雙眼倏地一亮,這……這饅頭,好吃得一點也不正常!

沒等男子反應過來,沈璃張著大嘴將饅頭搶過,放在幹淨的青石板上便狼吞虎咽起來。

魔族不比天上那幫不需要吃喝也不會死的神仙,他們和人一樣,也需要食物。但沈璃素來隻愛吃葷,半點素也不沾,能讓她吃饅頭,著實不易。

將饅頭屑也啄食幹淨,沈璃這才抬頭看了行雲一眼。卻見身旁的人以手托腮,目光輕柔,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其實這本是極正常的一個瞅寵物的眼神,但沈璃一時不慎,竟被這平凡眼神瞧得心口一跳,她有些不自在地扭開了頭。

魔族的文臣怕她,武將敬她,別的男人離她三步遠就開始哆嗦,誰敢這樣看她。可悸動也隻有一瞬,沈璃畢竟是一個見慣了風雨的王爺,她迅速拔出了心口冒出的小芽,給予它不人道的毀滅,然後用光禿禿的翅膀毫不客氣地拍了拍行雲的膝蓋,又用喙戳了戳剛才吃饅頭的地方。

“嗯?還要一個?”行雲一笑,“沒了,今天隻做了這麽多。”

言罷,他起身回屋。沈璃一愣,急急地跟著他走到屋子裏去。真是放肆,竟妄想用一個饅頭打發她!說什麽也得拿兩個!

她跟在行雲腳邊追,可她現在體力不濟,光爬個門檻便喘個不停,唯有眼巴巴地望著行雲拎上包袱走過前院,推門離去,隻留下一句淡淡的:“咯咯噠,好好看家,我賣完參就回來。”

混賬!竟敢將她當看門狗使喚!不對……等等,她愕然盯住掩門而去的男人的身影,他剛才說賣……什麽?

沈璃趴在地上將屋子裏打量了一番,這人生活過得不算富裕,但也並不貧窮,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好手好腳,什麽不能做?竟要……啊,對,說不準人家偏好這口。沈璃恍然了悟,但望了望外麵的天色,她不由得皺了眉頭,這種生意在白天做真的好嗎……罷了,架不住人家喜歡。她也就在這裏養幾天傷,隨他去吧。

沈璃將腦袋搭在後院門檻上休息,院裏的陽光慢慢傾斜到下午的角度,耳朵裏一直有葡萄藤上的嫩葉被風搖晃的聲音,這樣舒坦的日子已闊別甚久,沈璃一時竟有些沉迷了,腦子裏那些繁雜的事幾乎消失不見,正當她快睡著之時,一聲細微的響動傳來。

久經沙場的人何其敏感,沈璃當即一睜眼,雙眸清冷地望著傳來聲響的地方,隻見一個布衣姑娘從院牆外探出個頭來,左右一瞅,動作笨拙地爬上牆頭,但她騎在牆上又不知該怎麽下來,最後急得沒法,身子一偏,重重地摔了下來。

摔得結實。沈璃心想,這麽笨還做什麽賊啊?東西沒偷到,能將自己先玩死。

那布衣姑娘揉揉屁股站起來,徑直往屋裏走,沈璃悄悄退到暗處。卻見她找出了掃帚和抹布,沉默又利落地打掃起屋子來,待將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開始擦桌子,然而擦著擦著,她的眼淚便開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最後她趴在桌上大聲哭了起來。

沈璃費了很大力氣才隱約聽到她嗚咽著說什麽“再也見不到了”之類的話,這約莫是喜歡行雲的姑娘吧。沈璃心裏正琢磨著,卻見那姑娘哭夠了,用抹布將落在桌子上的眼淚一抹,轉身欲走。

其時,過於專心打量她的沈璃還沒來得及找地方躲起來,兩人便打了個照麵,對視了許久,沈璃本想著,如今自己被打回原形,應當不會引起什麽不必要的誤會,哪承想那姑娘竟徑直衝她走來,嘀咕道:“行雲哥真是的,拔了毛的雞怎麽還放出來跑呢?可得趕緊燉了。”她一抹淚,“也算是給你做頓告別飯吧。”

“做你大爺啊!誰要你多管閑事啊!”沈璃聞言大驚,她現在法力全無,要真放鍋裏燉了,那還了得!她扭身就往屋外跑。姑娘也不甘示弱拔腿就追。“哎呀,跑髒了不好洗!”

