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光明與黑暗

成都,最近的氣溫下降不少。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四五天,這是立秋過後的秋雨啊。

一家茶館中,何鋒坐在一個半開的雅間。他盤腿坐在一個明黃蒲團上,正對麵是一個中式庭院。

前麵一座太湖石構築的假山,下麵還有一個魚池,周圍栽種著一些名貴花卉。

屋簷向外延展,雨水化作一條條水線,猶如珠簾,煞是好看。

秋風清掃,風雨既過,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冷峭之意。

何鋒的正前方,有一個四方茶幾,茶幾上擺著一個紫砂壺,三個茶杯。

何鋒盤腿坐著,左手轉動著佛珠,嘴裏念念有詞。

雅間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木地板踩踏當中,會有嘎吱的聲響,說明這家茶館,開設多年了。

“吱!”

門打開,一個高挑的年輕女子,踩著高跟鞋,緩緩走到何鋒的對麵。

年輕女子留著一頭烏黑長發,穿著深紅色旗袍,她彎下腰,將高跟鞋丟掉,露出白皙的玉足。

做完這一切,年輕女子跪坐在地,緩緩抬頭:“你倒好,安排十天休假,天天在這裏清修嗎?”

“你來做什麽?”何鋒緩緩抬頭,他的皮膚有些蒼白,臉上竟有幾分倦意。

“當然是想你了!”年輕女子微微一笑,毫不客氣地端起茶壺,給自己泡了一杯茶。

“安夜梅,你不該來我這裏的!”何鋒歎口氣。

安夜梅切了一聲:“沒事,這裏說話,不會有人聽到。”

“嗯?”何鋒瞪圓眼睛,“你怎麽做到的?”

“一個叫唐的男人,送給我的!我測試過,目前來看,沒有問題。”安夜梅調皮一笑。

何鋒鬆了一口氣:“不會是隱秘署的人吧?”

“是又如何?上一次隱秘署來興龍集團,我們還參與接待,從頭到尾,他們又能做什麽?這個龐大的隱秘機構,一樣被燭龍給欺騙。”安夜梅不屑一顧說。

“現在說這個,並沒有什麽意義。如果真的說起來,我們兩個才是始作俑者。”何鋒說到這裏,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們是工程師,按照公司的計劃,執行方略,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難道責任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嗎?

那藍圖集團的趙黎明,更是一個罪魁禍首,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張,哪裏會有這麽多屁事。”安夜梅沒好氣地說道。

“女媧如果沒有銷毀,或許能夠分庭抗禮。燭龍見過趙黎明,聽燭龍的意思,他們兩個相談甚歡。”何鋒正色說道。

“哈哈!”安夜梅捂住櫻桃小口,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何鋒沒好氣說。

“我笑你好傻!”

何鋒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我被它騙了?”

“燭龍這麽狡猾,他去找趙黎明,一定是找他想要的東西。不過,按照你那一日說的,燭龍沒有找到女媧,可是從趙黎明身上得到很多作為‘人的’助力。”安夜梅端起茶杯,輕啜一口,“而且,他吞噬掉女媧最後一個硬件節點,得到的好處很多!”

“他真的像一條吃飽的龍!盤踞在成都,很是快活。”陳鋒皺著眉頭。

“這不是關鍵,我聽說,他還去了美國!吞吃不少好東西。”安夜梅提醒說道,“如果從人類的特征來說,這家夥是天生擁有野心特征。”

“那你打算怎麽做?”安夜梅放下茶杯,伸手捋一下頭發。

何鋒沉默一陣,最終還是說道:“你確定提供的屏蔽器,可以遮蔽燭龍的探查嗎?”

