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雙棺凶地

鄭巨發打來電話,要我的身份證,說要訂飛蘭州的機票。我沒轉過彎來,問:“去蘭州幹嗎?”

“易經年會上不是說好要去甘肅天水伏羲陵的嗎?”

“我不去,朝聖是個人的事,哪有組團去的,不要算上我。”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給他們買好票就行了。”鄭巨發說,“天一,不去甘肅行,但你一定跟我去一個地方……”

“我哪也不去,大過年的到處跑什麽,在家好生待著吧。”我說。阿嬌要回來了,我哪有心情跟他滿世界地瞎跑。

“算我求你了還不行嗎?”鄭巨發誠懇地說,“三天就回來,一天一萬塊錢酬勞。”

“你少拿錢來惡心我,告訴你,我剛拿兩萬塊錢做了善事,你要嫌錢多的話我給你找個學校,你幫人家蓋校舍去。”我特煩他動不動拿錢說話的勁兒。

“天一,你真神了,我還沒說你就知道我要幹嗎了,就是這麽回事,我要帶你去一個山區,我想在那兒建一所小學,請你去點個校址。”鄭巨發興奮地說。

這麽巧?他真是這麽想的,還是迎合我?

“你把錢捐給人家就行了,為何還要管建校的事?”我不解地問。

“天一,這所學校是我一個恩人的夙願,他老家就在那個山裏,他生前一直想為家鄉建一所小學,一直沒實現。不過他也一直沒和我說,要不我早幫他做了,他臨終前才告訴我的,所以我一定要看著這所學校建好,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鄭巨發語調低沉地說。

他說的這個恩人叫尚南,生前是大都市中醫藥大學的教授。鄭巨發之所以能幹保健品這行,就是尚南給他指的路,並且把自己研發的健胃口服液送給他,讓他掘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後來鄭巨發在保健品行業摸出了門道,在產品上做起了手腳,他打著尚教授的旗號,生產一些抗癌、壯陽、補腎什麽的保健品,利潤是可觀,但沒什麽療效,全靠廣告和人海戰術打市場。尚教授對此很生氣,一度與他鬧翻。

尚教授年初查出患了肝癌,他也不聲張,也不去醫院,一直悄悄地堅持自己用中藥治療,直到上個月出現了腹水,昏迷過去才被老伴察覺,送進醫院。鄭巨發知道後去看尚教授,他們已經兩年多沒什麽來往了,尚教授看到鄭巨發,這次沒發火,拉著他的手,求他幫自己實現一個心願,就是給他的家鄉,江西贛南地區的一個山村建一所小學。

尚南的老伴說,尚教授之所以幫鄭巨發建保健品廠,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交給他生產,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賺錢了能回報社會,多支持一下貧困地區的教育。可是後來看到鄭巨發錢迷心竅,幹起了賺錢不要臉的勾當後,一怒之下就和他分道揚鑣了。尚教授要不是快離開人世,還不會原諒他。

鄭巨發一開始當然不理解尚教授,有錢賺有什麽不好?又吃不死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何必把社會責任啦,企業良心啦什麽的當回事呢?可是隨著他的錢越賺越多,良心真就不安起來,終於理解了尚教授的良苦用心,於是開始信佛,於是把一些騙人的產品停產了,於是開始做慈善事業。他也曾幾次主動找尚教授和解,想告訴尚教授自己已經改邪歸正了,可尚教授根本不見他,不聽他解釋。

尚南安排完後事,安詳地走了。鄭巨發現在要去替他實現夙願。

這事是我義不容辭的,我還能說什麽,收拾行李,跟鄭巨發去江西。

尚南的老家在贛南山區,那是一個叫三嶺寨的地方,顧名思義,三座小山中間圍起一個村寨,整個寨子一百來戶人家,這在那裏還是比較大的村寨。

我家也是山區,但我到了三嶺寨後,還是大吃了一驚,那裏的艱苦環境超出我的想象。村寨離鎮上有二十多裏路,交通不便,村裏人去鎮上全靠步行,趕一次場半夜就得起床下山。寨子裏唯一的一所小學校是用竹子搭起來的,課桌與凳子全是就地取材,用毛竹做的。村寨裏幾十個孩子,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全擠在那幾間竹棚裏。