沈璃此時真是恨不得噴自己一身糞,她願意髒到死好嗎!

沈璃體力不濟,好在那姑娘動作也挺笨,她仗著一些格鬥技巧,險避過幾次奪命手,然而兩隻爪始終跑不過腳,眼瞅著身後的姑娘追出了火氣,要動真格了。沈璃撲扇著翅膀欲飛,但沒毛的翅膀除了讓她奔跑更艱難以外,根本什麽作用也沒有!沈璃是連鑽狗洞的心都有了,偏偏行雲這院子修得該死地紮實,牆根處別說洞了,連條縫也沒有!

她從沒感覺這麽難堪、悲傷和絕望過,她發誓!血誓!若今日她被當雞燉了,她必成厲鬼,殺上九十九重天,劈頭蓋臉吐天君一身血!若不是那門婚事,她豈會落到這個下場!

沈璃腦中的話尚未想完,翅膀一痛。布衣姑娘大力地將沈璃拎了起來,雙手扣住她的翅膀,任憑沈璃兩條腿如何掙紮也沒有鬆手。

“哼,你這野雞,看我不收拾你。”姑娘逮了沈璃便往廚房走去。

沈璃快把骨頭都掙斷了,被摁到案板上的那一刻,沈璃恍然憶起以往在戰場上她對敵人刺出銀槍之時,原來……弱者是這樣的感受……

“嗯?這是在做什麽?”

男子平淡的聲音不適宜地出現在此刻。

沈璃不經意地一扭頭,在生死一線之際,青衣白裳的男子倚在門邊,背後的光仿若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慈悲的光暈,菜刀在沈璃的眼前落下,嵌入菜板,也隔斷了她的視線。

布衣姑娘一反方才凶悍的姿態,雙手往後一背,扭捏地紅了臉。“行雲哥……我……嗯,我就是想來看看你。這隻雞拔了毛,再不燉就死了,到時候不好吃。”

沈璃連抽搐的力氣也沒有了,真如死了一般躺在菜板上。

“這隻不能燉。”隨著話音落下,沈璃被抱進了一個暖暖的懷裏,淡淡的藥香味灌滿了鼻腔,她竟恍然覺得這味道好聞極了。

“啊……呃,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隻是想在臨走時給你留個什麽東西……”布衣姑娘的手指在背後絞在一起,眼眶微微泛紅,“明日我便要隨爹南下經商,可能……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以後再也見不到行雲哥……”

“嗯,平日裏我也沒怎麽見過你。”行雲聲音平淡。布衣姑娘的眼淚積聚在眼眶,臉頰也紅得與眼眶一樣。“不是的!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能看見,悄悄地……”她的聲音顫抖,沈璃聽罷也不忍心再怪她什麽,不過是個癡兒。

“哎呀,那真是糟糕,我一次都沒看見過你,一次都沒有,唉。”

沈璃駭然張開嘴,啞口無言。這是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刻該說的話嗎?!還特意強調一遍,他與她是有多大的仇。

姑娘果然臉色煞白,隻見行雲笑容如常。“你這是來要餞行禮的嗎?嗯,我也沒什麽好送你的,如果你不嫌棄……”

“不用。”姑娘忙道,“不用了。”她捂住心口,神色慘淡,踉蹌而去。

行雲揮了揮手:“慢走。”緊接著便毫不留戀地轉身,扔了沈璃,一邊鼓搗著鍋碗瓢盆,一邊挽袖子道:“做飯吧。”

沈璃趴在地上,眼瞅著那姑娘走到門口仍舊依依不舍地回頭張望,終是抹了把鼻涕,埋頭而去。沈璃一聲歎息,這姑娘笨是笨了點,性子也太過執著,但卻是專一的,怎生就喜歡上了這麽一個做皮肉生意又不解風情的男人呢?

鼓搗鍋碗瓢盆的聲音一頓。“嗯?做什麽生意?”

這不是才賣完身回來嗎,還能做什麽生意?

沈璃心裏剛答完這話,驚覺不對,她猛地扭頭一望,行雲正挑眉盯著她,沈璃訝異,他……他在和她說話?

“哎呀。”行雲一愣,倏地搖頭笑了起來,“一個不注意,被你識破了。”他蹲下身來,直視沈璃的眼睛,“我賣身怎麽了?”

