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滿院春風,惆悵牆東2
豐隆走後,樊氏族長發了一會兒呆,下令囚禁長子,帶著二兒子急急去赴宴,當樊氏出現後,陸陸續續,又有不少氏族來參加宴席。
那天的宴席一直開到深夜,軒轅王詢問的那個問題,和瑲玹、德岩各自的回答悄悄在所有的中原氏族間流傳開。
神農族依舊沒有出麵,但現在誰都明白,沒有中原首領神農族的暗中推動,中原氏族不可能有如此的舉動。
從軒轅王打敗神農、統一中原到現在,中原氏族一直被軒轅王逼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是第一次,中原氏族聯合起來,以一種委婉卻堅持的態度,向軒轅王表明他們的選擇和訴求。
孟夏之月、幾望日,軒轅王上紫金頂,住進紫金宮,為望日的祭祀做準備。
軒轅王的年紀大了,早上忙了一陣子,用過飯後,感到疲憊困倦,讓瑲玹和小夭都下去,他要睡一個時辰。
密室內,瑲玹的心腹跪了一地,他們在求瑲玹抓住這個時機。
因為軒轅王的不信任,原來的紫金宮侍衛已經全被調離,現在守護紫金宮的侍衛是軒轅王帶來的三百多名侍衛,應該還有一些隱身於暗處保護軒轅王的高手。
可不管軒轅王身邊究竟有多少人,這裏是瑲玹放棄一切、孤注一擲、全力經營了幾十年的神農山,這裏有瑲玹訓練的軍隊,有對瑲玹無比忠誠的心腹,有秘密挖掘的密道,軒轅王身邊的侍衛再凶悍勇猛,他們隻熟悉軒轅山,對神農山的地勢地形卻很陌生。
雖然山外就是軒轅大軍,可隻要出其不意、速度夠快,趕在大軍得到消息前,控製住局勢,那麽軍隊並不可慮,畢竟軍隊效忠的是軒轅國君,軒轅國君卻不一定要是軒轅王。
瑲玹沒有立即同意心腹們的懇求,卻也沒有立即否決,隻是讓他們準備好應對一切變化。
下午,軒轅王醒了,他恢複了一些精神,先召見德岩和幾個臣子,聽德岩稟奏明日的安排。看德岩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軒轅王心情甚好,誇獎了德岩幾句,意有所指地讓德岩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別的一切他自有安排。
因為四世家和中原氏族而忐忑不安的德岩終於鬆了一口氣,很是喜悅,高興地離開了。
軒轅王又召瑲玹、小夭來見他,和他們兩人沒有說正事,隻是讓他們陪著閑聊,瑲玹一如往日,恭敬沉靜,沒有絲毫異樣,小夭卻心不在焉。
軒轅王打趣小夭:“你不會是在想念赤水氏的那小子吧?明日就能見著了。”
小夭問道:“外爺,您的身體究竟怎麽樣?”
軒轅王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全大荒都想知道,他們都想知道我這個老不死的還能活多久。”
軒轅王笑看著瑲玹和小夭:“你們想讓我活多久呢?”
瑲玹恭敬地說:“孫兒希望爺爺身體康健,能親眼看到心願達成。”
軒轅王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笑道:“不管明日我宣布什麽,你都希望我身體康健?”
瑲玹平靜地應道:“是。”
軒轅王不置可否,笑看小夭:“你呢?”
小夭說:“你不信任我,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任,我幹嗎還要說?”
軒轅王歎了口氣:“我現在的確不敢讓你醫治我,你們下去吧!明日要忙一天,都早點歇息。”
小夭邊走邊琢磨,如果結合傳言,外爺的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因為想立德岩為儲君,所以他不敢讓小夭為他醫治身體,但是也可以理解為,外爺還沒做最後的決定。
小夭低聲問瑲玹:“明日,外爺真的會宣布立德岩為儲君嗎?”
“爺爺最近的舉動很奇怪,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爺爺究竟想做什麽。”
“你想怎麽做?”
