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思君恨君君不知2
小夭抿著唇角笑。
防風邶說:“我看你心情不好,今日別練了!”
小夭抽箭,引弓對著樹靶子,“今日心情不好,不練!明日心情太好,不練!人生多的是借口放縱自己,有了一必有二,我還學什麽?”
防風邶輕歎一聲,沒再廢話。他盯著小夭的動作,時不時指點一下小夭。
一直練到晌午,小夭收了弓箭。
兩人和以前一樣,打算回軒轅城,去歌舞坊吃飯睡覺。
兩人並驥行過軒轅街頭,雖然小夭戴了帷帽,可一看小夭騎的天馬,再看到防風邶,幾個心思活動的人猜到是王姬,不禁激動地叫了出來,行人聽聞,紛紛讓到路旁。
小夭這才發現早上心神不寧,牽錯了天馬,這匹天馬的絡頭用黃金打造,有王族徽印,估計是專給軒轅王拉車的天馬。
此時,整條長街隻有她和防風邶在移動,小夭覺得很怪異,卻無可奈何,隻能擺出傲慢王姬的樣子,和防風邶行過長街。
防風邶低聲說:“我雖然臉皮厚,可眾目睽睽下帶著你進歌舞坊,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小夭笑,“說明你臉皮還不夠厚,應該再練練。”其實,她也沒膽子,怕傳回高辛,讓父王難堪。
小夭說:“去瑲玹那裏吧,他應該會在朝雲峰用過晚飯才回來。”
進了宅子,小夭跳下天馬,歎道:“我這野路子的王姬畢竟和阿念不同,看到那麽多人盯著我,我總會下意識地檢討自己做錯了什麽,難道是以前當賊的後遺症?”
防風邶半真半假地說:“不如你別當王姬了,跟著我四處去玩。”
小夭笑嘻嘻地說:“好啊,隻要你能放棄一切。”
防風邶哈哈笑起來,小夭笑睨了他一眼,話誰不會講呢?我浪跡天下當騙子的時候,你說不定還在家裏纏著婢女討胭脂吃呢!
正廳是瑲玹接待官員談論政事的地方,小夭帶著防風邶去了瑲玹日間休憩的花廳,隔子中間,懸著紗簾,外麵的大間擺放了茶榻和幾案,可待客,裏麵的小間有睡榻,可小睡。
婢女們很快端上了飯菜。用過飯後,防風邶斜靠在窗邊的坐榻上,一邊喝酒一邊看著窗外的風景。
小夭睡眼蒙矓地說:“瑲玹好像沒養舞伎,你若想看,自己去問問婢女。”
小夭走進裏間,垂下簾幕,側身躺在榻上,悶頭就睡。以前在歌舞坊時,兩人也是如此,用過飯後,防風邶在外間看舞伎跳舞,小夭在裏麵窩在榻上睡覺,等小夭睡夠了,再商量去哪裏玩。
隱隱約約,小夭聽到防風邶說了句什麽,小夭揮揮手,示意他別煩,她還沒睡夠。小夭的身體不比防風邶他們,練一早上的箭,十分疲累,如果不好好睡一覺,下午什麽都幹不了。
又睡了一會兒,半夢半醒中,聽到防風邶和什麽人說著話,小夭以為瑲玹回來了,也沒在意,手搭在額上,依舊躺著。
“聽小夭說王子要用完晚膳才會回來,你若真有要緊事,不如派個人去軒轅山通傳一聲。”
“我已經打發人去軒轅山了。”
小夭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那從容沙啞的聲音,不是璟,還能是誰?
