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隔山打牛
《易經·坎為水》六三爻辭曰:來之坎坎,險且枕,入於坎窞,勿用。六三處於上下坎卦的交界處,上下都涉險地,步步都是憂患,所以說來去都有險阻,凶險非常大,要小心落入危險的深淵中,盡量保持靜止不動為上策,靜觀其變,順勢而為才有化險為夷的機會。
鄭巨發以為我也像他一樣,聽到侯仕易的教授身份以及與上層的關係會馬上為之傾倒,他哪知道我和侯仕易的恩怨,他又怎會知曉侯仕易的老底。
我開始琢磨如何給他製造麻煩,拿來會議議程表仔細研究,我看到新會長的選舉流程裏設了現場提問的環節,整個選舉過程也就這個環節上可以做點文章了。我隻要拋出他為了梅花易數秘訣逼死我師父這事,估計肯定能炸他個人仰馬翻。可是我和侯仕易有過節,不適合公然向他發難,要不然別人會認為我是挾私報複,那就適得其反了,我得找個不相幹的人替我做。
我想到了鄭巨發讓我溝通代表的事,馬上有了主意。
按照會議的慣例,第一天一般是總結過去的工作,大家都相安無事。晚上吃過飯,有喜歡打牌的吆喝著湊人打牌,有喜歡聊天的換了房間閑聊,還有認真鑽研業務知識的,到處找高手切磋。
我打聽到這次換屆呼聲最高的有兩位副會長,一位當然是侯仕易,另一位叫邵澤修,四十八歲,某函授大學畢業,也有官方背景,他的一個同學在外交部任副司長。據他的簡曆介紹,他是宋代易學大師邵康節的二十九代孫,這個來曆不得了,能和邵大師攀上就很不錯了,還是他的後人,那是有可能得到他真傳的,說不定藏有梅花易數秘訣也未可知。從古至今,但凡獨門絕技,莫不是世代相傳,秘不示人,雖然傳言邵大師吝嗇,自己苦心破解的易經秘術絕不外傳,但總不至於連自己的子孫也不傳吧。當然,如果我以前那個夢是真的話,那秘訣可就不好說傳給誰了。
夢這東西有時非常靈驗,有時又很虛幻,雖然說是無緣無故不起夢,可畢竟要驗證是有一定難度的。所以我寧願相信見到的和聽到的,至於想到夢到的,暫且封存下來,總會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風水這行裏不能說是泥沙俱下,但也是魚龍混雜,誇誇其談的未必有真功夫,默默無聞的也不一定沒絕活,但是凡叫得響的肯定得有兩把刷子,要不然也抗不住江湖風雨的考驗。
邵澤修還有上過某電視台的經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緣由采訪的他,總之能上電視台就很了不起了。別忘了電視台的廣告可是按秒收費的,前兩年某省一酒廠花了3.2億,一天也不過是在電視台露幾秒鍾!邵副會長一個采訪可就是二十多分鍾,這得多大的身價啊!
所以邵副會長旗下也聚集了不少擁護者,我也想做他眾多的擁護者之一,不是緣於崇拜,是緣於需要。我早已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魯莽後生,這些日子的摔打,我已像玉兒說的一樣,練就了堅硬的殼,我不光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還學會了進攻。
我找到邵副會長的房間,他正在伏案疾書,看看我,問:“你找誰?”
我摸不清他的底,不知道他喜歡哪種交流方式,沒必要跟他兜圈子,直接說:“我叫周天一,是學會的理事,我想談談對另一位會長候選人侯仕易教授的個人看法。”
“哦,周天一,好像理事名單上有這個名字,是今年才進來的吧?”邵澤修沉吟了一下說,“對候選人有不同看法,等選舉的時候投票就可以表明自己的態度了,沒必要跟我談呀?”
