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市長之殤

《易經-水地比》六三爻象曰:比之匪人,不亦傷乎!遇人不淑,必受其害,交友不慎,必遭其殃,與壞人同行,怎能不受到傷害呢?

桃兒離開後,我就莫名其妙地渾身不自在起來,頭越來越重,有一種不知所雲的幻覺縈來繞去,令我心煩意亂。

我像一隻被縛住了翅膀的鳥,飛不起來,也走不穩腳步,在房間裏坐立不安,六神無主。這種情形以前從沒有過,我努力地想讓自己安靜下來,可是卻越發的煩躁。

我問自己,怎麽了,到底怎麽了?難道要出什麽事嗎?是桃兒要出什麽事嗎?

桃兒臨走前留給我那幽怨的一瞥令我心悸,桃兒,你可千萬別出什麽事!

我拿過銅錢,捧在手心裏,手心裏馬上溢出汗水,頭昏昏沉沉一片混亂,根本就無法成卦。

我呆呆地坐在床邊,靈魂像上一次在峨眉山一樣遊離了軀體,不同的是,我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世事,隻是這樣心魂不定地分離著。

我找出上次喝剩下的酒,對著酒瓶一陣猛灌,讓自己更加混沌。

在酒的作用下,我睡著了,奔騰不息的意識也停滯下來,我懵懵懂懂地想,別醒過來,永遠不要醒過來,讓所有的牽腸掛肚,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去自生自滅吧。

人若真能長眠不醒也是一種幸福。自從張天師和司馬空教會了我道家的絕學和解開了我人生的困惑後,我最怕的是做夢,我不喜歡夢這種預言方式,我寧願接受突如其來的歡喜悲傷也不想先知先覺。因為先知先覺太辛苦也讓人生太沒有味道。

我醒來時,肖北坐在沙發裏,他麵前的煙灰缸裏摁滿了長長短短的煙蒂。

我厭煩地皺了皺眉頭說:“為什麽每次進來都不敲門?雖然我被你囚禁了,但我不是你的囚徒,你尊重點我的人格好嗎?”

我頭重腳輕地站起來,晃晃悠悠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頭稍稍輕鬆了一些,我看了一下表,已經是第二天的九點多了。

桃兒怎麽樣了?有沒有找到趙向前?她現在安全嗎?我心裏泛起一連串的疑問,我想啟動天目去穿透疑雲,卻發覺一點效用都沒有,也許我已經失去了這個異能。

我走回房間,定了定神問肖北:“桃兒呢?你把桃兒怎麽了?”

肖北冷笑:“你這苦肉計也太拙劣了點吧。”

“苦肉計?你什麽意思?”我的心裏本就混沌,幹脆再裝糊塗,“不是你的手下把桃兒帶走了嗎?”

“我的手下?我說好今天來帶人的,我不來你會讓我的手下把人帶走?”肖北說,“誰敢!”

“是你的手下,叫彪子的那個,你沒見到?”

“別跟我裝了,我的手下個個規矩,沒有人敢在我麵前玩花樣。”肖北自信地說。

“那就奇怪了,為什麽我一覺醒來人就不見了?”

“我這樓裏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更別說一個大活人了,該不是你用法術把桃兒變成一隻螞蟻爬出去了吧!”肖北說。

“我要有那個本事,我也不在這裏任你宰割了。”

“行了,別說桃兒的事了,其實你是過慮了,我知道你雖然在幫趙向前做事,但你沒有惡意,更不關桃兒的事,我即使把她叫走,也不會傷害她,隻是想嚇一嚇你,你不要把我看成洪水猛獸,我還沒壞到那份上去,其實你已經算出我的心事了,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誰,是世上所有當官的,不是普通老百姓。”肖北說。

我怎麽知道他不是為了打消我的戒備才故意這樣說的呢?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不作任何表示。

“也許你是對的,這世上是有好人好官存在的。”肖北的精神看上去很糟,胡子也沒刮,頭發蓬亂著。

我不知他到底想說什麽,隻是感覺他的狀態不對。

“趙向前自殺了!”肖北垂下頭,十指插進頭發裏,啞著喉嚨說。

“什麽?你說什麽?”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肖北抬起頭,表情很是痛苦:“昨天夜裏他跳樓自殺了,現在還在醫院裏搶救,生死未卜,他想用自己的死來結束這一切。”

我忽然明白為什麽昨天夜裏桃兒走後我一直心神不寧,原來是趙向前在作最後的抉擇,他為什麽要走這一步?難道是趙向東的失蹤令他絕望了?他覺得隻有自己死了,一切就會結束,弟弟會平安,盧思源會平安,很多人會平安。

可是還有很多人要逍遙法外。

“趙向前的自殺讓你們的計劃成為泡影,你因此而沮喪是嗎?”

“有這方麵的原因,也不盡然,我沒想到朱盛綁架趙向東成了他自殺的導火索,弄巧成拙了。”肖北自嘲道。

“趙向東放出來了嗎?”

“本來是拿他要挾趙向前的,現在出了這種事,還押著他有什麽用?”肖北恨聲說,“他媽的,功虧一簣啊!”

“我可以走了嗎?”

“你,可以啊,我送你去機場。”

“謝謝,我要找到桃兒,我們一起走。”

“告訴我,桃兒是怎麽走出這幢大廈的?”

“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果你不把我囚禁在這裏,可能你的仇就報了。”我說。

“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誰?”

“蔣衛東是你什麽人?”

“蔣衛東?你怎麽知道他?”肖北大為驚訝。

“你處心積慮五年,接近梁在道的女兒,成為他的女婿,不是為了替蔣衛東一家報仇嗎?”

