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瀆則不告

在王偉住院的那幾天,小雅閑了下來,她不能去醫院陪王偉,她沒資格,因為王偉有妻子守在身邊。一天晚上,小雅把我叫了出去,說:“天一,你陪我去看看王偉,我……很想他。”

我不知道她對王偉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明知道不可能有結果,為什麽還割舍不下。我問:“他給你承諾了嗎?”

小雅搖搖頭說:“我不要承諾,我也不信他能給我什麽承諾。天一,你別笑我傻,雖然我已經看透了他,知道他不可能給我結果,但是我就是放不下他,心裏好像有兩隻手在左右拉扯我,一隻手是把我從他身邊拉開,一隻手卻又把我硬生生推向他……我真的很為難。唉,天一,我不是一個沒有是非觀念的人,我也挺看不起自己的,可就是沒辦法擺脫。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找到一個真心愛我疼我的男孩,我肯定會馬上作出選擇,離開王偉。可是這隻是一個幻想,沒有那樣的男孩出現,即使有,我又會覺得自己不配人家……我每天都很糾結,自己和自己較勁。算了,走到哪算哪吧。”

我不懂女孩子的心事,可我知道一個人徘徊在愛與不愛之間的無奈。小雅這樣的女孩子,是不該在王偉這個花花公子身上浪費青春的,可是又能怎麽樣呢?誰能“救”她於水火?寄希望於出現一個愛她疼她的男孩?可那個男孩在哪呢?如果我沒有阿嬌,我倒願意成為那個男孩,可是很多事情是沒有如果的,我和小雅都沒得選擇。

我陪小雅去醫院,還好,王偉的妻子回家拿換洗衣服了,我不用像一戳木頭一樣戳在病房裏為小雅當托。看到小雅與王偉纏綿,我知趣地站到病房門口為她放哨。

小雅關切地問長問短,把自己當成王偉的妻子一樣,她一直是個懂得關心別人的女孩。王偉大大咧咧地嚷著:“放心吧,我死不了,越是有人想要我死我越是死不了……”王偉的話裏有話。

“你瞎說什麽,誰想要你死了,整天胡說八道!”

“嘿嘿,不是你嗎?不是你就好……來,寶貝,讓我親一下,想死我了。我說我沒事了,可以出院了,可大夫非說要給我的肺排排毒,害我這下麵老是脹……來寶貝……”

“嗚……嗚……”

裏麵的聲音不堪入耳,我聽得麵紅心跳,急忙走遠了些,看著樓梯口發呆。

也許女人天生都有心靈感應,小雅出病房的時候,王偉的老婆正好走上樓梯,小雅挽著我的胳膊上前親切地叫了一聲嫂子。她們是認識的。

王偉老婆的嘴也很厲害:“喲,小雅呀,聽說你調局裏去了,工作很忙吧,我可有日子沒見你了,越來越漂亮了啊,看來周正虎沒少疼你啊。”

“是啊嫂子,不過我感覺還是在派出所裏好,周局哪有王所長會疼人哪……”兩個女人夾槍藏棒地打嘴仗,我在旁邊尷尬得手沒落處。

小雅也沒介紹我,和那個女人笑裏藏刀地嗑了幾句拉著我就走。女人天生都有忌妒心,不管男人有多爛,也有女人為他爭風吃醋,任局外人多麽的不齒,她們都當他是寶貝。

我問:“小雅姐,你調到局裏去了?”

“是啊,哦,這事忘了告訴你了,上周的事情了,周局的秘書提了主任,正好有個缺,周局就把我調回了局裏。”

我想這也許是好事,可以讓她慢慢疏遠王偉。

我問:“小雅姐,你感覺周局和王偉兩個人的關係怎麽樣?”

我是想提醒她提防周正虎,別成了他的幫凶,被他拉下了水,可這話又從何說起呢?做他的秘書,肯定要為他辦事,拉不拉小雅下水隻能憑周正虎做人的良心了。或許他們早已經站到了一個陣營裏了也未可知,要不,王偉的老婆為何要說周正虎沒少疼她呢?

