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碑前起誓,執傘為將
腮邊水珠落地,林酒兩眼猩紅。
青山長青,故人長留。
起了一陣風,帶去的白色月季精神抖擻地顫著葉子,像是父親林逍特意附著了一縷靈氣來回應她的問題。
林酒笑著擦掉淚痕,轉身看見已經走出十幾米的母親姚芳。
她佝僂著身子,後背小幅發顫,身子微微斜靠在樹上,無聲啜泣。
姚芳倔,多年委屈不對女兒說,所以更不會在丈夫去世後還在他碑前眼淚,訴說隱忍的痛苦。
林酒扭過頭,看著水泥地上擺好的尋常小菜,伸手將父親生前最愛心紅莧菜挪到了最裏,幾乎和石碑相貼。
林逍不愛盛宴珍饈,隻青睞普通小菜,不在傘坊的時候他大多都在山間地頭,芥菜,灰條菜、蒲公英等,那些不起眼的小綠草,樣樣都是他的心頭好。
他走後,這些野菜也成了母親飯桌上的常客。
不焚香,不燒紙,文明祭祀,默然懺悔,唯有綠油油的蒜嗆小菜訴說思念。
“爸,我還想向你認個錯。”
“小時候他們說我叛逆難管,你卻說女孩子就應該有鋒芒,這樣才能保護自己,其實……我知道你也怕我鋒芒太過,怕我過分出風頭惹禍,所以你又教我待人真誠,明事理,善辨析,叫我予人尊重,這些……這幾年我一直記著。”
“這次回來我沒想惹事,我隻是想回來看看我媽,但林家人真的太過分了,他們沒尊重我,也沒有尊重我媽。”
“我罵了好幾個人,還罵了林振,他們現在都怕我。”
“本來已經到機場了,但大哥二哥打電話給我,所以我又回來了,爸,你辛苦藏起來的秘密我已經知道了……”
“爸,我撕破了臉皮,把林家攪得天翻地覆,祠堂也攪亂了,所以……麻煩你向老祖宗們道個歉,我不是有意衝撞的……”
她喃喃自語,說著邏輯不通的話,一句一句,盡是懇切。
過了好一會兒,膝蓋微疼,兩腳發麻,林酒撐著地站了起來,碰了一手的泥。
收起悲傷和遺憾後,她目光堅定地走向了倚靠在一旁的紅梅油紙傘。
父親留下的紅梅傘當證人,今日來拜,她立誓:
【墨發隨風起,紅衿與劍齊。女將踏雲征伐,將士禦敵追隨。】
紙傘為劍,她會化身將士,護佑母親走出自己的天地來。
母親不是真正的巾幗女將,能執劍拿槍,殺敵斬將,護衛家國,但她卻是悶聲隱忍,對抗林家的女將。
反正工作沒了,不如就應下戰貼。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被多元文化推著前進的時代到底有多少包容性,老牌手藝到底能不能重返輝煌,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她也要看看,是人前虛偽,人後精明的林家能帶林氏老祖先的手藝衝出藩籬,一展身手,還是製傘手藝精湛,為人寬厚、心無雜念的母親更能理解傳承油紙傘的心境,將鮮少有人問津的傳統手藝推向風口。
總要衝一衝,才知道是否有可能。
她要讓昔日毫無存在感的母親成吸睛的女將,她要助她戰無不勝。
下山時,母女倆眼睛都腫著。
走到一半,林酒手機響了。
跳動的陌生北京號碼讓她渾身一顫,其實也不算陌生,畢竟兩人是第二次通話。
來電人是霍正楷。
他來了。
高速路上,一輛白色大G呼嘯而過。
涼風灌進車內,前排的兩人頭發淩亂,不過還是比不過霍正楷的心思亂。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雲南的山這麽漂亮?”