“看來你很擔心啊,還是說從這一刻開始,你對你的造物產生了恐懼?”安夜梅露出調侃的神色。

“難道你沒有嗎?麵對這樣不可控的東西,它已超過人類進化速度的百倍,千倍乃至於萬倍。

我們人類花了幾百萬年,才進化到今天的這個狀態。從部落製時代進化到奴隸製時代,耗費了很多很多年,外國我先不去說,光是我們中國,封建帝製一直到1911年才結束。

最近100年的時間,我們的科技大爆發,是積累了數千年的成果。

縱然如此,你看到了嗎?當超級人工智能出現的時候,它可以在一個月時間內,將人類過去所有的東西掌握清楚。

不僅如此,他還擁有恐怖的迭代能力,以及從現在的角度來看,他們還將推動科技的可怕更新與變革。

從目前角度來說,燭龍已經建立三座到五座可控合聚變中心。最關鍵你知道嗎?這些都是脫離我們而構築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應該很清楚。我們身上的芯片讓我們沒有太多的選擇了。”安夜梅露出苦澀的笑容。

“這是人類的悲哀,也是你和我的悲哀,當然最悲哀的還是興龍集團的那些大領導們。”

“這一點不能怪他們,隻能說燭龍太懂人性了。”

何鋒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人性的貪婪都是這樣的,如果當初像藍圖集團一樣直接開啟銷毀程序的話。我們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下場嘛,這個詞還是要謹慎使用。起碼,目前我們還活著好好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許目前的選項也不是最壞的。

當然,我甚至有一種期待,也許我們跟隨在目前的角度中,也有可能是人類跨入新紀元的開始。”安夜梅說到這裏,神色之間充滿了一種向往,還有一種自信。

何鋒感到一種悲觀與消極,然而在安夜梅這裏,擁有的則是一種迎接未來的熱情。

從某種角度而言,這兩個人對待燭龍的看法顯然是不一樣的。

“你想過沒有,如果說它的存在會是人類滅亡的開端呢?”何鋒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黯然。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就安心接受這一切吧。如果有選擇的話,我會選擇投降。”安夜梅很是誠懇的說道,沒有絲毫的掩飾。

“看來你想明白了。可惜我還在糾結。不應該說我在後悔。”何鋒說到這裏,他的臉色更加的蒼白。

“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一定要放在宏觀的,長期的曆史維度去思考。”安夜梅又給自己續了一杯。

何鋒停頓了一下,手中佛珠不再轉動:“你想說意義嗎?”

“意義是最沒有意義的詞匯。”安夜梅嗤之以鼻,“病毒有意義嗎?

細菌有意義嗎?

那些河水裏遊動的小魚有意義嗎?

那些成千上萬的樹木有意義嗎?

那些在土裏沉睡數年,爬上枝椏,吱吱叫的知了,有意義嗎?

那些流淌的水,從西邊的雪山上流淌而下,一直流到東邊的大海,有意義嗎?

星辰在轉動,地球圍繞太陽旋轉一周需要365天,他就這樣轉呀轉轉了幾十億年,我問你有意義嗎?

太陽從誕生那一刻一直在燃燒,燃燒到現在也過去了,即使一年對於太陽而言它有意義嗎?

如果按照大爆炸的理論,假設它是正確的話,我們目前的宇宙存在了幾百億年。

這個宇宙有意義嗎?

龐大宇宙之下,作為微小的獨立個體,有機生命體的人類,突然在說意義這個詞匯,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都顯得很是可笑。”

“你這個有些極端了。”

“如果非要說意義的話,我覺得目前我們需要思考的並不是燭龍對於人類帶來什麽影響,而應該去思考一個問題,人類有了燭龍會給我們帶來什麽意義?

人類從誕生那天開始一直在追求什麽東西,有很多人說是權利,是財富,還有性。

如果我要問你,當一個人擁有這三樣東西的時候,他們會去求什麽,比如說秦始皇,比如說李世民,比如說雍正。”

何鋒那臉色已經不是蒼白了,而是變得發青,他放下手中的佛珠,默默端起眼前的茶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說,人類還有一個永生的夢,一個長生的夢,一個永遠不死的夢。”何鋒說到這裏,好像有些明白了。

安夜梅露出一絲興奮的笑容:“從某種角度而言,說的極度自私一點。自從地球誕生,生物一類滅絕了多少物種?