小雅一愣說:“天一,官場的事你少打聽,我身在公門都不問他們那些事,你何必自尋煩惱?”

她是誤解了我,我也不解釋,笑著說:“那我不問公門的事,問一下私人的事行嗎?”

“你今天哪來這麽多問題?天一,我現在心情很糟,你能不能陪我去喝酒?”

兩個女人分享一個男人,你來我往擦肩而過,她心情當然不會好。“我不會喝酒……你真要想喝,那我陪著就是了。”

小雅輕車熟路地找了家酒吧,進了門一路打著招呼坐到了吧台邊。小雅要了一整瓶的路易十三,然後問我喝什麽。我對酒沒什麽興趣,隻要了杯果汁。我說:“你一個人能喝掉一瓶酒嗎?”

“那又怎麽樣,你又不肯陪我醉,隻好讓我一個人醉生夢死了。”小雅一口就幹了大半杯,用白嫩的手指輕輕抹去嘴角的酒滴,燈光曖昧,她的目光迷離。隻有在夜色裏,女人才能**她的落魄。

小雅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她的酒量和阿嬌有一拚。女人喝起酒來真是嚇人,像喝糖水,不說酒精醉不醉人,單是那整瓶的涼水灌到肚子裏,沒有一個好胃也受不了。

我說:“小雅姐,別喝了,酒解決不了煩惱的,你這樣喝法會傷身體的。”

“心都沒有了要身體幹嗎。來,陪姐喝一杯,很好喝的,一醉解千愁,這一杯酒下去保你騰雲駕霧,如做了神仙一樣快活。”小雅說著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攬住我的脖子,不由分說地給我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直漫延到胃裏,慢慢燒遍全身,我的臉燙得如同貼在了熨鬥上。我喝了一大口果汁說:“小雅姐……我頭暈。”

小雅放肆地大笑,招來酒吧目光聚焦。小雅還想再勸我一杯,我躲得遠遠地說:“饒了我吧,那麽貴的酒,我別給你糟蹋了。”

看著小雅把一瓶酒幹掉,我才敢坐過去,問她:“暈了嗎?”

“暈,不暈喝酒幹嗎,走,我們蹦迪去。”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陪你跳舞。”我問,“孫發財最近買沒買過一塊地?”

“我們正高興呢,你提他幹什麽,不管他。走,去藍夜蹦迪去。”小雅衝侍應打了個響指,說,“記王偉賬上。”

原來這家酒吧有王偉的股份,小雅一不開心就跑這兒糟蹋王偉的路易十三。這是王偉最懼怕小雅的地方。一瓶酒好幾千塊,就是假的也得上千塊錢,他不心疼才怪。

我站住不動,開玩笑說:“你不回答我,我就不陪你……”

小雅冷冽一笑,臉上是從沒有過的傲然和蒼涼,獨自朝門口走去。小雅雖然有些醉,但敏感的心卻依然清醒,她把我的話視為傷害。

我怔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想想她是喝了很多酒的,不放心地追出去,她已經打了的走了。

看著絕塵而去的出租車,我後悔起來,為自己的自私自責不已。小雅是一個女人,她有脆弱和孤獨的一麵,今天這麽不開心,我本該好好安慰她陪她的,卻莫名地讓她又添了一分傷感。真是不應該。

俗話說,愁人茫向愁人說,說起愁來愁殺人。我和小雅都是擔著煩惱的人,她為王偉心煩,我為陸成倫的事焦頭爛額。有人說三杯和萬事,一醉解千愁。小雅可以一醉解千愁,我即使醉死也未必能和了陸成倫這一件事,怎叫我不憂心忡忡,魂魄雲遊?我也真想像小雅一樣一醉方休,可是明天還是要醒的呀,事情臨頭躲是躲不過的,隻有正視現實才能把自己解脫出來。

“孫發財拿了一塊地,但不是他掏的錢,出錢者不知是誰。”早晨醒來,BP機裏有一條小雅發過來的信息,我看收信時間,是淩晨兩點十分。

她一個人竟然在外麵待到淩晨,喝了那麽多酒,還記得我問過她的話。看著這條信息,我更加羞愧。我想下樓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她,彌補我昨晚的過失。

我剛穿好外套,陸成倫帶著刀疤臉和光頭幾個人進了房間。

“周大師,這是幹嗎呀,要出去?錢準備齊了嗎?”陸成倫麵帶微笑說。

我說:“你不能證明我的卦是錯的,我就沒什麽責任,即使卦錯了,也隻能把卦金退還你,你憑什麽要我一百萬?”

