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寧願空墳,不願同族

林酒聽見了樓道裏的腳步聲,那聲音又沉又重,像遠古巨獸。

她捏著後頸放鬆,起身時還不忘掃一眼窗外的天。

接連十幾天都是晴朗,看膩了太陽。

一層灰色薄雲從西邊的遠山上鋪蓋過來,湛藍色的天很快被侵占大半。

終於要來點兒雨水了。

她抿了一口茶水潤喉,隨後挪到門口,探出半個身子看動靜。

樓道裏,張敬臻正氣喘籲籲地撐靠著牆看手機。

他唇色蒼白,眉心緊蹙,兩鬢的汗珠順著脖梗打濕了灰色襯衫。

霍正楷也開門出來了,他當即意識到事情不對,把雙腿癱軟的人架進了辦公室。

林酒從隔壁端來茶水,張敬臻擺手不喝。

小腿一陣一陣的**撕扯著神經末梢,語氣也被激得斷斷續續,跑太急,腳抽筋了。

“林酒……你,嘶,你爸……爸的墓碑是不是沒刻碑文?”

看熱鬧的付雲東兩手插兜,眉梢掛著一縷疑雲。

一般的碑都有生卒信息和後世的評價,以此作為子孫後代對故人的歌頌,也方便紀念,在農村,隻有早早夭折的幼兒和身份不明的人才會立無名碑。

這……林酒的父親為什麽要立無名碑?

林家在村裏也算大家族,怎麽會同意這個古怪的要求?

林酒眼珠子打轉,“嗯,他沒讓我們刻碑文,隻留了幾個字。”

張敬臻正欲開口,卻激起一陣猛咳,林酒再次把茶水捧上。

跑得太急,熱風全灌進了嗓子眼裏。

喝完水,攢了力氣,他粗喘了幾口氣,隨後挺直後背,把來龍去脈講了個清楚。

林酒一臉匪夷,難以置信地喃喃。

“我爸的墳沒在林家墳地裏,不是經常去的人不一定找得到——”

話說一半,她驟然頓住,後背驚起了雞皮疙瘩。

上次祭拜,回家不久後,母親就說自己有點不對勁,總是心緒煩亂,惶惶不安。

雖然林酒不信玄學這種虛無,但父母向來感情深厚,姚芳又經常說起父親的事,所以她理解這種“心靈感應”。

張敬臻眼睛圓瞪,啞著嗓子追問道。

“想起什麽了?”

霍正楷眉目淩厲而深邃,緊繃的臉上叫人看不出憤怒程度。

半晌,林酒木木地回應。

“應該……是林振。”

“無字碑就是我爸的墳,無頭黑鳥是詛咒。”

“小時候,我經常聽林振這樣罵人,也看見過他捉黑鳥嚇唬別人,還有……之前在祠堂和他吵架,他口不擇言也說過這樣的話。”

張敬臻啐了一句髒話,腳軟地站了起來,一把扯起林酒的手腕。

“走走走,快回去看看,確認一下,是他的話聯係警察,趕緊報警。”

林酒不動,死死地久盯桌角,冷冷道,“先等等。”

現在去,就算報了警頂多也隻是關幾天又出來。

斬草不除根,野風吹又生。

林振是個徹底的痞子,哪怕當了林家當家人,骨子裏也改不掉怯懦。

這個驕傲的身份沒帶給他半點責任枷鎖,他依舊我行我素,毫無威信可言,隻落了一個“無才無德,貪心不足”的評價。

他之前跟著林慶輝,習慣了依附被執命令,缺乏道德,還屢次出爾反爾,將承諾的事看做兒戲,一再變卦,人前一套,人後又是一套……

林振太蠢了,輕易一點餌料就上鉤,旁人稍加“激勵”和“引導”,他就悶頭掉進了圈套。

所以……總是這麽不痛不癢的周旋不是辦法,直覺告訴林酒,這背後有更大的推手在關注林家的事。

與其打草驚蛇,不如再等一等。

霍正楷和付雲東沒明白她的冷靜,親生父親的墳被破壞了,她竟然還坐得住。

林酒淡定,失神地看著漸黑的天,雨好像已經落在了她身上一般。

“墳是空的,我爸自殺前留了信,交代我們不要讓他的骨灰進林家的墳。”

所以,林逍的骨灰至今還安放在廚房後麵的雜物屋裏,神龕在屋子一角,不起眼的牌位正好藏著不願同流合汙的林逍。

他生前最喜歡一個土色小壺,姚芳便把他拘在壺內巴掌大的地方,因為神龕無外人踏足,所以他能安安靜靜地守護著母女兩人。

再者,林家族人的墓地在深山陰冷潮濕處,林逍不喜歡陰冷,但礙於林家儀式,所以他讓姚芳別刻碑文,以免誤導後世子孫。

姚芳精挑細選,找了塊能曬太陽的暖和地。

霍正楷眼尾跳動,上前一步扯掉了張敬臻的手。

林酒皮膚白,這麽一會竟然已經抓起了紅印。

付雲東也上前,“冷靜會兒,先聽聽林酒怎麽說……”

張敬臻情緒失控,一把甩開了霍正楷,嘶吼的聲音翁著濃厚的鼻音。

“草,怎麽冷靜——”

“姚阿姨對我們那麽好,把我當半個兒子,我雖然沒見過林逍叔,但知道他肯定不壞,他被林家人逼死,死了還不得安寧,這怎麽忍?”