鄭巨發一直生活在城市,雖然有時也能從報紙電視裏看到對貧困地區的報道,但是親眼看到這種情形,仍是感歎不已。他說:“我以前聽尚教授說過這樣一句話‘官家一杯酒,百姓半年糧’,我還笑他誇張,今天看到這裏百姓的生活,對自己的無知真是無地自容。”

“是啊,範仲淹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不用說廟堂之高了,就是離這兒幾百裏地的縣市領導,如果每年省幾桌酒宴也能為山區的孩子建所校舍了。”

三嶺寨的村長赫木那憨厚地笑著說:“幾桌酒席那麽貴嗎?可以建一所學校?”

廟堂太高,江湖太遠,好像是老死不相往來,上邊不察下情,下邊不解上意,就如同生活在兩極一樣,聽到對方的境況與聽天方夜譚無二。

鄭巨發問赫木那,建一所小學得多少錢。

赫木那認真地算了算說:“五六萬總是夠了,要是把周圍幾個寨子的孩子都集中一起上課的話,再加一倍也夠了。”

“我給你十萬塊錢,可以建起來嗎?”鄭巨發說。

“啊,你給……十萬塊錢?有這樣的好事嗎?”赫木那疑惑地問。

“有這樣的好事,”鄭巨發說,“尚南是你們村的人吧?他委托我來給村子建一所學校。”

“尚南啊,他走了幾十年了,聽說他在大城市做了教授啦,他還記著寨子?不對啊,一個教書先生,哪來的這麽多錢建學校?”赫木那聽到尚南的名字,有些相信我們的話了。

我把尚南去世的消息告訴了赫木那,我說:“我們這次來有兩件事要辦,一是尚教授希望葉落歸根,把自己的骨灰埋在三嶺寨;二是實現尚老多年的夙願,就是為寨子裏的孩子建一所標準的學校,讓寨子裏的孩子能和城裏的孩子一樣,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裏學習。”

尚南臨終前向他夫人表達過要回老家的意思,這是鄭巨發在路上告訴我的。

赫木那說:“尚教授要回鄉安葬太好了,他是我們寨子的驕傲,也是村裏小孩學習的榜樣,更別說他還要為村子做這麽大的好事了。”

鄭巨發說:“我要為尚老塑一尊像放在學校裏,讓他守著新學校,看著孩子們一個個成才。”

三嶺寨的風水非常好,三麵山一條溪,正合左青龍右白虎的象位。山上翠竹茂密,植被蔥綠,溪水清澈見底,在最冷的冬天裏,這裏依然暖融融的,不說是世外桃源,也是天然生態,在風水學上是一塊祥和無咎出貴人的寶地。

我在離村子不遠的一片山坡上,用羅盤測好方位,先標記出一塊地的尚南的墓地,然後在墓地下方六米遠的位置,量出方方正正三畝地,並且把校舍和辦公室的位置標出來,告訴村長說:“這兩塊地,一塊建尚老的墓,一塊建學校,要按我標好的方位建,旗杆建在校門外,高度要正好三米六。”

赫木那看看山坡上的竹林,為難地說:“要用這塊地得鎮上林業站批,建學校還好說,要是把尚教授的墓放在這兒,怕是有難處啊,能不能另選一塊地?”

鄭巨發也用征詢的目光看我。

我斬釘截鐵地說:“就這兒,不用另選,如果你信我的,我保你們寨子裏二十年之後出三個縣級以上的幹部,十年後,大專以上文憑的人才,每三年就會出一個。”

赫木那不知我的底細,半信半疑地問:“真有這麽玄乎嗎?”