真奇怪,每一次聽他和別人說話,總覺得和自己認識的璟不是一個人。和別人說話時,他說假話也十分從容淡定,而和她說話,小夭總覺得他有些笨嘴拙舌。
“你和王子的交情很好?”防風邶在試探。
“王子平易近人,與大家相處得都不錯。”璟回答得滴水不漏。
小夭坐了起來,紗簾外的兩人停止了談話。小夭走到鏡前,稍微整理了一下發髻。
防風邶說道:“小夭,剛才婢女來稟奏說青丘塗山璟求見王子,我看你還在睡覺,就自作主張讓婢女請了他進來。”
小夭掀簾走了出去,笑道:“幸虧你自作主張了,否則倒是我怠慢了哥哥的朋友。”
小夭隻做剛才什麽都沒聽到,對璟客氣地說:“哥哥在朝雲峰,我這就打發人去請他回來。公子若沒有急事,就在這裏等等,若有的話,可以先回去,我讓哥哥去找你。”說完,小夭真叫了婢女進來,吩咐她立即派人去軒轅山。
小夭對璟略欠欠身子,說道:“我和邶還有事,就不陪公子了。”
小夭和防風邶走出了屋子,小夭問防風邶:“待會兒去哪裏?”
防風邶笑說:“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小夭覺得身後一直有目光凝著,沉甸甸的,壓得她幾乎要走不動,可她賭氣一般,偏是要做出腳步輕快、談笑風生的樣子。
走到門口時,小夭突然想起早上答應過瑲玹的話,停住了步子。剛才也不知道怎麽了,一心就是想和璟對著幹。
防風邶看她,“怎麽了?”
小夭說:“我突然想起哥哥叮囑的一件事,今日不能陪你去玩了,改日補上,可以嗎?”
防風邶盯著她,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小夭的身體不自覺地緊繃,似乎下一瞬,防風邶就會撲過來,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咬一口。
突然間,防風邶笑了,不在意地說:“好啊!”
防風邶揚長而去,小夭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感覺像是逃過了一劫。
花廳內,微風徐徐,紗簾輕動,一室幽靜。
璟坐在榻上,身子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夭在心裏對自己說:他是塗山璟,不是破破爛爛沒人要的葉十七。
小夭笑眯眯地走了進去,坐到塗山璟對麵,“你要喝茶嗎?我讓婢女煮給你。”
璟聲音喑啞,“不要。”
小夭殷勤地問:“那你要喝酒嗎?讓婢女給你燙點酒?軒轅城應該沒有青丘暖和,到了秋末,一般都喜歡燙酒喝。”
“不要。”
小夭笑,“那你要什麽?”
“你在這裏,已足夠。”
璟眉眼清潤,唇角帶著微微的笑,雖然笑意有些苦澀,卻是真的一點沒動氣,就好似不管小夭做什麽,隻要她在這裏,他就心滿意足。
小夭突然覺得很泄氣,就如對著雲朵,不管怎麽用力,人家就是不著力。
璟把一個小盒子遞給小夭,小夭打開,裏麵是一根銀白的鏈子,鏈子上墜著一顆紫色寶石,晶瑩剔透,散發著璀璨的光芒。
小夭想了想,不太確信地問:“這是魚丹紫?”
“本來想給你找顆紅色的,可這東西雖不算珍貴,卻真是可遇不可求,隻找到了一顆紫色的。原想雕個什麽,但我想,你要這東西肯定是想含著下水玩,不管什麽模樣,都不如圓潤的一顆珠子含著舒服。你若想要什麽樣式,我再幫你雕。”
小夭問:“找這東西不容易吧?”
“不麻煩。”
小夭說:“不麻煩?連富可敵國的塗山氏也隻找到了一顆紫色的。以後給女孩子送東西,一定要三分的麻煩說成五分,五分的麻煩說成十分,才能見誠意。”
璟不吭聲。
小夭把玩著珠子,“這個已經鍛造好了?”
“好了。”
“真的含著珠子就能在水裏自由呼吸?”
“嗯,我試過了。”
小夭正拿著珠子,湊在唇邊欲含不含,聽到這話,忙把珠子收到手裏,可拿在手裏,也覺得那珠子變得滾燙。
璟也有些局促,不過他怕小夭貪玩出事,低聲叮囑道:“最長的一次,我在水裏遊了一日兩夜,不過我有靈力,安全起見,你最好不要超過十個時辰。”
小夭低低嗯了一聲。璟喜靜不喜動,為了測試珠子,居然在水裏遊了一日兩夜。
小夭突然趴倒在案上,頭埋在雙臂間。
璟嚇了一跳,聲音都變了,“小夭,小夭,你哪裏不舒服?”
