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黃昏作祟,心思齷齪

晚霞勾著一群春鳥纏綿,鄉間路邊的小院裏冒出滾滾炊煙。

牆邊的凝冰山白玫瑰迎來了新的綻放,團團景繡簇擁,點綴著蔥鬱的綠色。

林慶輝家輝煌、宏偉的四層別墅外,急促的敲門聲惹得豢養的黑色狼犬不斷狂吠。

林振和妻子佝僂身子四下張望,嘴裏咒罵著磨嘰。

“叩叩叩……叩叩……”

林慶輝老婆楊荷娟朝門口位置丟了一記白眼,一邊走一邊低頭檢查包裏的東西是否準備妥帖。

破舊的雞圈屋頂溢出一股濃烈的黴味,她走了過去,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掉頭折返回來踢了一腳。

岌岌可危的腐木小屋更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坍塌。

門一開,林振正在摳牆上的挽聯。

臉色灰暗而陰沉,要吃人似的。

“你怎麽這麽磨嘰,一會兒錯過黃昏了。”

林振老婆扯著她的手腕,調子有幾分焦急。

“黑狗碗帶了嗎?”

“帶了帶了,都在包裏,快走吧。”

林振悶聲催促,“還愣著,快走啊,開車上去得二十多分鍾,你們女人就是麻煩,上山挖墳還要塗脂抹粉。”

楊荷娟氣不打一處來,出來晚了是口腔潰瘍在上藥,嘴唇紅腫是過敏……

狗屁的塗脂抹粉。

站在中間調和的林振老婆趕忙安撫,“得了,都少說一句,快走。”

三人要去掘墳。

掘林逍的墳。

幾人得知這幾天林酒帶著朋友進出村裏,還去了外地看其他非遺發展,心裏警報轟鳴,進而推測出了她似乎打算和林家叫板的苗頭。

林家最近一團亂,祠堂的老祖宗都快坐不住了。

張李兩家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他們敲詐林康兩兄弟拿錢當賠償,結果愣是鬧到了村口。

一幫人心緒緊繃,本就焦灼,林振更是心亂,結果一個不留神沒顧上,丟在自家後院的煙頭火星沒滅,還燒起了火,得虧隔壁上廁所看見得早,否則難以想象。

這邊亂,那邊煩,林酒也不消停,她堂而皇之帶人回來,想替她那個軟弱的媽出頭,想創業,想趁機獨占油紙傘的利益。

不同意,堅決同意,一個毛頭小丫頭也想來當林家的主,她配?

上山的車緩緩爬行,車裏三人屏氣提神。

既然正麵不能讓她收斂點,那就不能怪他們齷齪,幾人決定背麵搞點動作,嚇一嚇他們也好。

有人說黃昏掘墳,扣狗碗在墳頭就能引惡鬼就能出山。

林振信了,但隻一半。

另一邊。

林酒的圓桌上,碗筷碰得丁零當啷。

幾個年輕人像沒吃過飯似的爭搶著往自己碗裏扒卷粉條。

姚芳嗔笑說盆裏還有,幾人愣是聽不見,隻顧著搶桌上的那一碗。

林酒囫圇吞了幾口,凝神看著母親青絲中隱沒的白發,笑容微苦。

姚芳喜歡熱鬧,可自己三年沒回。

如果不是滿牆的白玫瑰還在盛放,徒添了人氣。

她缺乏想象,不知道姚芳是如何孤獨熬過三年春節的鞭炮喧囂,團圓喝彩。

大概是大年三十還會坐在院子裏製作油紙傘,悶聲聽著別人家裏傳來的歌聲。

現在的熱鬧和陪伴剛剛好。

張敬臻穿一身白,飯吃太急,不出所料地濺了油滴子,等他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卷粉被林康林業搶的差不多了。

後半程,幾人也不光吃飯,而是就著腦子活躍將接下來的安排討論了個七七八八。

眾人首先需要核實的是政策導向。

四月初,縣政府官網公告欄上剛掛了鮮豔的紅色底字:“春雨孵化計劃”。

這是一場本地企業和政府合作的共同扶持計劃,旨在針對高校在讀或應屆畢業學生的回鄉創業,從多方便給予保障戶外支持,聽起來不錯,但林酒的隊伍中沒有在讀或應屆畢業的大學生。

不過林康林業人脈廣博,兩人打了幾通電話,問到了確切信息。

春雨孵化分兩個梯隊,第一梯隊針對在讀、應屆生大學生創業,根據不同項目給予10~30萬元的無息貸款基金扶持,以及推薦專業領域的交流會,提供無中間商的麵對麵合作機會,其次,扶持計劃也針對大學畢業5年內的高學曆人才開展第二梯隊扶持,內容大差不差,隻是無息貸款變成了超低利息貸款,在創業指導上更詳盡。

一個好的建議有全票通過,另一個模糊的提議也必然引發爭議。

在隊伍形式上,霍正楷和林酒各有考慮,前者傾向於直接組建公司,而後者較為保守,覺得工作室更合適。

張敬臻摩挲著下巴,“我個人建議開公司,資金方麵不用擔心,工作室規模小,後麵真正發展起來很多事情就被局限了。”