“憑什麽?嘿嘿,憑這個。”刀疤臉陰毒地一笑對光頭說,“去打個電話,讓那邊的弟兄到周大師老家把他爹媽接過來。”

我漲紅了臉問陸成倫:“姓陸的,你知道我沒有一百萬的,直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麽?”

“聰明,我就喜歡和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我知道你拿不出一百萬來,但你有一樣東西值一百萬,你把它給我,我們就兩清了。”陸成倫不緊不慢地說。

“什麽東西?”我問,馬上想到了《梅花易數》,腦子裏同時又轉出了侯華那個妖精。

“我聽說肖老四把《梅花易數》的不傳之秘傳給你啦,有這事嗎?我也喜歡易經,你拿出來我開開眼?”陸成倫眯著眼睛輕笑說。

“哦,你說《梅花易數》啊,想要那本書就早說,何必繞一大圈子?又是地又是孫發財的,做強盜還裝什麽好人?”我冷冷地說。

陸成倫也不惱,自己起身泡了一杯茶,噓著熱氣喝了一口說:“周大師,話不能這樣說,我不是裝好人,我本就是好人,我是好人當然就不會是強盜了,對不對?我這個人一向遵紀守法,別人的東西我絕不會隨便要,君子不奪誠人之愛嘛,對不對?可是你欠了我的,我就不能不要了,大丈夫恩怨分明,所以,我們也廢話,把書給我,我呢清賬走人,今後我們這幫俗人也絕不再來打擾周大師的清靜。”

陸成倫像一個謙謙君子一樣,把他的強盜邏輯敘述得竟然無懈可擊,我都有些懷疑我是否真欠他錢了。

我說:“你說的《梅花易數》我知道,但我真沒有,侯華找我很多次,我要有早給她了。”我故意說出侯華的名字,想看看陸成倫的反應。

沒想到,他眼都不眨一下,嗬嗬笑著說:“你又不誠實了吧,剛剛還說要那本書就早說,現在又沒有了,你耍哥哥呢!”

我盯著他的眼睛又提侯華的名字:“陸老板,侯華抄過我的家,要真有秘訣的話她早拿去了,不信你可以去問一下侯華……”我就是要弄清楚他和侯華的關係,因為我預感到這事跟那個妖精有關,陸成倫和侯華十有八九是一夥的。

“什麽猴華馬華的,我不認識,你也不要扯三扯四了,你把秘訣拿出來,咱就兩清了。周大師,你已經學會了秘訣,何必這麽自私呢?拿出來大家共同分享一下嘛。換句話說,那是所有中國人的東西,你也不應該據為己有對不對?”陸成倫有點不耐煩了,但語氣仍然平和,我懷疑他也是某所大學的教授,要不,沒這麽有涵養。

既然他要跟我打溫情牌,那我就和他耗下去,我得逼他把背後的人說出來。

我也倒了杯開水,捧在手裏暖著,說:“郭民生怎麽沒來呢?既然我欠了你的,我想他該來見證一下才是。”

“郭民生?你要是不怕他出事,那我叫他來?”刀疤臉早就按捺不住火了,見我跟他們兜圈子,把腳踩在了椅子上,獰笑著威脅我說,“我實話告訴你,姓周的,這會兒我的弟兄已經在你們村支部了,隻要我打個電話,馬上就可以把你爹媽接過來,你不想我嚇著他二老吧!”