瑲玹問:“你有能讓人沉睡的藥嗎?最好能沉睡十二個時辰。”
“有。”小夭把兩顆藥丸遞給瑲玹。
瑲玹接過:“去休息吧,我需要你明日精力充沛。”
“好。”小夭走向寢殿。
瑲玹看小夭離開了,低聲叫:“瀟瀟。”
瀟瀟從暗處走出,瑲玹把兩顆藥丸交給瀟瀟:“下給王姬。”
“是。”瀟瀟應後,立即又隱入黑暗。
瑲玹默默地想,不管爺爺做的是什麽決定,明日晚上一切都會有結果。小夭,哥哥能為你做的事已經很少,我不要你再看到親人的鮮血!
孟夏之月、幾望日和望日交替的那個夜晚,很多人通宵未合眼。
瑲玹的幾個心腹和統領神農山中軍隊的禺疆都長跪不起,他們懇求瑲玹今夜發動兵變,不要讓軒轅王明日把那個傳言的決定宣布,一旦正式昭告天下德岩為儲君,瑲玹就危矣。支持瑲玹的氏族越多,德岩隻會越想除掉瑲玹。
瑲玹讓他們退下,他們不肯走,雙方開始僵持,他們一直跪著,瑲玹一直沉默地坐著。
他們知道自己在逼迫瑲玹,可自從他們決定跟隨瑲玹起,他們已經把自己的性命全部放在了瑲玹身上,他們不能坐看瑲玹錯失良機。
直到金雞啼叫,瑲玹才好似驚醒,站了起來,禺疆焦急地叫道:“殿下,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瑲玹緩緩說:“我已經決定了,你們都退下。”
“殿下……”
瑲玹對瀟瀟說:“服侍我洗漱,更換祭祀的禮服。”
“是!”
暗衛請幾個心腹從密道離開,心腹們不解地看著瑲玹,他們都不是一般人,能令他們心悅誠服的瑲玹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們不能理解瑲玹為什麽要錯失眼前的良機。
瑲玹盯著他們:“我讓你們退下!”
在瑲玹的目光逼迫下,他們慢慢地低下頭,沮喪困惑地從密道一一離開。
瑲玹用冰水洗了個澡,在瀟瀟和金萱的服侍下,更換上祭祀的禮服。
待一切收拾妥當,瑲玹準備去恭請軒轅王。臨走前,他問瀟瀟:“王姬可好?”
“苗莆給王姬下了藥後,王姬一直在昏睡。”
“派人守著王姬,若有變故,立即護送王姬從密道離開。”
瀟瀟恭敬地應道:“是!”
瑲玹到軒轅王居住的寢殿時,德岩已到了,正焦灼地在殿外守候。瑲玹向他行禮,他卻隻是冷哼一聲,連掩飾的虛偽都免了。
瑲玹默默起身,平靜地等著。
幾個內侍服侍軒轅王更換上莊重威嚴的禮服,軒轅王在神族侍衛的護衛下,走了出來。德岩和瑲玹一左一右迎上去,恭敬地給軒轅王行禮,德岩迫切不安中帶著濃重的討好,似乎唯恐軒轅王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瑲玹卻平靜無波,就好似這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德岩和瑲玹伴隨著軒轅王去往祭壇。
祭壇下長長的甬道兩側,已經站滿了軒轅的官員和各個氏族的首領,高辛的使者、赤水族長、西陵族長、塗山族長、鬼方氏的使者站在最前端。
大宗伯宣布吉時到,悠悠黃鍾聲中,軒轅王率領文武官員、天下氏族,先祭拜天地,再祭拜盤古,最後祭拜了伏羲、女媧、神農王。
當冗長繁瑣的祭拜儀式結束時,已經過了晌午。
軒轅王站在祭台上,俯瞰著祭台下的所有人,他雖然垂垂老矣,可依舊是盤踞的猛虎飛龍,祭台下沒有一個人敢輕視這位蒼老的老人。
軒轅王蒼老雄渾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令不管站得多遠的人都能聽到:“諸位來之前,應該都已聽說今日不僅僅是祭祀儀式,我還會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你們聽聞的重要事是什麽呢?”