林康林業附和點頭。

短暫的爭議不影響進度,五人統一了意見——組建公司,公司能風險共擔,利於長久的標準化運行模式,為後期擴大經營規模鋪排。

天邊最後一抹亮光消失時,會議也從飯桌挪到了二樓客廳。

林酒和霍正楷兩人做記錄,單薄的信箋紙記了整整五頁,兩人互看一眼,都覺得對方的字不錯。

晚八點多時,姚芳怕他們幹說太無聊,於是躡手躡腳地送來一盤瓜子,她不想多呆,可轉身卻被林酒扯了衣角攔住。

經驗頗豐的幾人讓前期商討進行順利,眼看框架整理得差不多了,於是該是時候給公司取名了。

姚芳一聽,連連推辭說自己文化不夠。

幾個小的哎呀連天,林康更是剝著瓜子打趣。

“謙虛了,你們老一輩就喜歡謙虛。”

林酒腦袋微微低垂,她沉默著回憶起與霍正楷第一次見麵,兩人在喧鬧的機場勾勒過油紙傘發展的未來藍圖。

霍正楷說以女性為核心,突出女性在非遺傳承中的地位,一來當噱頭,二來也是想為母親爭一口氣,對照了母女兩人在林氏陳規之下的反抗。

霍正楷凝著她,卻在她抬頭的一瞬瞧見她鼻翼的一顆黑痣。

他陡然想起了初見第一麵,她站在風裏,粉色長發飛舞,眉眼漂亮。

“紅……將?怎麽樣?”

林酒望著他,真誠問道。

林康擰著眉頭搭話,沒聽懂這倆字。

“紅……什麽?什麽……紅,細說一下。”

林酒眨巴著眼睛,抿了一口降火的青澀小山茶,眼神裏跳動著按捺不住的歡喜。

“我爸生前喜歡紅色,除了訂單特意指定顏色外,他大部分的傘都是紅色,紅梅,紅喇叭花,紅色暈染……他引以為豪的那幾把也都以紅色,不如叫紅將,將,多音字,既可以指將士,又可以指將軍。”

張敬臻手指閑不住,轉著從霍正楷手裏搶過來的黑色碳素筆。

“啪——”

筆掉到了地上,他夠身去拿。

“可以啊!巾幗女將士,驍勇女將軍,紅裝不僅可以是嫁衣,也可以是披風戰袍。”

被林業按坐在桌子前吃水果的姚芳瞬間紅了眼睛。

將士?將軍?女的?

她讀書少,隻知道花木蘭一個女將軍,可故去丈夫卻說像她是家裏的大將軍。

大將軍執掌風雲,掌控全局。

姚芳手藝精湛,卻因是女子無法出頭,因此大半輩子都在林家傘坊裏當綠葉,唯有回到家裏的小院子時,林逍才會說她是個舞弄拿傘的的女將軍,很酷很厲害的將軍。

小時候父親規訓她,要當持家賢妻。

少年時母親勉勵她,要當精幹匠人。

她聽了兩人的話,擺正了心態,沒輕易妥協婚姻,她鐵了心要擇一個滿意的丈夫。

人群中徘徊輾轉,挑挑選選,最終相上了樸實的林逍,他手裏有幹不完的活,眼裏有看不透的溫和善良。

他從不把自己當做一個家庭女性,而是尊重自己的選擇。

喜歡做傘她就肆意做傘,喜歡看花他就種一院子的花,有時,兩人沉迷做傘,悶頭裱紙忘了吃飯時間,林逍就騎車帶她去縣裏吃館子。

其實林酒說錯了,並不是林逍鍾愛紅色所以才做了那麽多紅傘,而是因為她惦記著兩人成婚時沒有穿紅裙,林逍一直想親手給她做一件紅裙子。

後來,她在他的遺物裏找到了一匹還沒來得及加工的紅緞。

紅,是兩人都愛情,也是她們反抗林家的旗幟。

一切商量妥當,幾人興致衝衝無處發泄。

張敬臻起哄說想看看山裏無汙染的星空,林業二話不說應了,於是乎,將近十點,一黑一白兩車順著平坦的水泥路開到了新修的水庫邊。

月光皎皎,差一點就圓滿的殘缺雲影映在清波微漾的湖麵上,林酒伸了個懶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受著肺腑的清寧。

霍正楷走到林酒身旁,冷不丁地遞出了自己的手機,月光清明,林酒覺得有點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長截圖中是四人小群的聊天記錄,群名叫【四大天王】。

對話雜亂大多是林康和張敬臻默契的嘻嘻哈哈,後麵他忽然一本正經,連發三條。

【酒……之前很愛笑,這次回來感覺像個大人。】

【有人寵、有人護才能當快樂的小孩,林業,你還不反思一下自己這個大哥是怎麽當的?】

【反正我反思了。】

對話到這裏戛然而止,清亮的月光倒映在她澄澈的眼眸中,霍正楷看花了眼。

“你好像不太愛笑。”

林酒憨笑一聲,“表象,我愛笑的時候嘴很毒辣,所以還是不愛笑好一點,以後你就知道了。”

霍正楷疑惑的啊了一聲,林酒撐手坐上水泥圍擋,隨後整個人橫躺下。

林康顛顛兒地跑過來,笑她是僵屍吸月光,林酒翻身起來,踢了他一屁股。

好像一切都沒變,好像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