“你到底是什麽人?”肖北目光犀利起來,冷峻地盯著我的臉。

“你精心設計了這個計劃,把梁在道和朱盛全拖下水,把事情鬧大,然後將他們一網打盡,對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已經準備好了退路,在事成之後會離開這裏,要去國外是嗎?”我分析道。

“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我壓抑了五年,一直沒有人訴說,我就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肖北見我把話挑明,反而輕鬆下來,點上煙,思緒回到了五年前。

肖北生在農村,家庭條件比較差,父親去世早,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蔣衛東是肖北的舅舅,非常疼愛他這個外甥,上大學的學費全是舅舅給他拿的,蔣衛東一家橫遭不幸那年他正好要大學畢業,本來已經定好,他畢業就去舅舅的公司上班,可是一夜之間一切都改變了,他失去了最疼愛他的親人,也失去了就業機會。他母親因為傷心過度,整夜整夜地流淚不止,哭瞎了雙目,一年後也積鬱成疾去世了。

肖北在這個世上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曾經一段時間他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可是一想到舅舅一家的慘死,他想大仇未報,就是死了也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親人,又鼓足了勇氣活了下來。

肖北為了查清舅舅的死因,在派出所招聯防隊員時,報名進了派出所,通過不懈地努力,與所長成了哥們,本來蔣衛東的滅門案在公安係統就是公開的秘密,他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知道是朱盛和梁在道狼狽為奸,害死了舅舅一家。

肖北無親無故,兩手空空,要靠自己的力量扳倒手握重權的梁在道不異於天方夜譚,他苦思冥想了一個月,也沒有想出如何才能為舅舅報仇的辦法。

後來,他看到一本雜誌,上麵登了一篇小說,清朝的時候,有一個女子為了替父報仇,隱姓埋名嫁給了仇人,在新婚之夜終於手刃了仇人。他受到了啟發,馬上開始著手自己的計劃,他打聽到梁在道的女兒梁芳正在上大學,於是開始想方設法去接近她。

肖北也是大學的高才生,有瀟灑的外表,有不凡的談吐,更懂得投其所好,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工夫不負有心人,肖北用了兩年的時間,終於追求到了梁芳。

肖北和梁芳結婚以後,在梁家做牛做馬,小心謹慎,很快就取得了梁在道的信任,並且通過梁在道又認識了朱盛,他有副省長女婿這個身份,朱盛對他當然也是信任有加,兩個人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肖北見時機成熟,開始實施他的下一步計劃,他曾經做了好幾套方案,可是衡量再三,都不夠穩妥。他心裏明白,這件事隻許成功不能失敗,他隻有一次機會,如果一次不能徹底解決梁在道和朱盛,那他就完了。最終他決定利用梁在道和盧思源的矛盾做文章,通過兩年時間的不斷努力,終於讓梁在道對盧思源產生了不可調和的怨憤,再加上暗中挑唆朱盛向梁在道施壓,終於設計出一個足可以震驚世界的陰謀。

這是一個近乎完美的計劃,每個細節他都考慮了不知多少遍,他自認為萬無一失了,可是沒想到梁在道選錯了人,作出了拉趙向前下水這個下策。本來肖北不讚成把詳細計劃告訴趙向前的,隻要趙向前把人請來就行了,可是梁在道不知出於什麽考慮,竟然把這個計劃對趙向前和盤托出,他隻當有恩於趙向前,把趙向前當成心腹,卻不知趙向前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在大是大非麵前有自己的判斷,不光拖著不執行梁在道的命令,還在關鍵時選擇了以死明誌。

肖北說:“周大師,說起來,趙向前的自殺和你有關係,我的計劃失敗也是因為你,你是我的克星。”

“你的克星不是我,是正義,即使我不參與進這件事裏來,你也做不成,因為上天不會讓你濫殺無辜,你這種以暴製暴的念頭本來就大錯特錯了,自古善惡有報,作惡多端的人自有法律處罰他,你不去用法律手段而選擇這種極端的做法,你即使為蔣衛東一家報了仇,你以為蔣衛東在地下就能欣慰就能安眠了嗎?!”

“法律?法律是權貴的盛宴,不是我們普通百姓的公堂,我舅舅一家的案子發生五年了,一直被以失火案結著案,不用極端的手段怎麽可能翻案?”肖北憤然說。

“我讓桃兒出去就是找趙向前的,我請趙向前去查清蔣衛東的案子,隻要把蔣衛東的案子查清了,他就可以解脫了,可惜桃兒去晚了。”

“他扳得動梁在道嗎?你太幼稚了!”

“他扳不動,還有盧思源,還有中紀委,隻要他想做,肯定能做到。”

“你不懂官官相護這個道理嗎?一個鐵案,隔了五年,再重新調查,這個概率有多大你想過沒有?”

“我不懂官場的規則,可是我知道隻要這個世上有正義的人在,正義最終會得到伸張!”

“正義的人?我在高官家裏待了五年,每天見的都是跑官要官,阿諛奉承,視百姓疾苦如草木之輩,還沒見過幾個正直無私的官。”肖北說。

“你沒見過不等於沒有,趙向前你倒是經常見,你能想到他會為了堅持正義而自殺嗎?”

肖北沉默了一下,喃喃地說:“我真沒想到……他其實在梁在道麵前也是畢恭畢敬的,我以為他和那些人也是一丘之貉。”

“不止一個趙向前,還有很多的趙向前,你是被仇恨蒙蔽眼睛,對是非公道看不清了,你信不信?如果趙向前這次能大難不死的話,蔣衛東的案子馬上要揭開蓋子了!”

“你說什麽?真的會嗎?”肖北問。

會的,有正義感的人是不容正義遭到踐踏的。我在心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