“我沒有不舒服,我隻是有點恨你。”每一次,她剛狠下心,他總有辦法讓她心軟。難道隻是因為她把他撿回家,救了他,她就對他狠不下心了?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出現!”璟完全不知道小夭那百轉千回的心思,他隻知道,小夭現在很不高興,剛才和防風邶在一起時很高興。
小夭惱得把手裏的珠子砸到他身上,“你就是個大傻子,真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覺得你精明。”
璟不敢躲,隻能一動不動地坐著。
小夭又擔心珠子被她摔壞了,問:“珠子呢?”
璟忙幫她四處找,把滾落在地上的珠子遞給小夭,“不會那麽容易摔壞。”
小夭瞪了他一眼,一邊把玩著珠子,一邊悶悶地說:“你來軒轅城,為什麽要帶……你還想取消婚約嗎?如果不想,你提早和我說一聲,我也犯不著守著和你的約定等待!”
璟急切地說:“我當然想取消!我已經和奶奶說了,我不想娶防風意映!”
小夭低著頭,顯然在等著他說下去。
璟說:“這些年,意映一直陪伴奶奶左右,和奶奶感情很深,奶奶沒有同意取消婚約,但同意將婚禮推後。這次,意映主動要求一起來軒轅城,我不想帶她,可奶奶說我們塗山氏欠她的,要我把她當成妹妹照顧。”
小夭搖晃著珠子,默默沉思。
璟說:“小夭,奶奶一直很疼我,我一定會說服奶奶同意。”
小夭說:“這枚魚丹紫,我收下了!”小夭將項鏈戴到脖子上,微微拉開衣領,把珠子滾了進去,貼身藏好。
璟看在眼內,心急跳了幾下,忙低下了頭。
小夭說:“我在學習箭術,防風邶願意教我,所以走得比較近。”
璟心裏一下子盈滿了喜悅,微笑著說:“不用解釋,現在我也沒資格要求你解釋。剛才,你回來了,已經足夠。”
可她剛才回來卻不是為了璟,而是為了瑲玹!小夭心裏十分壓抑,她和璟之間也要利用與被利用嗎?小夭問:“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不會傷害軒嗎?”
“記得。”
“我不知道我哥哥想做什麽,但如果不會侵害到塗山氏,你能否盡可能給他一點幫助?”
璟溫和地說:“如果隻是這個要求,你根本不必開口。其實,我和豐隆這次來,是有事想和瑲玹商談。”
“如果沒事商談,你就不來了?”小夭咬著唇,蹙著眉。
璟的心急跳了一下,有點遲疑地說:“本來豐隆想讓我等他一起來,但我……等不及,先來了。”
“這也叫先來?我到軒轅城已經二十個月了。”
璟翻來覆去思索小夭的這句話,覺得小夭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認為他來得晚了,可又不太相信小夭是這個意思,他不得不一個字一個字地揣摩,簡直恨不得求小夭再說一遍,讓他再分析一下語氣。
小夭看璟默不作聲,歎了口氣,起身要走。
璟一把抓住她,結結巴巴地問:“小夭,你、你、你……想見我?”
小夭看著他,璟不安地說:“我知道我有些笨,如果誤會了,你、你別生氣。”
小夭好似又看到了回春堂裏的十七,她一下子心軟了,柔聲問:“你想見我嗎?”
璟重重點了下頭,正是因為思念入骨,所以他反複思考後,想出了個法子,先說服了豐隆,現在又拉著豐隆和馨悅萬裏迢迢趕到軒轅城,來說服瑲玹。
小夭不滿地質問:“那你為什麽不來?”