沒有人敢回答。
軒轅王道:“是傳聞今日我要宣布儲君嗎?”
眾人的心高高地提起,都集中精神,唯恐聽漏了軒轅王的一個字。
軒轅王說:“你們聽說的傳言錯了,今日,我不會宣布誰是儲君。”
所有人精神一懈,有些失望,卻又隱隱地釋然,至少今日不必麵對最可怕的結果。
德岩和瑲玹站立在軒轅王下首的左右兩側,德岩震驚失望地看著軒轅王,瑲玹卻依舊很平靜,麵無表情地靜靜站著。
軒轅王含著笑,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他說道:“我要宣布的是——誰會在今日成為軒轅國君。”
聽前半句時,眾人還都沒從今日不會宣布儲君的消息中調整回情緒,帶著幾分心不在焉。後半句,卻石破天驚,眾人一下子被震駭得蒙了,懷疑自己聽錯了,遲疑地看向身邊的人,看到他們和自己一樣的震駭神色,明白自己沒有聽錯。
軒轅王似乎很欣賞眾人臉上表情的急劇變化,微笑地看著,待到所有人都肯定自己沒有聽錯,驚駭地盯著軒轅王時,軒轅王才緩緩說道:“今日,我們在此祭拜盤古、伏羲、女媧、神農王,從盤古開天地到現在,有無數帝王,可為什麽隻有他們四人值得天下人祭拜?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我這一生可謂戎馬倥傯,給無數人帶來了安寧和幸福,也給無數人帶來了離亂和痛苦。在朝雲殿時,我常常想,等我死後,世人會如何評價我呢?毫不隱瞞地說,我希望有朝一日,後世的人認為我軒轅王,也值得他們祭拜。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還有很多心願想要完成,我想要天下人看到我能給所有子民帶來安寧和幸福,我想要所有種族都能平等地選擇想要的生活,我想要中原的氏族像西北、西南的氏族一樣愛戴我,我想要看到賤民的兒子也有機會成為大英雄。可是,我正在日漸衰老,軒轅王國卻正在走向繁榮,它需要一個新的國君,這位國君應該有宏偉的誌向、敏銳的頭腦、博大的心胸、旺盛的精力,隻有這樣的國君才能帶領軒轅國創造新的曆史、新的輝煌。這世間,人們隻懂得緊抓自己的欲望,很少懂得適時地放手,成全了別人,就是成全了自己。我已為軒轅培養了最好的國君,所以我選擇退位,讓新的國君去完成我未完成的心願。”
所有人都看著軒轅王,能在這裏聆聽軒轅王說話的人都在權利的頂端,沒有人比他們更能體會軒轅王話中的意思,很多時候,放棄權勢比放棄自己的生命都艱難,可是軒轅王選擇了放棄。這個男子,從年輕時,就一直在令大荒人吃驚,他總會做出眾人認為絕不可能的事。今日,他又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軒轅王看向瑲玹,溫和地說:“瑲玹,你過來。”
德岩想大叫:父王,你弄錯了!卻發現自己被無形的壓力捆縛,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絕望悲憤地看著瑲玹走到軒轅王麵前,緩緩跪下。
軒轅王摘下頭上的王冠,將王冠穩穩地戴在瑲玹頭上,瑲玹仰頭看著軒轅王,眼中有隱隱的淚光。
軒轅王扶著瑲玹站起,看向眾人,宣布:“從今日起,軒轅瑲玹就是軒轅國的國君。也許你們覺得我太兒戲,這個儀式不夠莊重和盛大,絲毫不像一國之君的登基,可我想讓你們記住,不管是伏羲、女媧,還是神農王,都沒有什麽像樣的登基儀式,世人不會因為盛大的典禮記住一個君王,世人隻會因為這個君王做了什麽記住他。”
軒轅王向台階下走去,也許因為辛勞了一個早上,他的腳步略顯踉蹌,內侍立即上前扶住他。須髯皆白的軒轅王,扶著內侍的手,走下了台階,從甬道走過。
沒有人宣布叩拜,軒轅王也已脫去王冠,可是當軒轅王走過時,隨著他的腳步,甬道兩側的人卻都陸續彎下了膝蓋、低下了頭顱,自動地為這個衰老的男人下跪。
第一次,這些站在權力巔峰的男人跪拜他,不是因為他的權勢,而隻是因為尊敬。
這個男人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偉大的傳奇,他打破了神族、人族、妖族的階級,告訴所有種族,他們是平等的;他打破了貴賤門第血統,讓所有平凡的男兒都明白這世間沒有不可能,隻有你敢不敢想、敢不敢去做,不管再平凡的人都可以成為英雄!現如今,他又在締造另一個傳奇。
你可以恨這個男人,可以攻擊他,可以咒罵他,但縱使他的敵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偉大令他們仰望。
直到軒轅王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盡頭,人們才陸續站起。
祭台上下,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沒有恐怖的血雨腥風,沒有垂死的掙紮等待,瑲玹竟然就這麽平穩地登基了?