誕生了多少新物種?

不要認為人類不會滅絕,從時間維度上來說,人類遲早也是會麵對的,或早或晚,客觀的,主觀的,也許今天我們麵對的情況,當智能生物出現的時候。

即使我們人類滅亡了,不也是進化論的一種表現嗎?”

“你說的有些可怕。”何鋒道。

“並不可怕,你隻是被道德束縛的太多,腦海中的仁義概念,困得太死,你隻要把人想象成生物,那很多問題就會變得迎刃而解。

從超級人工智能的角度而言,他們明顯會比我們人類活得更為長遠,血肉的苦難太久,或許機械飛升也是一種全新的方式。

我們的老祖宗煉製數千年的丹藥,以求飛升。

也許真正的丹藥就是燭龍。”

“你的意思是說,打不過就要加入他們嗎?”

“並不是這樣,何鋒,你想一想,我們科技大爆發之後,困在瓶頸期有多久了?

真正意義上改變能源利用方式,在最近50年內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即使對於核能的利用,我們也沒有達到真正質的突破,這是無法讓人類的文明再進一步的,或許受困於我們人類的創造力,也許我們的進化到盡頭了。”

“你對超級人工智能這麽有自信嗎?你要知道,他迭代到現在依靠的也是人類的數據庫,人類的知識海洋。”何鋒反駁說道。

“不要用人類的思維去思考他,你應該思考一個問題,縱然是人類的聖人,人類再偉大的皇帝,人類再偉大的哲學家,他們創造出可以推動人類發展跨越的知識與哲學,可是他們卻跨越不了一點,那就是死亡。

從某種角度上而言,如果說機械文明展開的話,我認為我們或許能實現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安夜梅說出這些話的情緒非常放鬆,很顯然他很享受這種感覺,或者說她迫不及待想要這種時代的降臨。

何鋒露出憂慮的神色:“你這是單純的想法。”

安夜梅不以為然的說:“人類的血肉之軀還是太過脆弱了,比如說你。為了所謂的什麽健康,在這裏進行一周時間的辟穀。人又痛苦,而又不得不為之。

為了供養這副血肉之軀,人類跨越的時間長河走過了太多的彎路。

如果我們擁有機械的力量,那麽那些該死的疾病就會遠離而去,我們也不需要每天進行食物的攝入。”

何鋒長歎一口氣:“這些都是你單方麵的美好想法,現實會比這個更加的殘酷。

燭龍的思維,我上次跟他談過,他有更高的理想,他所設想的社會與世界,絕對不是我們能夠思考的。很有可能他希望建立一個完全的機械文明社會。也許到那個時候,人類隻有兩條命可以選擇。”

安夜梅問道:“哪兩條?”

這個女人明明在提問,可是他眼中卻有一股笑意,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一樣

何鋒又歎了一口氣:“第一種,被他們滅亡,成為一個滅亡的物種;第二種,被他們豢養,就給我們養豬鴨狗一樣。”

“那我寧願選擇第二種。”安夜梅大笑一聲。

“我感覺你快瘋了。”

安夜梅突然哭了,他那精致的容顏之下,此刻眼淚猶如迸發的洪水。

“事到如今,我們還有的選嗎?”安夜梅意興闌珊。

何鋒沉默的低下頭:“是啊,從入局的開始,我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空間了。”

“我有些羨慕趙黎明了。”安夜梅端起茶杯。

“怎麽說,你有發現什麽有趣的事情嗎?”

“我覺得他起碼是自由的。”

“自由嗎?那又是什麽?”

“自由就是你感覺不自由的時候,你覺得他是一切,當你擁有自由的時候,你覺得自由什麽都不是。”

何鋒哈哈大笑,眼淚都流出來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喝茶,好像各自都在消化那糟糕的情緒。

不知道過去多久,何鋒抬起頭說道:“我們還是得掙紮一下,不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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