“赫村長,這不是玄乎,這是風水學,周先生是大都市著名的周易大師,他預測從沒失手過。我告訴你,在大都想請他看風水得提前一個月預約,要不是為了尚老的遺願,誰能把他請到這個深山老林來呀。”鄭巨發賣弄地說。

他們都不懂風水學,我也沒必要向他們解釋,其實我用的是早已失傳的“奇門遁甲陰陽疊”定位法,這種堪輿手法通俗地講就是陰陽互借、互補、互製,遇到凶地,可以化凶於無形,遇到旺地,可以平和陽氣,以免陽氣過盛傷主。如今能用陰陽一體,二氣合一來堪輿風水的風水師已經不多見了,即使有,也是非不能也,實不敢也。這是錢通海教我的,他怕我看不懂,還專門畫了一幅圖給我,我今天一看三嶺寨這地形,心裏就覺得似曾相識,想了半天,才想起這是錢通海演示過的。

赫木那聽完鄭巨發對我的介紹,很激動,握著我的手說:“如果我們村真能如大師說的那樣,那我們這窮山寨子以後可就有盼頭了。我先代表全村百姓謝謝您,您放心,我一定按您說的去做。”

鄭巨發悄悄問我:“你選的這塊地這麽好,是不是隻對三嶺寨有利呀?”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笑說:“你做了這麽大的善事,還怕沒有好報嗎?”

他撓撓頭說:“我也想將來我的兒子孫子們幹個市長省長的嘛。”

第二天中午,我們完成三嶺寨的工作,回到鎮上,在鎮政府很快地辦好了捐贈手續。鎮領導沒想到新年剛過就收獲了意外之喜,非常高興,在鎮上唯一還說得過去的飯店裏,請我們吃飯。

鎮長奇明山五十多歲,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對民風民俗很有研究,他聽了赫木那的匯報後,對我的選址也持支持態度。他說:“這可是百年大計,別說出大官了,如果能多出幾個像尚老這樣的人才,那以後我們小鎮也光彩了。”

當地的米酒很好喝,鄭巨發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借著酒勁問奇明山:“奇鎮長,你們鎮像三嶺寨這樣需要改造校舍的村子多不多?”

奇明山精於世故,看鄭巨發財大氣粗,馬上訴起苦來:“怎麽不多呀,我們鎮是純農業鎮,沒有工業收入,又有三分之二村寨在山區,每年都靠上級財政撥款發工資。不瞞你們說,我們鎮上的工作人員都快一年沒發工資了,哪還有錢去改造學校呢?”

赫木那是個老實人,見鎮長都不遮醜了,也實話實說:“我們鎮真是窮啊,好多人家都娶不起媳婦,劉古坑村,劉老梗家三個兒子合娶一個媳婦……”

奇明山在桌子下麵踩了赫木那一腳,瞪他:“瞎說什麽!”

我問:“有這樣的事?”

“唉,我們鎮領導無能,不能讓群眾過上好生活,讓您見笑了。”奇明山說著話鋒一轉,“周老弟,提起這劉古坑村,有件事我要請教你。劉古坑建村是在宋代,在清朝之前,這個村子沒什麽古怪的,可是到了清滅亡之後,近幾十年,出現一種奇怪的現象,每年村子裏死人,都是雙數,從沒死過單數的,而且還是男女搭配著去世。你說這事怪異不怪異?”

赫木那也知道這事,說:“是的,要是村裏先死了一個男人,那些老太太們就都去閨女家或者親戚家住著,不敢在村裏待著,直到村裏又再死一個女人才回來。”

鄭巨發硬著舌頭問:“有這樣的事?死人也能死個成雙成對?”

我也是頭一次聽說,沒看現場不敢判斷,但是我聽說有一種“雙棺地”的說法,可能就是指這樣的地方,但是“雙棺地”名稱怎麽來的,我卻不甚清楚。

我知道陰曰陽對陰宅風水有研究,就找個借口走了出去,用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小鎮信號不好,時斷時續的,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聽明白他的意思。

陰曰陽說,“雙棺地”的形成,是新穴占老穴造成的。也就是說幾百年前風水師為逝者點的穴位,在幾百年後又被後人占了,而且兩個墓穴除了深淺之外,方位、大小完全一致,正好又埋了兩個不同性別的死者。這種棺上加棺的穴位,就造成了整個村子或者是部族的風水體係的改變。這種概率太少了,除非是相隔幾百年的兩位風水師師出同門,又恰好在一個墓地點穴,才能恰好選中一塊地。陰曰陽還說,還有一種地形,叫“天地合”,這種巧合要相隔一千年以上,現在的村子坐落在千年前村落的遺址上。這種村子有一種現象,人口建村是多少人,就會一直保持固有人數不再變化,死一人便會生一人,生一人也會同時死一人,遷出一戶,便會遷來一戶,絕不會違背這個規律。這種地形也不多見,明代民間有一本《明萬戶集錄》,裏麵曾記載,湖北襄陽一個叫前台的村子,村子下麵不偏不倚正好埋了一座春秋時期的小城。那個村子百年不曾添丁加口,也不曾少缺一人,正是“天地合”風水象,後來前台村因為李自成與明軍打仗被毀掉了。