其餘幾個辦公室的人也聽到了動靜,手中一頓,嘁嘁討論了起來。

李明瑞和李明星本來正乖巧地坐在沙發裏看書,沙發高,孩子們雙腳離地,左右晃**。

走廊裏的動靜太大,小孩的耳朵精靈,同時捕捉到了熟悉的聲音。

李明瑞噌地跳下沙發,按了按弟弟的肩膀,一本正經地撒謊。

“你乖乖的,我去上個廁所。”

李明星眨眨水汪汪的大眼,捏著行政部的大姐姐給的青蛙玩偶,乖巧點頭。

辦公室留了一條縫,探了一路的李明瑞一隻眼覷著裏麵的動靜,終於找到了霍正楷。

小手輕扣玻璃門,小聲喊道。

“叔叔!”

霍正楷扭身開門,臉無異色地抱起他。

李明瑞自然而然地攬上他的脖頸,勾著的腦袋找林酒。

付雲東清眸一亮,對他嫻熟的抱孩子動作感到震驚。

“林姐姐呢?”

“哦……有事出了,你找她?”

霍正楷語氣微鬆,一分鍾前,林酒帶著張敬臻剛走。

林酒的“長線計劃”向張敬臻“及時止損”妥協。

現實生活不能冒險,為了避免對方做出過激行為傷害姚芳和譚蓉褲子三人,他們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這要是讓小孩兒看見張敬臻炸毛的樣子,怕是得留點陰影。

付雲東放下手機,從窗邊緩緩回頭。

“你就是李明瑞吧,叫聲叔叔。”

兩個人默契配合,試圖轉移著這個好奇小孩的注意力。

李明瑞被抱的難受,掙紮著要下來。

霍正楷隻得放開。

他警惕地打量著周遭,隨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東西。

霍正楷自覺湊上前,溫熱的氣息鑽進耳朵。

“這是我弟的兒童節禮物,他說祝你兒童節快樂。”

在幾個大人裏,李明星最喜歡霍正楷,因為會帶他看奧特曼。

掌心裏的奧特曼泥塑線條粗糙,大人看得出是粗製濫造,但小孩兒會當金值寶地珍藏。

他陡然想起張敬臻說的一連串怪事,又望了望眼前笑意盈盈的小孩。

為了傷及無辜,還是趁早解決。

他猝然起身,正色望著付雲東。

“公司這邊你盯著,我把兩個孩子送回去。”

付雲東忡愣一瞬,走過來揉揉小孩柔軟的發頂。

“嗯。”

李明瑞梗著脖子閃躲,霍正楷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叫弟弟,一會兒我送你們回去。”

小孩登登出門,兩人又聊了兩句。

霍正楷動作麻利地關電腦,理文件。

付雲東靜立良久,直到看他拿走了椅背上的外套,才問出了一句答案明顯的話。

“你喜歡林酒嗎?”

霍正楷撚著衣料,幹脆利落道。

“你不也是?”

說完,他大步下樓,耳邊是一句清亮的餘音。

“有事聯係。”

樓下,林酒被兩男一女攔了去路,

“能不能正麵回答一下我的問題?”

“對啊,我們大老遠過來做獨家。”

林酒一人不敵對手,被圈在樹蔭下。

對方咄咄相逼,不問出想要的答案不罷手。

幾分鍾前,警局來電,而她想起李明瑞兄弟倆還在樓上,於是,張敬臻提出他先去警察那邊了解情況,一會兒繞回來接孩子。

可車剛開走,林酒就被攔了。

三人似乎蹲了很久,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

她一身火氣,剛要轉頭喊保安又噎住。

現在的她不是孤身一人,身後還有公司。

所以,她忍住了,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回答。

“第一,我沒有做傷害那個小孩的行為,第二,她那天隻是生理期不適,沒有重大疾病,第三,後續如何我們並不知道情況,因為我們沒有聯係。”

霍正楷下樓到出口,瞧見林酒被幾個人圍住,她一臉為難。

思緒飛轉,他拿出車鑰匙開鎖,拍了拍身後的兩個孩子。

“明瑞,先帶弟弟上車!”

他箭步奔到樹下,強行用身體將林酒和幾人隔開。

高大的個子撐出了一塊安全區,林酒抬手,拂掉了額角的薄汗。

那邊,李明瑞和李明星上了車。

沒素質的鏡頭和麥克風像懟林酒那樣轉移到霍正楷身上,隻是身高原因,顯得有點吃力。

“你好,先生,我們是星星新聞的記者,您也是——”

不等對方話音落,霍正楷笑容和藹,聲音卻冷得像冰窟。

“抱歉,我們不接受采訪,有什麽想谘詢的可以上公司二樓,我們的行政,她們會耐心接待,如果有任何法律權責問題,上樓右轉第一間也可以直接谘詢我們的法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