沈璃哪兒還有心思搭理他,隻顧愕然,他真的在和她說話!沈璃驚得渾身抽了三抽,這家夥難道從一開始就能讀出她的心聲嗎?還是說他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雞?那他其實是在玩她對嗎……

“沒錯。”行雲眯眼笑,“在玩你。”

沈璃渾身一震,麵對這麽坦然的挑釁,她一時竟愣住了。

“還有,吾名行雲,好好稱呼我的名字。另外,我賣身又如何?”

賣……賣身又如何,玩她又如何!這家夥把貞操和節操全都吃了嗎!居然能這麽淡定地說出這種話!何方妖孽啊!

“不過就賣賣身玩玩你,竟是如此罪大惡極的事嗎?”行雲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好吧好吧,下次不讓你察覺到就好了。”言罷,他輕輕戳了戳沈璃的腦袋,站起來繼續做飯。

沈璃卻拚盡全力往廚房外爬去,這人太危險了,她必須得換個地方養傷,不然照這趨勢養下去,非死不可啊!

奈何沈璃如今體力消耗殆盡,費力爬了許久,隻爬到前院就全然沒了力氣,大門近在咫尺,她卻怎麽也無法夠到。黃昏的光慘淡地灑在她光禿禿的背上,隻聽行雲一聲吆喝:“吃飯嘍。”然後她便被一把拎到後院,放到一碗燴飯前。

罷了……先吃飽了再說吧。

這夜月色朗朗,沈璃好似做了一個夢,她恢複了人身,躺在葡萄架下,寒氣伴著月光融進不著寸縷的肌膚,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手臂。其時,一條被子從天而降,蓋在了她身上,隨之而來的溫暖和淡淡的藥香讓她忍不住翹了翹唇角,她拽住被子的邊緣蹭了蹭,陷入更深的夢鄉中。

“嗯。”行雲幫沈璃蓋上了被子,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拽住了她披散在地的黑色發絲,笑道:“毛發倒是旺盛。”他目光往下,停留在她的五官上,細細一打量:“容貌也還算標誌,倒是個不錯的姑娘。”

三月天,夜猶長,公雞報曉時天仍未亮,沈璃卻猛地自夢中驚醒,隻因察覺到了細碎的腳步聲,然而她睜眼的一瞬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被一塊布罩了起來,她大驚,這莫不是魔君的乾坤袋將她擒了吧!

一陣驚慌的掙紮後,她終於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氣,沒有魔君,也不是追兵來了,她仍舊睡在葡萄架下,也仍舊是沒毛的野雞樣。空氣中露氣正濃。有細微的聲響從前院傳來,沈璃戒備地往前院走去。

院門微開,外麵有嘈雜的響動,沈璃偷偷將腦袋從門縫中探了出去,火把的光照亮巷陌,兩輛馬車停在巷裏,昨日見到的布衣姑娘正和她娘站在一起,家裏的男丁正在往馬車上裝放東西,而行雲正在其中幫忙,待東西都裝放好後,別的人都陸陸續續上車,隻有那姑娘和她娘還站在外麵。

“行雲,你爹娘去得早,這些年雖為鄰裏,但我們也沒能幫得上你什麽忙,現在想來很是愧疚,此一去怕是再無法相見,你以後千萬多多保重。”

“大娘放心,行雲知道。”他笑著應了一句,中年女子似極為感懷,一聲歎息,掩麵上車。獨留小姑娘與行雲麵對麵站著。

姑娘垂著頭一言不發,火把上跳躍的光芒映得她眼中一片瀲灩。

“此時南行,定是遍野桃花。”行雲望向巷陌的盡頭,忽然輕聲道,“我非良人。”這四字微沉,沈璃聞言,不禁抬眼去望他,在逆光之中的側顏帶著令人心動的美,但他眼中卻沒有波動,不是無情,是真的生性寡淡。沈璃愣愣地打量著他,忽然覺得,這人或許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很多。

那姑娘聽罷這話,倏地眼眶一紅,兩滴清淚落下,她深深鞠躬道別:“行雲哥,保重。”

這一去,再無歸期,從此人生不相逢。沈璃一聲喟歎,但見行雲目送馬車行遠,轆轆車輪聲中……

轆轆車輪聲中她跑路的聲音也不會那麽明顯是吧?