但是,瑲玹就站在他們麵前,正平靜地看著他們。
這位年輕的君王真的如軒轅王所說,有宏偉的誌向、敏銳的頭腦、博大的心胸、旺盛的精力嗎?真的能帶領軒轅國創造新的曆史、新的奇跡、新的輝煌嗎?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跪下,人們紛紛跪下,異口同聲地道:“恭賀陛下!”
瑲玹抬了抬手:“眾卿請起。”
軒轅王聽到身後傳來的叩拜聲,他一邊走著,一邊眯眼望著前方,微笑起來。
很多很多年前,軒轅國初建時,他和阿纈就曾站在祭壇上,舉行了一個完全不像國君登基的儀式。他的兄弟可不像現在這些教養良好的臣子,還能齊聲恭賀,兄弟們的恭喜聲七零八落,說什麽的都有,一個以前做山匪的虎妖居然說道:“希望大王以後帶領我等兄弟多多搶地盤,最好再幫我搶個能生養的女人。”他都覺得窘了,阿纈卻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軒轅王無聲地歎息,祭台下的兄弟和祭台上的阿纈都已走了,有些人,縱使死後,隻怕也不願再見他。可是,今日,他可以坦然地麵對著他們,驕傲地告訴他們,他們一起親手創建的王國,他已經交托給一個最合適的人。
阿纈、阿纈,是你和我的孫子!他不僅僅像我,他還像你!
小夭腳步輕快地走到軒轅王身旁,對內侍打了個手勢,內侍退下,小夭攙扶住軒轅王。
軒轅王笑看了一眼小夭:“明日起,幫我治病,我還想多活一段日子。”
“嗯。”小夭笑起來,“外爺,你今日可是把所有人戲弄慘了。”
軒轅王哈哈笑起來:“有時候,做帝王很悶,要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
小夭遲疑了一下問:“外爺既然早就決定要傳位給哥哥,為什麽不告訴哥哥呢?為什麽……您不怕這樣做,萬一哥哥……”
軒轅王微笑道:“你說的是瑲玹藏匿在神農山的那些精兵吧?”
雖然明知道身旁的老人已經不是一國之君,可小夭依舊有些身子發僵,支支吾吾地說:“原來外爺真的什麽都知道。”
軒轅王拍了拍小夭的手,淡淡說:“不管瑲玹怎麽做,他都會是國君,我都會退位,既然結果一樣,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小夭愕然,外爺根本不介意瑲玹發動兵變奪位?
軒轅王微笑道:“如果他發動兵變奪位,隻能說明我將他培養得太好了,他很像我,一定會是個殺伐決斷的好國君。不過,我很高興,他不僅僅像我,也像你外祖母,既有殺伐決斷的一麵,也有仁慈寬容的一麵,希望他能給這個天下帶來更多的平和。”
小夭覺得眼前的軒轅王和記憶中的軒轅王不太一樣,不過她更喜歡現在的軒轅王。
軒轅王問道:“你剛才在哪裏?我沒在祭祀儀式上看到你,還以為瑲玹為防萬一,把你看押起來了。”
小夭笑吐吐舌頭:“哥哥果然是您一手培養的人啊!他可不就是想這麽做嗎?可是,我是誰呢?他是軒轅王和纈祖娘娘的血脈,我也是啊!我不過順水推舟,讓他專心去做自己的事,不要再操心我。”
軒轅王笑搖搖頭:“你的計劃是什麽呢?”