“有些事要做。”
小夭歎氣,“你真的那麽篤定,我不會讓別的男人走進我心裏?”
璟搖了下頭。不篤定,就是因為完全不篤定,所以他才想出了這個幾乎算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小夭無奈了,“你……好笨!”
璟黯然,和防風邶的瀟灑風流、揮灑自如比起來,他的確太木訥。
瑲玹和阿念走了進來,彼此見禮後,瑲玹笑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璟淡淡笑著,“無妨,是我沒事先告知你。”他掃了一眼阿念,瑲玹立即明白了,對阿念說:“陪了爺爺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會兒。”
阿念知道他們有事要談,可看他們不回避小夭,不禁心內很不痛快,卻絲毫沒表露,隻乖巧地說:“好。”
看阿念走遠了,璟對瑲玹說:“估計豐隆和馨悅待會兒就到,我已通知過他們,他們一進城,會立即悄悄趕來這裏,和你碰頭。今晚見過你後,他們不會再單獨和你相見。”
瑲玹聽完,神情一肅,忙快步走到屋外,叫來心腹侍從,低聲吩咐了幾句。
瑲玹也不問璟是什麽事,讓婢女上了酒菜,對璟笑說:“我們邊吃邊等吧。”又對小夭說:“小夭,你也來坐。”
小夭坐下,瑲玹和璟漫無邊際地說著話,小夭覺得無聊,一個人倒著酒喝,瑲玹笑拍了她的頭一下,“你若再喝醉了,豐隆和馨悅肯定以為你酗酒,如果酗酒的名聲傳出去,你就別想嫁人了。”
小夭不滿地說:“誰又喜歡喝無聊的酒?咦,你不是精擅音律嗎?去奏一首來聽!”
瑲玹自嘲地說:“在青丘璟麵前,我可不敢說自己精擅音律,不如讓璟彈一曲。”
璟說:“我已十幾年沒有碰過琴。”
瑲玹有些意外,說道:“那我就獻醜了。”
瑲玹坐到琴前,撫琴而奏,琴音淙淙,竟然是一首小夭小時聽過的曲子,小夭歎息。
突然,璟俯過身子,在小夭耳畔低聲說:“豐隆和馨悅到了,你去裏麵。”
小夭忙回避到裏麵。
一曲結束,馨悅和豐隆推門而進,豐隆笑道:“為了聽完你的曲子,我都在外麵站了好一會兒了。”
馨悅看著瑲玹,臉有些紅。
瑲玹請他們入座,豐隆道:“我們喝點水就行,待會兒還要去長輩們的接風宴,被聞到酒氣不好解釋。”
瑲玹給他們斟了清水,豐隆說:“我特意讓侍從駕雲輦慢行一步,自己策坐騎趕來,爭取了這點時間,時間有限,就長話短說。”
瑲玹肅容說:“你我之間,本就不需客氣,請直言。”
豐隆看了一眼璟,問瑲玹:“你既然選擇回軒轅城,想來也是存了想要那個王座的心思,但你少時就離開了軒轅城,你的王叔們卻有上千年的經營,不是我小瞧你,而是你拿什麽和他們去爭呢?”
瑲玹盯著豐隆,“我的確存了那個心思,我也的確在軒轅城走得非常艱難,可以說目前隻是勉強保命而已,如果你有什麽建議,還請直言。”
豐隆又看了一眼璟,難掩激動之色,“既然軒轅城已經被你的王叔、弟弟們盤踞得密密實實,你為什麽不放棄軒轅城呢?”
“放棄軒轅城?”瑲玹的臉色變了。
豐隆站起來,手掌一揮,出現了一幅水靈凝聚的大荒地圖,他指著地圖說:“你看看軒轅城的位置,當年,軒轅王和纈祖娘娘創建軒轅國時,選擇在軒轅城立都,非常有道理,它可以轄製整個西北。軒轅城四麵環山,交通不便,卻易守難攻,讓當年的神農國無法剿滅軒轅,可是,已經數千年過去了,現在的軒轅國早已不是當年隻有小小西北的軒轅國。西域、南疆、北地、整個中原,這些大好河山都屬於軒轅!”