沈璃眼眸倏地一亮,左右一張望,四下無人,隻有行雲仍在目送舊鄰,沈璃擠出門縫,向著小巷延伸的方向發足狂奔而去。

奔至街上,其時,大街上已有小販擺出了早點。沈璃往後一望,沒見行雲跟來,她長舒一口氣,這個行雲太過神秘,聽得懂她說話,但卻半點也不害怕她,她現在重傷在身,又要躲避魔界追兵,實在沒有精力與他磨,等等……重傷在身?沈璃奇怪地抬了抬翅膀,就昨天那一番折騰來說,現在是哪兒來的力氣支撐她這一路狂奔的?

仔細一想,好似昨日早上醒來的時候也是這樣,體力恢複得極快。難不成是那個行雲對她做了什麽?還是因為吃的東西有問題?想起那個好吃得不正常的饅頭和昨晚那碗太香的燴飯,沈璃不自然地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沫。

“哪裏來的怪雞!”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漢子的粗聲,“跑到道中央來,是要我拎了去打牙祭嗎?”

沈璃一扭頭,看見背後的彪形大漢伸手要拽她的翅膀,有了昨天的經驗,她豈會那麽容易被人捉住,當即脖子一扭,狠勁啄了伸過來的大手一口。大漢一聲痛呼,怒道:“雞!看我不折了你脖子!”

沈璃身形一閃,往街旁攤販的桌下鑽去,大漢怒而追來,撞翻了小攤,攤販不依,與他吵鬧起來,沈璃趁此機會在各個小攤下穿梭,前方被木板擋了路,她不過停了一瞬,脖子便被捏住,然後整個身子都被拎了起來。“別吵啦別吵啦,這隻雞在這裏。”另一個小販拎著沈璃便往那邊走。

沈璃憋了一口氣,爪子一抬,在那人的手背上拉下三道血痕。“啊!好野的肉雞!”那人吃痛,倏地鬆手,沈璃落在地上,哪兒還有工夫理他的喝罵,就地一滾,箭一般地拐進一條小巷中,直到身後沒人追來她才停下來,趴在地上喘氣。

做一隻凡雞,真是太不容易……

她正想著,背後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盆夾帶著泥沙和菜葉的水“嘩”地潑了她滿身。“今天街上好熱鬧啊。”女人的聲音響起,沈璃感覺到爛菜葉從自己頭頂滑下,“啪嗒”掉在地上,她愕然中帶著即將噴發而出的憤怒,慢慢扭頭望向背後的年輕婦人。

這往她身上潑的是什麽玩意……

真是……放肆極了!

兩隻眼睛對上婦人的眼瞳,高度差讓沈璃倏地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的身份,結合昨日與今日的遭遇,沈璃心中剛道一聲“糟糕”便被婦人拎住了翅膀。“誰家養的雞啊?這毛都拔了怎麽還放出來?”

沈璃蹬腿,死命掙紮,卻見一個男人從家裏走了出來。“隔壁沒人養雞啊,不知從哪兒跑來的就燉了吧,正好今天活兒多,晚上回來補補。”

“燉你大爺啊!”沈璃怒得想罵天,“不要一看到雞就想吃好嗎!好歹是條命,你們怎麽人人都說得這麽輕巧啊!”

男人理了理衣服要出門,婦人將他送到門口,出門前,男人伸手摸了摸婦人的頭。“娘子今日又該辛苦了。”

婦人臉一紅,手一鬆,沈璃抓住機會回頭咬了她一口,婦人一聲驚呼,沈璃掙脫束縛落在地上,然後亡命一樣往外奔逃而去,留那夫婦倆繼續情意綿綿。

一路奔逃,直至午時,行至城郊,沈璃至少遇見了十個要捉了她吃掉的家夥,她實在跑不動了,又累又餓,一屁股甩在河邊草地上坐下,腦袋搭在河裏喝了兩口水,然後靜靜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眼瞅著一場春雨就要降下。

“你是想玩死我是吧?”她這樣問蒼天,聲音淒涼。

春雷響動,雨點淅淅瀝瀝地落下,沈璃費力地撐起身子,想去找個避雨的地方。一轉頭,卻見那個青衣白裳的男子背著背簍站在河堤上,四目相對,沈璃一時間竟情不自禁地有些感動。就像在地獄十八層走過一遭,恍然間又見到了陽光下的小黃花那般被撫慰了心靈。盡管堤上那人遠勝小黃花,盡管這一人一雞的對視讓畫麵不大唯美。

隔著越發朦朧的雨幕,行雲盯著一身塵土的沈璃許久,倏地埋下頭,不厚道地掩唇笑了起來。

這……這絕對是嘲笑!