我想我手邊要有刀子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送進刀疤臉的肚子裏,人都是父母生爹娘養的,有仇報仇,有債還債,何苦殃及父母!

我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丟,目露凶光說:“你要敢動我爸媽一根頭發,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刀疤臉大概沒想到我會跟他瞪眼,一下愣在那兒。

陸成倫給刀疤臉使了個眼色,笑著對我說:“天一兄弟,我最欣賞有孝心的人,你放心,隻要你肯合作,我保證絕沒人敢再對你爸媽不敬。”

我記得鬼穀子在《鬼穀子·決篇》裏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聖人所以能成事者五:有以陽德之者,有以陰賊之者,有以信誠之者,有以蔽匿之者,有以平素之者。陽勵於一言,陰勵於二言,平素樞機以用四者,微而施之。”意思是說,聖人能成大事的要素有五個,用陽之道來感動,用陰之道來懲罰,用信義來教化,用愛心來佑護,用廉潔來淨化。君為守常而努力,臣為進取而努力,君道無為而以平明為主,臣道有為而以機要為主,所以為人處世以這四者小心謹慎處之,各守本道,世道才有秩序。聖人的話當然是至理名言,可現實中又有幾個是能守得住本道的呢?比如孫發財,為屈屈五千塊錢就敢奪去一個人的性命,陽之道陰之道,信義愛心廉潔能教化得了他嗎?比如陸成倫,平白無故地冒出來給我設一個陷阱,張口就是一百萬,守常進取平明對他來說不過是對牛彈琴。聖人的話都是教化君子的,對窮凶極惡的小人,隻能是以暴製暴,以惡降惡。

我非惡人,對陸成倫孫發財之類無能為力,但我現在已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了,經曆了那麽多的生生死死和爾詐我虞方後,已不再懼怕江湖的腥風血雨了。我相信,萬事都是可解的,萬物都是有生克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問陸成倫:“那天的兌為澤卦你是怎麽搖出來的?”我已經開始懷疑那天的卦了,因為陸成倫故意設局誘我上鉤已經毋庸置疑。既然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劃的,那天又怎麽會出現一個兌卦呢?

其實這幾天我一直被那個卦象困擾著,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對自己對易經產生了動搖。

陸成倫說:“你這話可就沒來由了,我搖卦的時候你是瞧著的,有什麽問題嗎?”

“如果照你說的結果,那天不該是兌卦,我出道三年多了,小失誤有過,像這樣明顯的低級錯誤還從沒有過。所以,我敢肯定你那天的卦有問題。”我說。

“有沒有問題還重要嗎?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也無妨,那天的卦是我做出來的,我也懂《易經》,可能不如周大師道行深,但我出老千的手段要比你高明,我在澳門都沒失過手。那個兌卦就是專為你量身定做的,怎麽樣,明白了嗎?”

我罵道:“小人!”

“嗬嗬,商場上沒有大人小人,隻有勝者敗者。周大師,懂《梅花易數》的人不會連一個假卦都看不出來的,你也挺能裝的。既然你想裝,那就得為你的虛偽付出代價,把那個秘訣交出來吧。”陸成倫用不屑的口氣說。

我逼視陸成倫道:“我再三說沒有秘訣,你們偏不信,還三番五次處心積慮地找借口設圈套,有意思嗎?你們看重錢財,看重名利,我不看重,我隻想過平靜的生活,為什麽你們就不肯放過我呢?我要怎麽做你們才相信?我沒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什麽梅花易數秘訣!”

陸成倫看著我因激動而變形的臉,鼻子裏哼了一聲,漠然說:“我從不相信任何人,我隻相信結果。”說完衝刀疤臉一揮手。刀疤臉和光頭兩個人上前擰住我的手臂,把我連拉帶扯拖到了小區門口的電話亭。

直到電話撥通,那邊傳來我熟悉的聲音時我才明白,陸成倫的手段要比孫發財陰險毒辣得多。他的每一步都是事先策劃好的,像警匪電影裏一樣,有A計劃、B計劃,他是鐵了心要吃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