“我躲起來了,我、我……”小夭一橫心,坦率地說,“我打算,隻要你宣布德岩是儲君,我就會立即射殺德岩舅舅。”
軒轅王歎了口氣:“你果然是我的血脈!”
小夭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軒轅王說:“德岩、禹陽、你的幾個表弟,都不算是壞人,一切隻是因為立場不同,帝位之爭已經結束,我希望你能換一種眼光去看他們。”
小夭忙點頭:“隻要他們不害瑲玹,我肯定會好好待他們。”
軒轅王道:“幸虧瑲玹比你心眼大,一定能容下他們。”
小夭問:“外爺,你打算以後住哪裏?是回軒轅山嗎?”
軒轅王說:“我現在不能回軒轅山,瑲玹剛登基,中原的氏族肯定都擁戴他,但西邊、北邊的氏族隻怕不服氣,我現在回軒轅山,會讓人覺得一國有二君。我既然決定了退位,那就是退位。沒必要做這種讓朝臣誤會,讓瑲玹的下屬緊張的事。我留在神農山,等瑲玹把所有氏族都收服時,再考慮是否回軒轅山。”
“軒轅的那些氏族都在外爺的手掌心裏,還不是外爺一句話的事!”
“瑲玹都有本事把中原的氏族收服,那些氏族他肯定能收服,畢竟他是我和阿纈的嫡孫,隻要那些氏族不想背叛軒轅國,就不能背叛瑲玹。隻不過,正因為他們對軒轅國忠心耿耿,心裏才不服氣,會想和瑲玹梗著脖子發火,想倚仗著功勞落瑲玹的麵子,這就像家裏兩個孩子,老大會嫉妒父母對老二好,和父母慪氣,但你可曾見到老大去嫉妒別人的父母對別人的孩子好嗎?”
小夭點了點頭,軒轅王說:“瑲玹若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情,憑借所作所為化解了他們的怨氣,讓他們也真心把他看作國君,才算真正做到了他在我麵前誇下的海口,不管軒轅,還是神農,都是他的子民,不偏不倚,公平對待,不能因為中原的氏族對他擁立有功,他就偏向了中原的氏族。”
小夭說:“我對哥哥有信心。”
軒轅王笑:“我們就在神農山慢慢看他如何做好國君吧!”
瑲玹處理完所有事情,立即趕回紫金宮,去探望軒轅王。
聽到內侍說瑲玹來了,小夭從內殿走了出來,低聲道:“外爺已經歇息。”
瑲玹看著小夭:“你……”
小夭嗔了瑲玹一眼:“我什麽?如果我被自己煉製的藥給迷倒了,那才是大笑話。”
瑲玹和小夭走出軒轅王所住的殿,向著瑲玹所住的殿走去,小夭說道:“對了,外爺說讓你搬去以前神農王所住的乾安殿。”
瑲玹想了想說:“也好。”
小夭笑道:“恭喜。”
瑲玹道:“同喜。”
小夭低聲問:“為什麽選擇了等待?如果外爺今日選擇了德岩,你不會後悔嗎?”
瑲玹道:“每一種選擇都是賭博,我隻能說我賭對了。至於別的,已經塵埃落定,無須再多說。”
小夭說:“外爺說他暫時不回軒轅山,從明日開始,我會幫他調理身體。”
瑲玹道:“你好好照顧爺爺。”
“禹陽、嶽梁他們都還在軒轅山,會不會鬧出什麽事?”