“笨雞。”行雲如是嘀咕著,卻從背後的背簍裏拿出了一把油紙傘撐開,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向沈璃走來。沈璃已無力逃跑,也無心逃跑了,雖不知這行雲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但對現在的沈璃來說,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燉了,在行雲這裏,好歹死前她能吃點好的。

油紙傘在頭頂撐出一片晴朗。“咯咯噠,我還以為你跑了就不會回來,原來,你竟是在這裏等我歸家嗎?”沈璃耷拉著腦袋不理他。行雲不嫌髒地將她拎起來放進自己的背簍裏,“你還真是有本事,僅半天時間竟能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好功夫。”

“咯!走你的路吧!”沈璃忍不住嗬斥道,“咯!”廢話真多。

行雲悶笑,不再開口。一把油紙傘將頭上的雨水完全遮擋,沒有一滴落在沈璃光溜溜的身上。

累了大半天,沈璃隨著他背簍的顛簸,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然而沒睡多久便被一股涼意驚醒,她下意識地渾身一抽,爪子一伸,張嘴就要咬人。

“你這肉雞好生彪悍。”行雲拿著瓢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沈璃甩了甩兩隻肉翅上的水,戒備地瞪著他。“作甚?”

“能作甚?”行雲笑著問她,“你髒得和土裏剛挖出來的東西沒兩樣,我把你和它們一起洗洗幹淨,不然,你還是比較喜歡去池塘戲水?”

沈璃往旁邊一瞅,發現自己正與一堆野山參待在大木盆裏,她用爪子刨了刨土疙瘩一樣的野山參,行雲一把抓住她的爪子道:“輕點,破了相賣不上價。”

“你……賣的是這種參?”

“不然是哪種?”行雲將她的爪子拉住,用一旁的絲瓜網搓了搓,洗幹淨後又抓住了另外一隻,仿佛想到了什麽,他動作一頓,笑眯眯地望著沈璃,“你以為是哪種?”

過近的距離,太美的麵容,讓沈璃的心髒倏地漏跳了一拍,看著行雲唇邊的笑容,沈璃竟一時有種被調戲了的感覺。碧蒼王惱羞成怒,大喝一聲:“放肆!”尖喙往前一戳,徑直啄在行雲的鼻頭上,行雲毫無防備,被戳得往後一仰,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捂著鼻子好一會兒沒抬起頭來。

沈璃心中本還存著一股惱怒的氣,但見行雲一直垂著頭,她又琢磨著是不是自己下嘴重了,要是把他戳出個好歹來該如何是好?而且……如果他要對付現在的自己……沈璃默然。

沈璃正茫然之際,行雲的肩卻微微顫動起來。沈璃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竟是聽到他的笑聲,沈璃愈發愕然,她的喙有毒嗎?這是把他啄傻了?

行雲放下手,頂著紅腫的鼻頭,不怕死地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功夫啊。”他半點不氣,拿了絲瓜網繼續在一旁刷野山參。

沈璃奇怪地在木盆裏坐下,第一次這麽看不懂一個人……

“笨雞。”伴著這聲低語,沈璃一抬頭,一團濕答答的泥團“啪”地甩了她一臉。泥漿流下,堵住了沈璃不大的鼻孔,她忙張嘴呼吸,但泥沙又鑽進了嘴裏,沈璃咳得在盆裏打滾。

行雲繼續坦然地洗野山參。

這家夥……這家夥就是一個小孩啊!報複心超重的小屁孩啊!

沈璃決定在行雲家暫住下來,原因有二:其一,在這裏她的體力恢複得極快,不過兩三日的時間,墨方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對她的行動全然沒了影響;其二,她不想被人逮著燉了。

讓沈璃愁的是自己的法力不知何時能恢複,不知道什麽時候恢複人身,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裏,也不知道魔界追兵什麽時候會趕來。不過好在天上的時間總比人界過得快,這為她贏得了不少時間。

“吃飯了。”行雲在屋裏一聲呼喚,沈璃蹦躂到飯桌邊上坐著。

沈璃認定是行雲做的食物讓她的體力恢複得如此快,所以每日都將他做的東西吃得幹幹淨淨,隻是……“為什麽又是饅頭?”沈璃盯著麵前盤子裏的食物,不滿地用爪子敲了敲盤沿。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足以令人膩味。最重要的是,她想開葷啊!