我當然沒必要對他談,我隻是想把侯仕易做過的那些齷齪事告訴邵澤修,讓他發動自己的競選班子去揭發;若不然,單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哪能扳得過一位有權有勢的副會長。
我說:“侯仕易沒資格做會長,《易經》講的是‘元、亨、利、貞’,也就是‘仁、禮、義、忍’,忌貪念杜惡行,他哪一樣都做不到,所以我支持你做會長。”
我這話說得是突兀了些,但直入要害,如果跟邵澤修繞彎子,他可能等不及我把話說完就將我趕出去了。
果不其然,他馬上有了興趣,放下筆,請我坐下說:“哦,你怎麽會有這樣的看法?你和侯教授有私人恩怨嗎?”
“是的,我和他有私人恩怨,”我誠懇地說,“但是這和我的立場無關,是他的人品左右我的態度。”
“你能具體談一下嗎?”
“我和他的私人恩怨,是由他的不仁不義造成的,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梅花聖手’這個名字?”
“當然聽說過,風水界的‘四道神’之一,怎麽你認識他嗎?”
邵澤修一說他知道梅花聖手,我緊張起來,因為我接下來要抬高我師父的地位,把他捧到“梅花聖手”的位置上去,如果邵澤修完全了解“梅花聖手”是誰,那我這戲就演不下去了。雖然我師父是因侯仕易而死,但一個在天橋下占卜為生的人的分量是不足以在競選大會上引起轟動的。
我得先摸摸邵澤修的底。
“你知道‘梅花聖手’隱居在大都的事嗎?”
“說實話,‘四道神’也隻是社會上傳言,具體有沒有這麽回事也沒有定論。再說了,《梅花易數》早在九百年前就失傳了,若真有一個掌握了梅花易數秘訣的人,恐怕就不會隱而不現,隻露一個聖手的名號出來這麽簡單了。憑我的閱曆,這多半是以訛傳訛。”
好,我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我從他的話裏聽出兩個至關重要的信息:一是他不知道梅花聖手是誰,二是他也沒有《梅花易數》的秘訣。
我心情放鬆下來,說:“梅花聖手真名叫肖衍四,大都人,曾於八年前離開大都遊曆全國各地,期間拜世外高人為師,得邵氏《梅花易數》真傳,於三年前回到大都隱居,為侯仕易所逼,今年年初死於看守所。”
邵澤修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像我是在講一件外星人的事,急不可待地問我:“不會吧?以梅花聖手的功力,侯仕易怎麽可能逼死他呢?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肖衍四是我師父,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公安局調他的死亡記錄。”
“什麽?你是梅花聖手的弟子?如此說來,‘四道神’是存在的嘍?”
什麽叫世外高人?這四道神就是,不管是正是邪,人家從不掛名兼職,著書立作,搞那些虛名。以邵澤修這等閱曆,竟然沒見過“四道神”,可見江湖是多麽的深不可測。
“侯仕易為得到《梅花易數》,逼死我師父還不算,更是多次設陷阱害我,令我也幾乎命喪荒野。”我把我的遭遇簡要地向邵澤修講了一遍。
“你究竟得到肖衍四真傳沒有?”
邵澤修也不能免俗,迫不及待地關心起《梅花易數》的秘訣。這也難怪他緊張,他畢竟是邵康節的二十九代孫,他骨子裏肯定是認定《梅花易數》是他祖上的東西。
我搖頭說:“幸好我沒來得及學,若不然怕是也活不到今天了。”
“沒想到侯仕易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如果他當選了大都易經學會的會長,那真是易學界的恥辱!”邵澤修憤憤地說。
我又拋出一個重磅炸彈說:“我現在懷疑,陰會長走麥城的那個項目,是侯仕易做了手腳,因為這跟害我師父的手法非常相似。”
我也不能確定我的懷疑成不成立,我是故意把這個信息透給邵澤修的,我想隻要他有心要爭會長這個位子,肯定會按我提供的線索調查侯仕易,隻要是姓侯的幹的,他就死定了。
“懷疑不行,得有證據,你能拿出證據嗎?”
