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撥開雲霧,陽光明媚

林酒斜瞅著她,“這就是林家走下坡路的原因,有你天天在林慶輝耳邊耍心機,出計謀,你自作主張,聯係買家,幾個人聯手攛掇他賣族譜——”

話至此,林酒頓了一下,目光淩厲地看向林振。

“你!你討好林慶輝,想從他手裏分一杯羹,但他不理會你,於是你又拿了他出軌的事要挾,我說的對嗎?”

楊荷娟兩眼一黑,腦中轟然。

“什麽意思?誰出軌?”

林酒已經不想給任何人麵子了,與其看這幾個人互相表演,不如徹底扯下遮羞布,把事情攤開來說,是非由他們自己審判。

這是她給林家的最後一份禮物。

情義盡。

林康被屋外的人堵在外圍,無法探查裏麵的情況,眾人推擠著,隻聽裏麵尖叫連連。

隨後,林酒麵無表情地打開門走了出來。

大雨已經停了,愁雲慢慢散開。

走出祠堂後,林酒仰著頭,在天幕下舒展眉頭。

林康不明情況,但轉身瞥見屋子裏幾個人嚷得不可開交。

他捏了捏嗓子,很快跟上林酒的腳步。

“你也太強了吧……是不是把全部事情都說了,裏麵那幾個吵得臉紅脖子粗……”

他嘰嘰喳喳纏了林酒一路,重複的話說了好幾遍。

風撲麵而來,林酒側顏迎著風,突然笑了出來。

天上不見太陽,可她心裏卻陽光明媚,雲霧散開。

三年前,父親去世,她在臥室裏找到了父親的日記,知道了父親的滿腹委屈,於是她帶著父親的刨刀大鬧林家祠堂,不過那時候剛20歲,年輕氣盛,拚的全是傲氣和無禮,三年後再回來,她已經學會了“周旋”。

離開祠堂前,她沒把話說絕。

她給屋裏的四個人各留了謎題,至於是否能猜到真相,那就看他們自己了,不過沒猜到也沒關係,起碼這四人會相互猜忌、製衡,他們捏著各自的秘密,所以林慶輝是不是親生的這事爆不出來。

忠言逆耳,誠言撼人,她給屋子裏的人敲了警鍾,給院子裏的人拉了警報。

林酒笑了一路,林康問她笑什麽也不答,她隻是笑,隨後摸了摸好幾天沒洗的粉發。

說來湊巧,她的粉發是為了拍公司宣傳片用一次性染發噴霧弄得,那天火急火燎返程,就沒來得及洗掉,後來又聽見林家人用粉發故意膈應她,所以她幹脆留著。

走到一麵白色花牆牆,林酒收斂了笑意。

林康連忙湊上前,“你剛剛笑啥呢,笑一路還不肯跟我說。”

林酒答非所問,“我的頭發是一次性的。”

“啊?”

林酒家的院子被鐵柵欄圈圍著,春意料峭的四月,正是藤冰山月季的花期。

花種是她挑選的,花苗是父親親手種的。

營營一片綠色中大朵淡雅的白花爭搶著冒頭,昨天回來的匆忙,她無心欣賞。

現在,這滿麵花牆就是她的心境——淡雅適從。

大門推開,林業正在打電話,閑不住的手揪掉了好幾根仙人掌的軟刺。

廠子裏有批訂單出了問題,工人弄錯了數量,把35萬的金額看成了25萬,客戶收貨時發現了問題,好在兩方多次合作,他答應打個折扣當彌補。

騰衝位於雲南西部,在肉牛產業發展上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林業得雲南農業大學的好友指點,兩人合作創辦了肉牛養殖基地,趕上政策風口,確實小賺不少。

這兩年養殖技術越發成熟,肉品等級也越來越高,他也在和弟弟林康商量,要不兩兄弟一起做生意,他擴大規模,林康擴大生產線。

姚芳在屋裏洗菜,悶聲落淚。

林酒壓著腳步聲走近,輕輕喊了一聲。

“媽。”

“回來了。”

姚芳的語氣很淡,好像昨天在祠堂哭鬧一夜的是別人而不是她。

林酒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一瓣蒜,平靜道。

“媽,你以後還想繼續做傘嗎?”

哭了一夜的眸子又紅又亮,她停下手中的動作,硬生生將欲滴的眼淚憋了回去,訕笑道:

“我靠這份手藝吃飯,不做傘活不下去。”

林酒知道她會怎麽回答,所以並沒有太驚訝。

她伸手撥弄了一下耷拉在額前的碎發,把遇到霍正楷的事說了出來,從大巴上救助低血糖女孩到機場對她拋出橄欖枝,甚至到初步規劃了油紙傘的創業發展方向,事無巨細,全說了。

聽完,姚芳手裏的銅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洗幹淨的莧菜灑了滿地。

她不是緊張,隻是恰好手滑。

這母女倆平靜的像是兩個老氣橫秋的生意人,每一方都對另一方表現出了極大的信任和耐心。

“所以,他想拉你一起合作,用油紙傘做生意?”