豐隆用手指在整個版圖上掃過,無邊的沙漠、廣袤的草原、莽莽蒼蒼的林海、無垠的良田、奔騰的江河、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坐落在西北的軒轅城和軒轅國龐大的版圖相比,顯得是那麽不相稱,沒有一絲泱泱大國的王都氣象。它的地理位置,隔絕了外麵,看似安全,卻也讓它的影響力有限。
豐隆說:“瑲玹,你看清楚了嗎?看清有朝一日,你應該統禦的河山了嗎?”
瑲玹的手在輕顫,“我看清楚了!”
豐隆激動地說:“放棄軒轅城!到中原來!中原才是整個大荒的中心,坐擁中原,才能俯瞰整個大荒,西域、南疆、北地、東海,盡在掌握,有朝一日,你若要揮師南下……”豐隆點了點高辛的河山,手用力地握住,“也輕而易舉。”
瑲玹再坐不住,站了起來,凝視著整個地圖,打量了半晌後,手指緩緩地點向神農山,是這裏!也隻有這連綿千裏、二十八峰的神農山才配得上現在的軒轅國。
他看向豐隆,豐隆點點頭,他們所想一致。兩張年輕的臉上,有憧憬、有激動,更有不惜一切代價的堅毅。
馨悅柔和地說:“選擇神農山,並不是我們神農族企圖做什麽,其實,這件事到現在也隻有我知道,族裏的長輩還不見得願意……
瑲玹麵容端肅,不耐煩地揮了下手,示意馨悅不必多言。
豐隆讚賞地看著瑲玹,哈哈大笑,“女人畢竟是女人,再聰明也免不了小肚雞腸,哪裏懂得我們男人的雄偉抱負?什麽神農族、軒轅族的,還糾纏於那些陳年爛穀子的事情,真是鼠目寸光!”
瑲玹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倒了一杯清水,豐隆端起水杯,兩人用力一碰杯子,咕咚咕咚喝下。
馨悅被哥哥罵得很難受,可看到瑲玹和往日大異的樣子,隻覺他如巍峨高山,讓她仰望崇拜,禁不住心如鹿撞,一顆驕傲的女兒心徹底陷落了。
豐隆扔了杯子,對瑲玹說:“這事知道詳情的就我們四人,你如何能說服陛下放你到中原,就看你的本事了,我們在中原等你。”
豐隆揮手劃過整幅地圖,整個大荒的河山都熠熠生輝,他朗聲說:“我想要有生之年,看到一個真正的盛世帝國!千秋留名、萬世敬仰!”
瑲玹對豐隆行大禮,“聽君一席話,驚醒夢中人,此恩永不敢忘!”
豐隆掃了一眼璟,回了大禮,笑道:“不敢居功!勸你去中原,就是要你放棄軒轅城,勝則全贏,輸則一敗塗地,再無轉機。你敢豪賭,也是好氣魄,令我欽佩!”
瑲玹笑道:“我的誌向本就不僅僅是一個王座,為何不敢放棄?”
馨悅不解地說:“我本以為這一趟會白跑,哥哥和我壓根兒沒有給你任何許諾,就讓你放棄一切到中原來,你竟然真會願意?”
瑲玹笑對豐隆說:“如果我能有所作為,豐隆自然會選擇與我共成偉業,如果我不能,幾個許諾又能管什麽用?”
豐隆大笑,用力拍了拍瑲玹的肩膀。
璟提醒道:“你們該離開了。”
豐隆看著瑲玹,依依不舍,好似還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知道今夜之行絕對要保密,萬萬不可泄露,所以不得不告辭,“我們得走了,離開軒轅城前也無法再和你相聚。”千言萬語最後變成一句話,“我在中原等你!”
