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撕破迷障,攜手共進
方至誠不知道兩個沉默的人想什麽,也不知道她們眼神中到底在來回糾扯什麽,他隻感覺自己的處境似乎有點不妙。
張楚瑞似乎瞪了自己一眼,林酒也瞥了他一眼。
月亮隱沒在愁雲之中,若隱若現的身姿慢慢攀上樹梢,二樓的燈悄悄亮了一個多小時,樓上氣氛大變。
一開始沉默嚴肅,後來笑語歡聲接連不斷。
張楚瑞被林酒點撥透了。
好手藝就是好手藝,它不應拘泥於“名師”、“繼承人”這樣的口號下。
這就好比評價某個演員在作品中的演技,觀眾理應著眼於他刻畫的角色,而不是盲目地為他戴上濾鏡,未見角色,先誇厲害。
團隊的夥伴也對此發表了看法,眾人一致覺得作品高於名號。
手藝人用作品說話。
所以,他們不再執著於爭執誰是林家油紙傘繼承人一事,而是用積極的目光客觀分析、評價油紙傘的發展潛力。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有利於促進油紙傘繼承和發展的途徑挨個點了一遍,林酒很受用。
姚芳在一樓聽了一會兒新聞,隱約感覺樓上有人提到了自己。
正扶額疑惑時,樓梯上便冒出一抹清瘦的身影,林酒探出半個身子,喊她上樓。
“這是我媽姚芳,她和我爸都是油紙傘的製作人。”
張楚瑞和幾個小夥伴連忙迎上,挨個握手,嘴裏甜甜地喊著姚阿姨。
姚芳少見這麽多年輕有活力的新麵孔,一時間也慌了神,臉頰緋紅,像個會害羞的小姑娘。
她不知所措地轉身,瞧見桌上的果盤和水果空的差不多了,溫柔敦促著她反思,她覺得自己怠慢了女兒的朋友,慌張著又要去把瓜果補滿,林酒趕緊把人攔住,張楚瑞適時開口。
“阿姨,我們是林酒的朋友,這趟過來是想求您點事兒……”
張楚瑞開門見山,直白說了自己的請求,姚芳先是一愣,隨後又有些沒底氣的蹙眉。
林酒站在她的身邊,雖不言語,卻捏著她的手掌鼓勵。
張楚瑞聰明,林酒精明,她和張楚瑞打了個賭。
若是張楚瑞能說動母親答應以自己的個人名義繼續製作油紙傘,那她就想辦法把父親林逍生前留在祠堂的那把傘拿來,並免費捐贈給她的騰蔓火花工作室。
可姚芳通情達理,壓根不需要說服就輕鬆答應了。
事情有些意外,張楚瑞白白占了便宜。
晚9點,好不容易探出頭的月亮又被烏雲遮蓋,兩輛奔馳A8先後離開。
姚芳拉著女兒的手站在門口送客。
母女兩人對視一眼,勝過千言萬語。
張楚瑞是個有遠見的人,她鼓勵林酒用油紙傘創業,還答應如果她真的著手準備,那麽騰蔓火花工作室就是她的第一個合作夥伴。
兩個女孩,相見恨晚。
姚芳目光空空地呆了一會兒。
她想通了。
她知道自從林酒再回來,再大鬧林家祠堂的那一刻起,以後從自己手裏做出來的傘再也不能冠上林氏的名頭了,奔波、付出了將近三十年的傘坊和祠堂也將成為母女兩人的禁地。
她們和林家決裂了,她們和林家沒關係了。
林酒看著昏黃的路燈和越來越遠的車尾燈,心中感慨萬千。
沉穩理性的霍正楷鼓勵她用油紙傘為隱忍多年的母親爭口氣,有見地、有野心的張楚瑞則鼓勵她用油紙傘創業。
他們不約而同地鼓勵她打破陳規的束縛,在腐舊的文化中闖出自己的天地。
手藝就是用來展示的,藏在被子裏自我欣賞是不會被記住的。
“媽,明天天氣不錯,我想……上山看看我爸。”
“嗯。”
母親的聲音溫柔且堅定,林酒幾欲落淚。
林酒想問問父親,他是否支持自己的決定?