“可以找到證據,如果改變宅運,肯定要對周邊環境或大樓內部作很大的調理,做了就抹不掉。”我提醒他說,“我認為陰會長肯定知曉是怎麽回事,隻怕是他有難言之隱,才沒有揭發真相的。”
邵澤修說:“我知道了,這事在明天選舉之前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我笑笑,見目的達到,告辭出來。
在走廊裏遇到從別的代表房間“溝通”之後出來的鄭巨發,他低聲問我:“怎麽樣?順利嗎?”
我做了個OK的手勢說:“你就瞧好吧!”
今年的易經年會完全按政協會議的程序來的,第一天是工作報告,第二天是分組討論,第三天是新的理事會成員選舉。這得益於名譽會長常城的指導和設計,他在政協裏就是分管宗教、文史的,對中國的傳統文化非常熱愛,他說大都的《易經》發掘和研究工作,一定要在他有生之年得到長足的發展。
正是因為他的大力支持,大都的易經學會才得以發展壯大,大都市的易經學術氛圍才空前熱烈。
我身邊的一位理事告訴我,常城在當建委主任之前是交通局長,很強勢的一個人,大都市的道路工程,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前幾年他主持修建的三環路工程,有一座立交橋,交工才一年就塌了,但是他竟然毫發無損。幾個月後又調到建委當主任。做交通局長時他不叫常城,叫常誠實。後來認識了陰曰陽,不知為什麽,在進建委之前,把叫了幾十年的名字給改了。他在建委穩穩當當地幹了五年,不複有當年交通局長之勇了,性格變得溫和了許多,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大小工程一概不插手,幹部任用上是能升不降,該降的能拖則拖,很得民心,也頗得市領導器重,已經有意要提拔重用他了,可是在關鍵時刻,他卻出乎意料地謀了個閑職去了政協。
學會裏有一位精於四柱學和姓名學的人,名叫朱寶來。據說,他還有一個絕技是,隻要與他握手超過三分鍾,他可以讀出你一生的運勢:何年生,何年死,何年有災,何年有喜,非常精準。他對常城的經曆很感興趣,於是專門找機會與常城接觸,並終於握到了他的手,獲取了常城的命數信息。按他的推算,常城在建委主任任上就該有牢獄之災的,是陰曰陽通過為他改名調整了他的運勢,然後又主動隱其鋒芒,規避官煞,才躲過了一劫。
姓名學,就是通過天格、地格、人格等靈動數,配合生辰八字、陰陽五行,推算出人的命數和運勢,如果有衝煞的,可以通過調整名字的筆畫數達到五行相生相合,以改變運勢。這事在外行人看來很玄,但是對於研究四柱與姓名學的人來說,改名字是可以達到改運目的的。
我在上初中時就係統地看過姓名學方麵的書,那時是覺著好玩,後來到了高中,對姓名學的掌握就已經很熟練了。沒事的時候給班上的同學測名字,不好的就給改一個,弄得同學們給我起了個“周指弱”的綽號,意思是隻要我指著誰的名字說一個“弱”字,那這個人的名字就要改了。大家都怕我指他們的名字,因為改名字很麻煩,我若說他們的名字不好,弄得他們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心裏成天犯嘀咕。
有一個南方人在我們那個縣城開了家茶葉專賣店,不知從哪聽說我無師自通,對姓名、商號有研究,就通過一位老師找到我,讓我幫他的茶葉店取個名字。當時我以為他是說著玩的,不可能相信我,但是我還是很認真地合著他的八字,給他的茶葉店取了個“知清茶莊”。沒想到那個南方人喜歡得不得了,專門請人做了燙金的木匾掛在了門上,這家茶莊一直開到現在,六七年了,生意非常紅火。
所以我對常城改名避災的說法是深信不疑的。
在這兩天裏,我對會議內容毫無興趣,坐得離主席台遠遠的,專門找一些不喜歡開會,熱衷傳播業內消息的靈通人士惡補我對大都市風水界的無知。兩天下來,收獲頗豐,使我對大都市風水界有了較全麵的了解。