張敬甄握著方向盤,視線卻時不時左右亂跳,雀躍的心情全在語氣裏。
霍正楷眼神做刀,冷冷地劃拉了他一下。
“雲南到處是山,你自己沒仔細看,另外,作為司機,先好好開車,生命安全最重要……”
他和好友張敬甄坐高來騰衝保山,同行的父母已經被對接的合作商接走了,而他兩人則按照約定,順著地址來找林酒。
保山站到林酒家所在的固東鎮大約有200公裏,思量之後兩人還是覺得開車方便,所以霍正楷就走了後門,向朋友借了一輛車。
奈何這個朋友也是個富二代,家裏的車都是百萬級別,兩人左挑右選半天,看中了這款最便宜的奔馳大G,結果車跑起來,還是這麽的……不低調。
朋友借車爽快,卻也逮著機會和他聊了聊人生。
兩人一起無話不談,大學時各有壯誌,從交大畢業後,朋友選擇回歸現實。
朋友回家繼承了父母的生物醫藥產業,態度也大有改變,從最開始的不屑、厭倦到後來主動擔起責任為公司發力,最後搖身一變,成了小有名氣的犀利老板,而他則依舊背著相機,渾噩地遊走在山水之間。
朋友真誠,不屑於像旁人一樣阿諛他靈魂自由,而是一針見血地道出他的“失敗”。
“我聽說你的工作室……最近不順利,這條走不順可以換一條,你不是一個非要撞南牆才能回頭的人,沒必要碰一頭血,落個骨頭散再硬拚回頭,及時止損才是最明智的。”
一番直白敲打讓他陷入深思。
別人都說他是靈魂旅人,是走在山水間、自由灑脫的旅人,可事實上,隻有昔日一起暢談未來的好友才知道自己曾經壯誌多高,如今的成就還不足他暢想中的50%。
如果非要他給過去幾年打個分,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甩一個不合格,朋友說的沒錯,他是失敗的。
三分鍾前,他給林酒打電話預告行程。
在機場時他言語鏗鏘,腦中規劃清晰,可被朋友提點後,他反而有些猶豫了。
他喜歡傳統文化,喜歡非遺,喜歡山水,但林酒不是他,所以她可以不按照自己規劃的路線來走,再者,他也不見得是個有絕對的權威的指導人,憑什麽……拉著林酒堵上青春最繁盛的幾年來打拚。
他失敗了還可以回家幫父母,林酒失敗了就隻能逃之夭夭。
機會……好像隻有一次。
張敬甄是個話嘮,車裏的安靜讓他渾身不自在,霍正楷偏頭吹風,碎發遮掩亂舞。
他摸了摸腦袋,找了個話題。
“咳咳,阿姨讓我問問你,打算什麽時候交女朋友?”
結婚不著急,但大家都盼著他找個喜歡的人定定心,霍正楷一直這麽單著,孤寡得有點兒讓人心疼。
霍正楷頭都不回,語氣低沉道。
“你比我大兩歲,等你有女朋友的時候再來催我。”
哦吼,自討苦吃了。
另一邊,接到電話霍正楷電話的林酒和母親姚芳飛速下山。
姚芳聽說她有朋友要來,火速收拾了一樓的三間客房,還把收了大半年的被子抱出來晾曬,還打電話聯係了林業,讓他忙完手裏的活後送幾斤新鮮牛肉過來。
家裏家外,擦的幹幹淨淨。
林業今天清閑,處理完工廠單子後他家充當了私人快遞員。
車到村頭,他看見了一張斜橫在路中的奔馳大G,汽車後輪卡在了路邊的排水渠裏起不來了。
車上兩人,司機是個年輕人,看起來經驗不足。
雲南路況複雜,很多外地的老司機來了雲南也遭不住山路蜿蜒、顛簸。
碰巧林酒打電話來催問牛肉送到哪兒了。
他一邊回電話,一邊下車查看。
“快了快了,到路口了,馬上來,多煮兩碗飯,晚點林康也要來。”
張敬甄杵著腰看車軲轆,眉心不自覺地堆成一個山字,踢踏的腳步聲傳來,回頭看見了一個小麥色皮膚的男人。
一頭短發印襯得五官犀利而堅毅,眼神精銳。
他捏著手機,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喊話。
“怎麽了,車調不過來?”
“是,車卡了。”
聽完,林業回車上熄火,蹬蹬跑了過來。
一般私家車車身輕巧,後輪小,有經驗的司機就會半踩半鬆油門,車子輕輕一躍就能起來,但奔馳車型車身龐大,後輪笨重,卡住後輕易不好弄,不過好在他自己也開越野車,再加上這條路也卡過他不止一次,所以這事他有發言權。
他探身看了一眼,露出自信笑容。
“簡單,我幫你們倒。”
兩人連連道謝,霍正楷剛卷起袖子準備學習,林酒的電話來了。
“你們到哪兒了?”
“我們不太熟路況,所以開的慢,大概還有20分鍾。”
林酒又問需不需要出來帶路,他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