就像他在遺書中提到的那樣,幫母親成為一個有地位的人。
姚芳心裏也憋著話,但她沒問。
林酒失業了,這句話輕鬆從她嘴裏說出來時,自己的心還是被扯了一下。
她知道林酒是個很驕傲、很自信的孩子,突然被辭退,心裏肯定憋屈,可她沒告訴自己,那說明林酒想一個人解決。
所以,她不必問,自己的女兒自己信得過。
至此,她執著三年的過去終於放下。
“我犯了個錯。”
林酒聽聞,點了點頭,回道。
“我也犯了錯,我們扯平了。”
兩人相視一笑。
三年前她逼走林酒,狠心讓她一個人生活,因為她知道林家是個混泥潭,林酒越關心自己,林家人就越能掌握她,果不其然,這回把她叫回來奔喪,實際上是用自己逼迫林酒擔責任。
可林家是他們的林家,憑什麽好處都捏在他們手裏,累活和就得落在她們身上?
就因為她們好欺負?
昨天,如果不是偶然看到丈夫縫在衣兜裏的筆記,她怕是還會稀裏糊塗地為林家繼續做傘。
她拿著證據鬧去祠堂,她當著祖宗發問丈夫的死因,可林家人沉默不語。
她看清了林家人的懦弱和自私,可知道自己犯了錯,無助之際,林酒忽然回來了,她推開門,把她從深淵裏拖了起來。
也是那一刻她才意識到林酒早就長大了,一直以來不是林酒在依靠她,而是她在依靠林酒。
她直率、勇敢。
林酒不知道母親在想什麽,她低頭挽上母親的臂彎,心裏咚的一聲。
和三年前相比,姚芳瘦了很多,小臂硬而薄。
可是和三年前相比,她堅定了。
林家是靠不住的,手藝人能依靠的永遠是自己的手藝,再好的名頭拿不出滿意的作品來也照樣會被遺忘。
母女二人依偎著看了一會兒若隱若現的月亮。
傳統文化凋敝,非遺走入困境,除了社會發展,文化需求自然篩選和過濾之外,更重要的是傳承人的心境和目的。
時代洪流滾滾而來,林家人隻在岸上觀望,偶有人伸出手去試探,卻被身後的人嫌棄太露出鋒芒。
合群是一種錯,不合群也是一種錯,與其迎合別人的標準,不如先找到滿意的自己。
張楚瑞說的對,他們要宣揚的不是林家的油紙傘,而是油紙傘,是老祖先世代傳承的優秀文化。
能者能之大展身手,何必待不能者丟人現眼。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
姚芳起床做了幾個菜,還蒸了一盤白麵饅頭。
母女兩人攜手爬山,前所未有的自由。
鎮子不大,風聲不小,林家祠堂的事但是傳了出去,不過九分醜陋隻傳了兩分到眾人耳朵裏,另外七分是林家人自己的尊嚴。
林逍的碑在後山,按照他生前的交代,墓碑上隻刻了十二個字。
【一朝誤,賠半生,心所思,念幾多。】
林逍也是個執拗人,墓碑空空,連名字都不肯留,別人起碼刻了生卒年月,可他隻有12個字表達悔恨。
院子圍牆上摘下的白色月季被林酒緊緊攥了一路,掌心留下幾道渾濁的濕漉。
姚芳先用手卷擦拭掉積累月餘的灰塵,隨後將帶去的菜、酒一一陳列,不大的磚石驀地顯得擁擠。
林酒內心震**。
本以為可以平靜,可開口喊出那個字時,心頭還是不自覺的永中無盡的酸楚。
“爸,我來了。”
她雙腿彎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姚芳不忍心看,默默背過身子。
林酒彎下腰,額頭觸地,染了一片冰涼。
無名碑前長跪,跪的是懺悔,是她作為女兒的不孝。
許久之後,她直起身子,淚流滿麵,額頭被壓紅,留了一道印子。
“爸,我來的太晚了……”
“我媽這幾年過得很辛苦,如果你在天有靈……保佑我帶她闖出一條路來。”
林家不是他們的庇護所,更不是可以停靠的港灣。
她們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