“爺爺來之前,已經部署好了,應龍留守軒轅城,我想在今日清晨時,爺爺已經送出密信,告知應龍他退位了,有了半日的時間,應龍肯定不會讓禹陽他們鬧出什麽事。這次爺爺巡視中原,接見了好幾個帶兵的大將軍,看似是敲打中原的氏族,但也敲打了軍隊裏的將領,讓他們明白他們效忠的不是哪個王子,而是軒轅國君。”
“那就好。”小夭徹底放心了。
瑲玹和小夭走進殿內,瀟瀟、金萱、禺疆……一眾人都在,他們朝著瑲玹跪下,改了稱呼:“賀喜陛下。”
瑲玹請他們起來:“謝謝諸位陪我一路走來,未來依舊艱辛,還需要諸位鼎力支持。”
眾人都喜笑顏開,禺疆說道:“未來也許會更艱辛,但今日之前的這段路卻是最壓抑、最黑暗的一段路。”
所有人都笑著點頭,瑲玹讓侍女為眾人斟了酒,向大家敬酒,所有人同飲了一杯。
禺疆知道瑲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向瑲玹告辭,其他人也紛紛告辭。
瑲玹看他們離去了,對小夭說:“我邀了豐隆他們來聚會,你也來喝兩杯,省得豐隆抱怨。”
瀟瀟和金萱都笑,金萱說道:“自訂婚後,王姬還沒見過赤水族長吧?”
“我去換衣服。”小夭笑著跑走了。
在瀟瀟和金萱的服侍下,瑲玹換下白日的禮服,沐浴後換了一套常服。
待一切收拾停當,內侍來稟奏,豐隆他們已經到了,瑲玹派人去叫小夭。
瑲玹帶著小夭走進殿內時,坐席上已經坐了五個人。左邊起首是赤水族長豐隆,挨著他的是馨悅,右邊起首是塗山族長璟,旁邊坐席上坐的是西陵淳,西陵淳的旁邊是淑惠的大哥淑同。
看到瑲玹,眾人都站起來,瑲玹走過去,坐到了正中的上位,下意識地就招手讓小夭坐他旁邊。
以前和瑲玹坐在同一張食案前很正常,可現在不比以前,小夭不想當著眾人的麵和瑲玹平起平坐,對侍者說:“加一個席案,放在馨悅旁邊。”
別人都沒說什麽,馨悅笑道:“何必麻煩?你坐哥哥旁邊就是了。”
幾人都看著豐隆和小夭笑,璟和瑲玹卻垂眸看著案上的酒器。
小夭低著頭不說話,豐隆盯了馨悅一眼,馨悅笑了笑,沒再打趣小夭。
待小夭坐下,豐隆咳嗽一聲,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對瑲玹說:“鬼方氏的人已經離開了。鬼方氏一直都很詭秘,不怎麽參與大荒的事,所以……你別見怪。”
瑲玹道:“怎麽會見怪?他們可是幫了我大忙,況且都知道他們的行事風格。”
瑲玹站起,舉起酒杯對在座的人道:“多餘的話就不說了,總而言之,謝謝!”瑲玹一飲而盡後,對所有人作揖。
眾人也都站起,喝盡杯中酒後,還了瑲玹的禮。
瑲玹坐下,眾人也紛紛落座。
豐隆笑道:“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真是波瀾起伏,出人意料,我現在都覺得像是在做夢。”
淑同笑道:“你這段日子,又是當了族長,又是定了親,的確是一個美夢接著一個美夢,難怪現在還不願意醒來。”
淳和馨悅大笑,豐隆看了眼小夭,恰好小夭也在看他,豐隆不禁嗬嗬地笑起來。
因為大局終定,眾人心情愉悅,一邊說笑一邊喝酒,不知不覺中,幾壇酒已經全沒了。
也不知道璟究竟喝了多少,第一個喝醉了,淳也喝醉了,嚷嚷著要聽璟奏琴,璟未推拒,揚聲道:“拿琴來。”
侍者捧了琴來,璟撫琴而奏,曲調熟悉,是當年小夭在木樨林中,為璟、豐隆和馨悅邊唱邊舞過的歌謠。
其他人都未聽過,不以為意,淑同還笑道:“早知道灌醉了璟就能聽到他撫琴,我們早就該灌他了。”
小夭、馨悅、豐隆卻都有些異樣。
馨悅看豐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道:“璟哥哥,你喝醉了,別再奏了。”