“不好吃嗎?”

“好吃,但我想吃肉。”

“沒錢。”

過於果斷的兩個字讓沈璃一怔,她抬頭望著同樣在啃饅頭的行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偶爾吃頓肉都不行嗎?你看起來雖不像有錢的樣子,但也不該很窮吧?”

行雲坦然一笑:“我很窮啊,奈何氣質太好。”

雖然這話聽起來令人不大舒爽,但他說的也算事實。沈璃一扭頭,望著他曬在院子裏的野山參道:“你賣的那些野山參呢?應該能賺不少錢吧。”

“與藥鋪老板換成藥了。”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好似對自己的病並不在乎。

沈璃卻聽得一愣,囁嚅了半晌,沒敢說更多的話,隻沉默地埋頭吃饅頭。

半夜,沈璃估摸著行雲睡著了,她借著月華在院子裏凝了許久的內息,然後伸出爪子往跟前的白石上一點,白石上金光一閃,好似變作了黃金,但不過一瞬,光華散去,那兒依舊是普通石頭一塊。

沈璃一聲喟歎,果然還是不行,體內空****的,連簡簡單單一個點石成金的法術都做不到。她有些頹然地在石頭旁坐下,倒是第一次在生命中體會到這樣的無奈。

沈璃往黑漆漆的屋裏望了望,夜風將屋子裏的藥香帶了些許出來,沈璃兩隻翅膀撲扇了兩下,再次鼓足了勁站起來,繼續仰頭向月光,屏氣凝神。這個行雲也算是對她有恩,知恩圖報這個道理她也是知道的,隻是沈璃雖為王爺,行的卻是武職,殺敵對戰在行,救人治病卻不行,既然治不了這病秧子,那就讓他在有生之年過上更好的日子吧。

沈璃深呼吸,將月華之氣吸納入體,她俯身輕啄白石,光華一勝,沈璃睜開眼,看見白石之中金光不停地躥動,但最後仍是消失無際。她心中一怒,狠狠地蹬了白石一下。“沒用的東西!”話音未落,她爪子一蜷,一聲痛呼:“好痛。”單隻爪蹦躂了兩圈,沈璃怒視白石,喝罵:“頑石!”

末了她又往石頭跟前一站,繼續施點石成金之法。

隻是全心全意撲在一顆石頭上的沈璃不知道,在小屋漆黑的門後,有一雙眼睛,一直帶著笑意,將她的舉動收進眼底。在沈璃不知第幾次失敗之後,青衣衣擺一拂,轉身入了裏屋。

行雲在櫃子裏翻了翻,摸出十來個銅板,掂量了兩下。“明日去買二兩肉吧。”

沈璃吸了一夜的月華,無果。早上沒精打采地把腦袋搭在石頭上睡覺,卻忽然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她精神一振,跑到前院,見行雲正要出門,沒有背背簍,也沒有拿包袱,她奇怪:“你今天不賣參?”

“參還在曬著呢。”行雲矮身拍了拍沈璃的腦袋,“我出去買點東西,乖乖看家啊。”

“我也去,等等!”沈璃扭身便往後院跑,將昨夜未點化成功的那塊頑石往嘴裏一叼,又蹦躂著跑回來,含糊不清地說:“走吧。”她覺著既然月之精華不管用,那幹脆試試日之精華,她若是點石成金成功了,正好可以買點好東西回來。

行雲瞅著她嘴裏叼的那塊石頭,愣了一瞬,沒有多問別的,隻笑道:“你要如何與我出門呢?集市人多,如果走散了你指不定就變成一鍋湯了。不如,我在你脖子上套上繩子,牽著你走,可好?”

沈璃聞言大怒:“放肆!”她兩隻翅膀撲扇個不停,“我陪你去集市是好意,出於感激,自然是要你抱著本……抱著我!快點,抱起來。”

看著沈璃伸開的兩隻肉翅,行雲怔忪了半晌,而後倏地一笑,竟還真的彎下腰,將沈璃抱了起來,任由她在懷裏亂蹭了許久,終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然後吩咐他道:“走路小心點啊,別太顛。”

行雲輕笑:“是,都聽雞的。”

沈璃一路施法終未果,行雲也不管她折騰出什麽動靜,都隻坦然地走自己的路,待行至集市,老遠便聽見賣肉的在喊今日的肉價。行雲一琢磨,不成,肉又漲價了,二兩買不起……這雞胃口大,鐵定吃不飽,回頭還得嘀咕,更不知要把這石頭戳到哪年哪月去……