瑲玹心懷激**,也是依依不舍。男女之情固然纏綿悱惻,可男兒和男兒之間誌同道合、浴血奮鬥的情誼才更驚心動魄,他說道:“今夜隻能清水一杯,等到中原,再大醉!”
豐隆和馨悅穿上披風,在暗衛的護送下,悄悄離開。
瑲玹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才突然想起小夭在裏間,剛才豐隆曾提到“揮師南下”,他心中一緊,急急走進裏間,卻看小夭躺在榻上,睡得正香。
瑲玹輕舒口氣,拍了自己腦袋一下,真是關心則亂,剛才豐隆在說話前,他親眼看到豐隆又施了個禁製法術,顯然是豐隆察覺到裏屋還有人,但看他和璟沒什麽舉動,知道可以信任,隻是豐隆十分謹慎,依舊不願泄露。
“小夭,起來了。”
小夭睜開眼睛,“他們都走了?”
“璟還在。”
小夭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走出去,璟問道:“中午來時你就在睡,怎麽又困了,晚上沒好好休息嗎?”
“不是,就是有些累,中午被你擾得壓根兒沒睡好。”
“你做什麽了?”
小夭掩嘴打了個哈欠,“學習射箭。”
此刻的小夭睡眼惺忪,鬢發有點散,唇邊帶著一絲笑意,十分嬌憨可愛。璟抬起手,想起瑲玹在,又強壓著收了回去。
小夭看瑲玹眉宇間難掩激動,不禁奇怪地說:“談了什麽竟然能讓你這種七情不上麵的人都激動?”
瑲玹問道:“小夭,你願意去神農山嗎?”
神農山?那裏不是距離青丘很近?小夭下意識地看向璟,璟緊張地看著她,小夭不解地問瑲玹:“我為什麽要去神農山?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麽嗎?”
“我也要去神農山。”
“啊?你不是說要軒轅山嗎?”小夭真正清醒了,雙眼睜得滴溜溜圓,瞪著瑲玹。
“計劃變了。”
“哦!”小夭很暈,隻能推測到瑲玹應該是和豐隆達成了什麽協議,“我無所謂了,去神農山就去神農山吧!”
瑲玹和璟都如釋重負。
璟垂眸看著案上的酒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籌謀一年多,終於把她帶到了身邊,不再是萬裏之遙。
婢女進來說道:“阿念姑娘問王子要不要一起用晚飯。”
瑲玹看小夭,小夭揮揮手,讓他走,“我若和她同席,你估計就忙著勸架了。”
瑲玹朝璟苦笑一下,離開了。
小夭問璟:“你什麽時候離開軒轅城?”
“明天。”
“明天?”小夭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了。
璟問:“你去過青丘嗎?”
“沒有,我有一陣子特別討厭九尾狐,傳說九尾狐出自青丘,所以連帶著討厭上青丘了,兩次經過都是繞道走。”小夭忽然有些擔心,“我殺的那隻九尾狐妖不會是你們的親戚吧?”
“隻怕是。”九尾狐本就稀罕,有數的那幾隻九尾狐妖的確都是塗山氏或遠或近的親戚。
“啊?”小夭的嘴巴張著。
璟忍不住笑起來,“親戚歸親戚,他做了那樣的事,是咎由自取,就算說到奶奶那裏去,你也占著理。”
小夭拍胸口,“你要嚇死我!”
璟溫言軟語地說:“其實,青丘很好玩,等你到神農山後,我可以帶你在青丘玩。”
小夭不說話,璟不安地問:“小夭,你不想去中原嗎?”
小夭搖了下頭,“不是。”她浪跡天下時,因為對高辛王和軒轅王都心存芥蒂,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中原廝混,也是有感情的。
小夭低下了頭,低聲說:“你送了我九瓶青梅酒。”
“嗯。”
“再沒消息了。”
璟反複地思索了幾遍小夭的話,才小心翼翼地說:“你是說為什麽我再沒給過你消息?”