但是我最關注的還是邵澤修的行動,自從我和邵澤修溝通完之後,我一直很留意觀察他,我擔心他會對我提供的線索無動於衷。可是當天晚上,他就去了陰曰陽的房間,而且兩個人談了很久。這表明他是很看重這次選舉的。
陰曰陽在堪輿失手這件事上的態度令我很是困惑,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風水師,不會不知道自己失手的原因,隻是不願意捅破罷了。我猜他可能是因為自己歲數大了,對名利看得淡了,不願再去惹那些江湖是非。可邵澤修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又有強大的後盾,他不會錯過這個證明自己實力、提高自己江湖地位的機會。但是邵澤修要想阻止侯仕易,必須得有陰曰陽的支持才行,陰曰陽要支持他,先得洗清自己才行。這是一個鏈條,邵澤修是明白人,我想他找陰曰陽就是為了這事。
陰曰陽雖然修煉到進退自如、淡泊似水的境界了,可也不願在自己的風水生涯上寫上不光彩的一筆。既然自己有難言之隱,不便出頭露麵,那現在有人要為他出頭,他又何樂而不為呢?陰曰陽知道了侯仕易的所作所為後很吃驚,思之再三終於同意把他知道的“失卦”的內幕講出來。
陰曰陽讓邵澤修把我也叫到他房間,他說這個內幕他可以講出來,但具體怎麽處理要我們三個人研究一下再決定,從他肅穆的神情裏,我看出了這件事非同小可。
陰曰陽認真地觀察了我幾分鍾,又問了我的八字,然後征得我同意後,伸出左手在我命宮處(兩眉之間)摸了幾下,暗自點了點頭,問我:“肖衍四給你說過他是梅花聖手嗎?”
我說:“他沒親口說過,但錢通海告訴我他就是梅花聖手。”
“你見過奇門怪客錢通海?”
“是的。”
陰曰陽把邵澤修支出去,關好門,麵帶微笑說:“錢通海擁有奇門遁甲秘術不假,可是在識人上就差太多了,他說錯了,肖衍四雖然是周易高人,對《梅花易數》也有領悟,但他不是梅花聖手,不過他選你做弟子,還是頗具慧眼的。”
我也不相信師父是梅花聖手,隻是抬出這個名頭來,讓邵澤修做文章罷了,沒想到陰曰陽一語道破,還非常自信地下了否定的定論。
陰曰陽又說:“天一,不用管肖衍四是誰,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詫異地說:“我就是我啊,我還能是誰?”
“錯了,雖然我的修為不夠,但也能看出你是一個大異之人。你命宮主星天機天梁,乃雙星共坐,但命深處還隱有雙星,紫微鬥數命盤裏不顯,這是常人沒有的。你身有奇骨,命有奇數,將來得遇高人開了天眼後,便會龍騰九天,福澤天下。真沒想到,千年一造化的天機異人會讓我遇到。”陰曰陽激動地說。
我記起小時候曾有一位老人也說過我是異人,所以對陰曰陽的話也就見怪不怪了。什麽異人不異人的,我沒特別的感覺,這也許隻是他們想當然吧。人活在世上得先自助,然後再去想助人為樂的事,至於福澤天下這樣的宏偉藍圖,就有些自欺欺人了,做一國之君的都做不到福澤天下,甚或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證不了能福澤得到。我沒什麽大理想,順順當當把一生打發過去就好,至於別人怎麽說我都無所謂,我有足夠的清醒。
我淡然一笑說:“陰會長,你這話可別出去說,要不然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我知道的,所以讓邵澤修出去嘛。”陰曰陽拉著我的手說,“天一,我非常清楚失卦那件事情是怎麽回事,但我一直不說,是因為這裏麵有個利害關係。我是凡夫俗子,若解這個謎必遭其殃,而你是異人,有大造化,由你破解這個謎就沒問題了。所以,我的清白就全靠你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問:“還有這樣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