其時,忽聞旁邊有人道:“哎,算富貴十個銅板。”

行雲扭頭一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舉著一麵算命幡子,打著半仙的招牌,正捏著一個青年男子的手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從此十字紋來看,是大吉之相,公子近來有福……”行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舉步上前。“這位兄台。”他徑直將話插了進去,“今日午時,你家中或有火情,若此時不歸家,將來必抱大憾。”

“是否胡說,公子回家一看便知。”行雲淡淡笑著,“今日下午,我還在此處等候公子。”

青年男子既來算命,本就是信奉此道之人,見他說得如此篤定,心中難免打鼓,猶豫了半晌,終於從算命的手裏將手抽了回來,疾步往家裏走去。沈璃用翅尖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你騙人呢這是?”

“別鬧。”行雲摸了摸她的腦袋,“這是關乎二兩肉的事呢。”

行雲話音未落,算命的忽然將幡子一扔,怒道:“我說你這人怎麽回事!行規懂不懂啊!有你這麽壞人生意的嗎?”

麵對對方的憤怒,行雲出奇地淡定:“我並不是搶你生意,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若不信,大可在此等至下午,若我的話應驗了,你便心甘情願地將他方才找你算命的錢給我。”

“謔!你和我杠上了是吧!啊,好!”算命的賭咒發誓一般道,“我王半仙在行裏混了這麽久,我還不信你了!等就等,回頭那小子要是不回來或是你沒說準,你……”他將行雲一打量,“你就將那隻肉雞給我!”

沈璃一怒,翅膀頓時奓開,還沒吭聲便被行雲輕輕按了回去。“安心,我在這裏,沒人搶得走你。”

不知他話裏有什麽奇異的力量,向來都衝在最前麵的沈璃竟奇跡般地被安撫下來,竟選擇了“好吧,就先相信你”這種選項。是因為……之前都一直被他保護著嗎?被這麽一個弱小的凡人保護著……

感覺,真是奇妙。

時間慢慢溜走,午時之後,那青年男子仍舊沒有回來,王半仙漸漸麵露得意之色,行雲也不急,隻偶爾瞥一眼不遠處的肉鋪子,仔細聽著賣肉的有沒有往下喊價。

一個時辰之後,男子還是未來,王半仙笑道:“小子!這回你該認輸了吧?肉雞給我。”

“為何要給你?”行雲淡然道,“他不是在來的路上了嘛。”

王半仙往路的那邊張望。“小子胡說!哪兒來的人!”這話音剛落,路的拐角處便行來了一對父子,正是方才那位青年和他還小的兒子。他一走到行雲跟前便立馬鞠躬謝道:“多謝這位兄台啊!若不是你勸我回去,我家小兒怕就要被燒死在柴房了。虎子,還不謝謝這位叔叔!”

小孩咬著手指頭,含糊不清地說:“謝謝叔叔。”青年笑道:“我這裏也沒什麽好拿來謝你的,我家娘子讓我從房梁上取了兩塊年前做的臘肉,你看……”

沈璃眼睛一亮,行雲跟著眼睛一亮,他果斷點頭收下:“我不客氣了。”

目送青年與小孩走遠,行雲轉頭好整以暇地看著王半仙。“十文錢。”

行雲笑得高深莫測。“今日,你有血光之災。”

王半仙嚇得不輕,連忙抓了自己的幡子,急急忙忙往家裏跑。

不日,沈璃聽說王半仙那日回家後,因“一文錢也沒賺回來”被媳婦用鞋拔子抽了臉,破相掛彩。至於沈璃為什麽會聽說這樣的雞毛小事,那是因為從那天起,“京城有個真半仙”的言論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你竟真會算命。”沈璃為此表示訝異。

“會一點。”

沈璃沉默了半晌。“道破天機可是會遭天譴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日日都在吃藥嘛。”行雲答得坦然,但見沈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笑道:“有得必有失,天道自然,萬事總是平衡的。”

沈璃哪兒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她隻是恍然明白,原來他的短命相竟是這樣來的,又驚訝一個凡人能窺得天機,且窺探得如此仔細,可想而知他的身體受反噬的力量也必定極大,而他居然與天道抗衡,活到了現在。

行雲這家夥的身份,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