“嗯。”
璟想了一會兒,說道:“第一,豐隆給我送的東西被人翻動過,我身邊的人有了異心,沒查出是誰前,我必須很小心。第二,我和瑲玹的身份都很特殊,並不方便來往過密,塗山氏有家規,奶奶因為我給瑲玹送謝禮的事,已訓斥過我。第三,上次見你時,你抱怨我變著法子提醒你守約,所以我也想盡力克製,不要太惹你煩。”
第一條和第二條理由還算是理由,可第三條……小夭氣得趴到案上,頭埋在雙臂間。
“小夭……”
“別和我說話,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璟果真默不作聲,小夭畢竟是個話多的,憋了半晌後就憋不住了,問:“你明日什麽時候走?”
“清早。”
“今晚陪我玩吧!”
璟的眉眼舒展開,無限的欣悅,點了下頭。
“不怕人發現嗎?”
“狐尾人偶早已回去。”
小夭歎氣,“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聰明還是笨了。”
璟不說話。
小夭拉開門看了一眼,四下無人,她對璟招招手,拖著璟悄悄地溜去自己的屋子。
進了屋子,關好門,才放心。
“我不在朝雲峰時就住這裏。”小夭讓璟坐,歪頭看他,“我們玩什麽呢?”
“什麽都好。”
小夭看看屋子,琴棋書畫——真的是什麽都沒有,小夭對自己也很無奈。
箱子裏有幾瓶毒藥的汁液,桃紅、天藍、粉紫……倒是什麽色彩都有,小夭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拿出來,擺到璟麵前,又把自己的四條絹帕放到案上。
小夭把自己做毒藥時用的一根細細的小刷子遞給他,“幫我畫幾幅畫吧!”
“你想要什麽?”
“嗯……荷花吧。”
璟蘸了深綠色的汁液,畫荷葉。小夭道:“小心點,這可是埋廣的汁液,很毒!南疆那邊的人叫它見血封喉。”
璟倒絲毫不在意,依舊該怎麽畫就怎麽畫,小夭坐在他身旁,看他畫畫。
“還要什麽?”
“蝴蝶吧,我上次想做一隻蝴蝶毒藥,可我畫畫不好看,做出來有些醜。”
璟聽她說要做毒藥,想著肯定不能太大,所以畫得小一些,一隻隻仔細描繪,畫了十來隻。
小夭趴在案頭,凝神看著。
璟看她有些困,說道:“你想要什麽告訴我,我畫我的,你要困,就睡吧。”
小夭搖頭。
璟畫完了蝴蝶,小夭說:“剩下的兩塊帕子你決定。”
璟提筆就畫,一塊帕子畫了海邊礁石圖,一塊帕子畫了桃花,不見綠色的枝葉,隻見嬌豔的桃花一朵又一朵,就好似小夭額間的緋紅飛落,印染在了雪白的絹帕上。
小夭臉紅了,“你又來了!生怕別人忘記了似的!”
璟本沒多想,隻是畫了心裏想畫的,被小夭一說,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緊張不安。手一顫,小刷掉落,一滴緋紅的毒汁飛到手背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夭垂著頭,半合著眼睛,聲如蚊呐,“我……沒有不許你那個意思。”
璟看著小夭,怔怔的。突然,身子向著小夭撲下去,把小夭壓在了身下,唇恰恰親在了小夭的唇角。
璟根本顧不上體驗是什麽滋味,緊張得臉都白了,“不、不是我。我、我不是。”想坐起來,卻怎麽都起不來。
小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抱著璟翻了個身,“我知道不是你,你肯定中毒了,都讓你小心了!”
小夭把了一下他的脈,端了杯清水,把一顆藥丸融在裏麵,跪坐到璟身旁,抱起璟的上半身,把杯子湊到他唇畔,“半杯就夠了。”
璟的臉也有些麻,隻能一點點地喝,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失神。在清水鎮時,小夭這麽喂他吃飯喝水,喂了小半年。
“哎呀……不是說半杯嗎?”小夭趕緊把杯子移開,“再喝下去,又要給你灌另一種解藥了。”
小夭把杯子放到案上,對璟說:“再過一會兒,就能動了。”
璟沒說話,靜靜地倚在小夭懷裏。小夭也沒放下他,依舊抱著他。
過了很久,小夭問:“你能動了嗎?”