璟卻什麽都聽不到,他的心神全部沉浸在曲聲中。從別後,萬種相思,無處可訴,隻有喝醉後,才能在琴曲中看到你。
曲調纏綿哀慟,令聞者幾欲落淚。
淑同、淳也漸覺不對,都不再笑語。
豐隆猛地揮掌,一道水刃飛過,將琴切成兩半。
琴聲戛然而止,璟卻毫不在意,站了起來,朝著小夭走去。
小夭端了杯酒:“璟,喝了它。”
璟看著小夭,笑起來,接過酒,一如當年,毫不猶豫地喝下。
璟昏醉過去,軟倒在席上。
瑲玹說道:“今夜的宴會就到此吧!璟家裏有些煩心事,醉後失態,還請諸位包涵。”
淳和淑同都表示理解,起身告辭,一起離去。
豐隆沒好氣地拽起璟,帶著他離開,馨悅卻躑躅著,落在最後。
小夭追上豐隆:“豐隆、豐隆!”
豐隆停了腳步,小夭看他臉色:“還在生氣嗎?”
“我這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知道他喝醉了,是無心之舉,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豐隆有些茫然:“璟去參加我繼任族長的儀式時,我告訴他你已同意嫁給我,他還恭喜了我,我以為他已經放下,但今夜,他竟然會醉到失態。我從小就認識他,從未見過他如此。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可我偏偏有一種我搶了他心愛東西的負疚感。”
小夭看著昏迷不醒的璟:“別那麽想。”
豐隆道:“我明白。小夭,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小夭看向豐隆:“你是覺得尷尬麻煩,心裏後悔嗎?”
豐隆趕忙擺手:“不、不,你別誤會,璟的事我知道怎麽處理,我是怕你聽了璟今夜的琴聲,心裏後悔。”
小夭道:“我不後悔。我從小流落在外,一直在漂泊,看上去,隨波逐流,很是灑脫,可其實,我真的厭煩了漂泊不定的日子,我想停駐。但我遇到的人,有心的無力,有力的無心,隻有你肯為我提供一個港灣,讓我停下。謝謝!”
“小夭……”豐隆想摸摸小夭的臉頰,撫去她眉眼間的愁緒,可見慣風月的他竟然沒膽子,低聲道:“你放心吧,隻要你不後悔,我絕不會後悔。”
小夭笑起來,豐隆也笑。
豐隆道:“我看馨悅還要和你哥膩歪一陣子,我就不等她,先帶璟回去了。明日我要趕回赤水,瑲玹突然繼位,族裏肯定措手不及,我得回去把事務都安排一下。”
小夭道:“路上小心。”
豐隆抓抓頭:“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我下次來看你時,帶給你。”
小夭道:“你的安全就是最好的禮物,別費心思照顧我了,如今哥哥剛繼位,不服氣的人一大把,你們要處理的事還很多,你好好忙你的事吧!”
豐隆高興地說:“那我走了。”
小夭看著雲輦隱入雲霄,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禮物這種東西很奇怪,一旦是自己開口要來的,一切都會變了味道。其實,禮物不在於那東西是什麽,而在於送禮人的心意。若真把一個人放在了心中,自然而然就會想把生活中的點滴和他分享,所以,一朵野花、一塊石頭皆可是禮物。
小夭倚著欄杆,望著星空,突然想起了清水鎮的日子,無數個炎熱的夏日夜晚,他們坐在竹席上乘涼,老木、麻子、串子東拉西扯,十七沉默地坐在她身旁,她總是一邊啃著鴨脖子,一邊喝著青梅酒,不亦樂乎。
那時,生活中唯一的苦難就是相柳。
清水鎮的日子遙遠得再觸碰不著,卻一直在她的記憶中鮮明。小夭不禁淚濕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