我又問了陰曰陽破解“雙棺地”的方法,回到房間,鄭巨發正對奇明山許諾:“老奇,從今年開始,我每年給你們鎮建一所小學,不過我有個條件,學校的名字得有‘尚南’兩個字,你們知道嗎?沒有尚老師,就沒有我鄭巨發的今天。有句詩不是說嘛,‘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尚老師就是那個雖然死了,卻永遠活在我心中的好人,我要永遠紀念他,我要替他做更多的好事!”

鄭巨發說完一頭栽到桌子上睡著了。

我讓赫木那扶鄭巨發去旅館休息,我對奇明山說:“你能帶我去劉古坑村看看嗎?”

“好啊,周兄弟,你要能把這個村的風水給調正了,那可積了大德了。”

“根據你剛才介紹的情況,那個村可能是占了‘雙棺地’,不過我要看過才能確定,隻要是‘雙棺地’,我就有辦法調理。”我說。

劉古坑村在山下平地上,比三嶺寨的路要好走很多。奇明山從派出所借了輛三輪摩托車,親自駕駛,二十多分鍾的樣子我們就進了村子。

劉古坑村全村二百六十多人,隻有三個姓氏,劉姓是大姓,占了三分之二的人口,姚姓和水姓都隻有幾戶人家。三個姓就是三個部族,全村也隻有三個墓地,這就好堪輿了。我先去劉氏墓地,按陰曰陽教我的方法,在風脈最好的一個墓穴前,擺好羅盤,順著兌位方向,量出九尺半徑,然後畫圓,如果在圓心位置正好是墓穴的中點,就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象位測定了。可惜,劉氏墓地在第一步就被排除了。

我們又去了水氏墓地,正好水姓的一位老者也在墓地,他看我拿羅盤測量他們家族的墓地,走上來問我幹什麽。

我把“雙棺地”的故事向他說了一遍,他說:“你說得沒錯,我也聽老輩人講過這個事情,我們的老祖安葬時曾挖出過一個玉扳指,當時因為急於砌墓,也沒多想,後來才懷疑那兒可能就是一處古墓穴。”

我問:“你知道那是哪朝哪代的事嗎?”

“沒多遠,是我太爺爺時候的事,離現在也就兩百多年吧。”

他這樣一說,我心裏說,這就對了,那個“棺上加棺”就在水氏墓地了。

我說:“兩百多年前風水師誤點一穴,設了個‘棺上加棺’局,經過一百多年的輪轉,把整個村子的風脈全改變了,造成了一死成雙的凶地。”

奇明山欽佩地說:“周先生,你真是太神了,我以為你也就是那麽一說,原來還真有這樣巧的事,兩個棺材隔了幾百年竟然能埋到一起去。”

我不以為然地一笑說:“不是我神,是我們老祖先神,是風水這門科學神。”

我經過幾個步驟的測量,確定了準確的雙棺位置,當晚子時,對那塊墓地進行了調理,並囑咐水姓後人,在大雨之夜,準備一隻紅冠公雞、一隻母雞的雞血,**在一起,按順時針方向滴灑於墓穴的一周。從此後可解除劉古坑村“雙棺地”之凶。

劉古坑村的村長帶領全村的村民對我千恩萬謝,送給我很多他們的土特產。

奇明山感慨地說:“我祖上也出過風水先生,家裏還有一些古代相書,可惜的是,‘文革’的時候破四舊,全燒了。現在看來,說算卦相麵看風水是封建迷信,其實是我們無知啊。”

凡是神奇的東西都要曆經劫難的,要不然就沒有考古這一學科了。

燒掉的東西不可能複原,古人的智慧也不可能複製,我們隻能一點一點地重新去驗證那些我們曾懷疑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