璟閉著眼睛,不吭聲,好像仍然動不了。
小夭把一粒藥放在他唇畔,璟微微動了下唇,藥丸落進他嘴裏。
小夭說:“都不問問是什麽啊?”
璟不吭聲。小夭對他說:“你不是想查出誰對你有異心嗎?把那幅荷花的帕子拿回去,放進他有可能翻動的東西裏,你多年沒畫畫了,他看到了定然起疑,一定會仔細看,琢磨畫裏是否夾帶了消息,消息是琢磨不出來,但毒一定會進入他體內。這世上沒有能解百毒的靈丹,剛才那顆藥丸,在半年內,能讓一部分的毒藥傷不到你,所以那帕子你可以隨便碰。”
“他會死?”
“見血封喉,若不見血,沒什麽事。即使真見了,隻要及時把帕子上的荷花剪下來,敷在傷口上,有好的醫師,也死不了。”小夭歎氣,“我就知道你會要解藥,你太心軟了!”
璟不說話。
小夭解開了他束發的玉冠,讓他一頭烏發散開。她的手探到他頭發裏,從頭順到尾,隻覺一手軟滑,比綢緞還柔順,小夭問:“現在是靜夜還是蘭香給你洗頭?”
“都不是。”
“你還有別的近身服侍的人?”小夭簡直想把他的頭發揪下來了。
“不習慣,我自己洗。”
小夭轉怒為喜,輕撫著他的頭發,璟猶如被撫摸的小貓,很舒服愜意的樣子。
小夭抿著唇角偷偷笑了一會兒,對璟說:“上次在海上,你趴在欄杆上,頭發散在背上,我就想摸一下。”
璟唇邊綻開笑意,想睜眼看她,小夭蓋住了他的眼睛,“別,就這樣。”他睜開了眼睛,她會不好意思。
璟很聽話地閉著眼睛。
小夭樂此不疲地玩著他的頭發,拿起他的頭發在鼻端嗅嗅,也是她喜歡的藥草香。小夭自言自語般地念叨:“好久沒給你洗頭了,下次我給你洗頭吧,用槿樹的葉子,清晨摘下,泡上一上午,下午時洗,再趁著太陽的餘熱晾幹頭發,聞起來是陽光青葉的味道。”
璟微微地笑著,“好。”
小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璟坐了起來,“小夭,你累了,睡一會兒。”
小夭覺得懷裏空落落的,璟伸手推她,“聽話。”
小夭的確是很疲乏,無力抗爭,順著璟的力道倒在了榻上,小夭拽拽璟,“你躺下,我要摸你的頭發。”
璟側身躺下,小夭的手指卷著他的發絲繞來繞去,“是不是明天我睜開眼睛,你就不見了?”
“你到中原後,我來看你。”
小夭合上了雙眼,“給我消息,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反正不要讓我等太久。”
“好。”
璟鼓了半晌的勇氣,才敢低聲問:“小夭,你、你是在惦念我嗎?”
一直沒有人回答他。
璟黯然神傷,半晌後,忽而反應過來,小聲叫:“小夭。”
小夭雙目緊閉,丹唇微啟,好夢正酣。璟不禁暗歎了口氣,微微而笑。
早上,小夭醒來時,身上搭著被子。
她看了看案頭,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絹帕隻剩下了三條。
小夭坐起,想去拿絹帕,覺得手上有什麽,她低頭一看,竟是一縷青絲,柔軟地纏繞在她指間。估計是璟要離去時,不想她醒,索性把頭發割斷了。
小夭看著指間的發絲發了會兒呆,直挺挺地躺倒。這會兒,已不知他人在哪裏了,卻留下一縷青絲,亂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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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昊:高辛王名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