林酒低下目光,話是這樣,但這麽直白說出來卻感覺怪怪的。

她組織措辭,“本質上是做生意,但他是個紀錄片導演,家裏是做旅遊的,身邊的朋友也喜歡非遺文化,所以手上有很多資源和經驗,也是一起做生意,但更傾向於傳承和保護。”

母女二人在廚房中一本正經地討論油紙傘的未來,林康和林業兩兄弟站在院子裏偷花,順便聊起了各自的生意。

5月中,市裏有個農產品展銷會,不知道為什麽,活動組織方隻給哥哥林業的肉牛養殖場發了邀請函,弟弟的雞鴨禽類食品加工冷鏈廠卻不在邀請名單。

兩兄弟創業這事兒說起來玄乎,按照常規邏輯,哥哥專心養殖,弟弟專心加工,兄弟倆剛好可以湊成一條生產線,可惜當時哥哥氣魄不夠,所以弟弟林康先與人合資開了加工廠。

加工廠風險大,趕上經濟衝擊,工廠前幾年虧損,去年年中才轉入正途,迎來井噴式暴增的盈利額。

別人都說兄弟倆踩了狗屎運掙大錢,可鮮少有人看到他們前期熬大夜、不眠不休的付出。

生意是投資,任何投資都會對應一定等級的風險。

風險共擔,利益共享是生意人的守則。

他們確實趕上了好機會,但更重要的是兩人非同尋常的遠見,他們敢投入,敢冒險,敢去幹實業,而不是紅口白牙說大話。

林業折下一朵藤冰山月季,貼著鼻翼嗅味道。

沒味道。

“林酒……說她公司倒閉了,我這兒有個工作空缺,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幹……”

林康若有所思,“不會,她啊就是嘴硬心腸熱,老頭昨天讓她擔起油紙傘的責任,我覺得……她已經動搖了。”

林業轉頭看了一眼,好像……是有點道理的。

林酒和他倆兄弟不同,因為林逍的原因,她不會輕易割舍掉油紙傘。

正午,兩兄弟在林酒家蹭了頓飯後各自回工廠去了。

林酒洗了個澡,卸掉了頂了兩天的粉發。

傍晚,林慶輝家中還在吃喪席,林家大大小小的人湊了四桌,近的遠的旁支都來了。

老頭久久不語,醞釀著一個驚天的決定。

林家油紙傘走向凋敝已是事實,與其用族譜、用老祖先那套陳規等級拴著真正想做傘的人,不如各回各家,各自為營。

以後想怎麽做傘就怎麽做傘,不用按照家主的要求來,要如何售賣也是自己的選擇。

下了場小雨,村裏霧氣沉沉。

可這話到底說沒說出,也隻有林家在場的人知道。

林酒在廚房燒水弄雞食,轉頭就聽見門外一連串喇叭聲。

姚芳還在做傘,手裏端著墨水畫荷花。

林酒洗掉手上的髒汙,探出身子去查看。

兩輛奔馳A8?

有錢人?

她杵在門口,看不清車裏的人。

方至誠按下車窗,露出半張臉喊道。

“林酒……開個門!”

姚芳也探身出來,帶著疑惑打量門口,她看見林酒去開門去了。

林酒家院子寬敞,停兩輛車綽綽有餘。

車停穩,下來了好幾個衣裝飄逸的年輕人,男男女女一共六人。

姚芳以為他們是林酒的朋友,便招呼了茶水和飲料,還讓林酒把人帶到二樓客廳,二樓安靜,裝潢也精致。

方至誠弓身倒飲料,心思卻亂糟糟的。

林酒一臉懵,有種自己才是外人的錯覺,她不知道方至誠帶人的來意,但又礙於這一夥人都挺年輕,看著也溫和好說話,所以就等著他們先開口。

帶頭的女孩腦後盤了個發髻,一根淡藍色樹脂發簪隱沒在黑發中,隻露出一朵粉色絨花,纖白的手裏握著一把檀香扇。

似是江南煙雨中的富家女子,一顰一笑都是溫婉。

她壓著青色衣角,起身和林酒打招呼,隨後又從同伴手裏拿過一個小木箱遞上。

林酒渾噩接過,有點沉。

“你好,我叫張楚瑞,是騰蔓火花工作室的負責人,我們是一群回鄉創業的大學生,這些都是我的同學。”

她頷首介紹。

“我叫林酒……呃。”

林酒卡殼的樣子有些有趣,張楚瑞忍不住發笑。

“今天來的有點突然,因為方至誠說你回來待的時間不久,所以爭分奪秒趕過來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事沒事。”

箱子有點沉,她趕忙放在桌上。

“我們工作室的團隊夥伴都是服裝設計師,主營業務就是國風服裝設計,今天過來是想麻煩你一件事,下半年9月在上海有一場主題服裝設計大賽,我們想來你這兒取點素材。”

年輕人的溝通開門見山。

林酒聽明白了,但沒有完全明白,張楚瑞繼續。

“參賽主題是兼容,我們想用民族服飾、非遺傳承、和輕機械科幻為元素設計服裝……在你之前,我們已經找了皮影的素材,因為我們的主創團隊相對年輕,所有我們希望能從年輕的非遺傳承人身上找靈感。”

雲南省保山市騰衝縣固東鎮也是著名的皮影之鄉,皮影戲在騰衝縣流傳久遠、影響廣泛。

林酒一向驕傲自己的家鄉,這個不起眼的邊陲小鎮藏著太多璀璨文化。

這群人能創新、傳承是好事,但她不是傳承人。

“抱歉,我理解了你們的意思,但我不是傳承人,而且我和林家油紙傘沒有關係。”

眾人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