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學校對麵的港式餐廳生意很好,到了午休時間人滿為患,得虧兩個女孩兒先行一步搶占位置,要不然他們還真沒地方坐。兩個女孩兒點的都是口味溫潤甜膩的點心小食,色澤最重的就是一盤蜜汁豬排。這些東西都不符合魏恒的口味,邢朗有心點兩樣他愛吃的,在菜單上搜尋了兩圈都沒看到一道符合魏恒口味的菜。
魏恒看出了他的意圖,端著一杯咖啡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輕聲道:“別點了,我不餓。”
邢朗把菜單一放,自己也沒動筷子,直截了當問邢佳瑞:“江雪兒和周司懿的事,你知道多少?”
邢佳瑞提著筷子反問:“你們懷疑周司懿呀?”
邢朗板著臉看著她,瞟了一眼手表。
邢佳瑞見她哥開始不耐煩了,見好就收,撿回了被她忽略的問題:“周司懿在追她,估計全學校的人都知道。周司懿家裏多有錢啊,隔三岔五就派人給江雪兒送花送禮物,好幾次都送到她宿舍樓下了。”
“江雪兒對他的態度怎麽樣?”
“不怎麽樣,江雪兒好像不喜歡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邢佳瑞說著說著就停下了,忙著吃飯,無心說話。
邢朗不得已叩了叩桌子催促她:“沒了?”
“你問我啊,你不問我,我哪知道說什麽。”
“江雪兒失蹤前,有什麽異常沒有?”
“什麽樣的異常?她一向喜歡吃辣,前兩天忽然不吃了算不算。”
邢朗壓製往他小妹光潔的腦門上彈一個腦瓜嘣的衝動,用力拍了一下桌麵:“你給我好好說話,我問的是行為和情緒上的異常,比如有什麽人是她忽然疏遠的?”
邢佳瑞畢竟怕他,仰起臉看著他認真道:“還真有。”說著,她和身邊的蔣瑩對視一眼,“但不是最近,是兩個多月前。”
談話進行到這裏終於點入了正題。魏恒把咖啡杯放下,拿出錄音筆放在桌麵,當著兩個女孩兒的麵按下了開關,然後給邢朗遞了個眼神。
邢朗:“說吧。”
看到錄音筆,邢佳瑞一下鄭重起來,連筷子都放下了:“大概是九月中旬吧,江雪兒無故曠課了一個禮拜,他們係的主任都聯係不到她,後來聯係她爸爸,她爸爸說在外地,也沒見著她。過了好幾天她才回學校上課,她回學校那天我還見到她了,哎呀。”邢佳瑞皺著臉,咂舌,“她瘦了好多,特別沒精神,氣色特別不好看。就像一個……一個行屍走肉。”
說到這兒,邢佳瑞用力拽了拽蔣瑩,要她證明自己所言非虛。蔣瑩道:“是啊,當時她的確很不好,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我一個朋友和她同宿舍,我朋友說那段時間江雪兒回到宿舍誰都不理,一天到晚失眠,到了晚上就開始掉眼淚。狀態特別差。”
魏恒問:“她一直這樣嗎?”
邢佳瑞又把話頭搶過去,看著魏恒說:“後來她自己慢慢調整過來了,情緒也慢慢變好了。”說著,她皺了皺眉毛,這個小動作像極了邢朗,“但是上個月,她又失蹤了一次。”
魏恒追問:“失蹤?”
邢佳瑞謹慎點頭:“不過這次她請假了。她請了兩個星期的假,請完假回到學校,又變得和以前一樣了,特別憔悴,沒有精神。上表演課的時候還總不跟和她搭戲的同學交流,變得特別內向。”邢佳瑞吸了一口奶茶,接著說,“再後來,就是一周前,她又一次失蹤了。”
在她眼中,江雪兒“失蹤”已經成了常態。
魏恒皺眉:“那你知道她身上發生過什麽事嗎?”
邢佳瑞咬著吸管緩緩搖頭:“不知道,誰都不知道,她沒和任何人說過。”
邢朗緊接著又問:“陶赫呢?陶赫和她是什麽關係?”
“陶赫啊,他好像也喜歡江雪兒,我聽陶赫的室友說過,陶赫給江雪兒寫了好多封情書,但是沒交給她。”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坐在邢佳瑞身旁的蔣瑩始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邢朗察覺到了,就溫聲問她:“你想說什麽?”
蔣瑩迅速看了邢朗一眼,沒有直接和他交流,而是對邢佳瑞道:“佳瑞,你記不記得?上個月江雪兒第二次失蹤的時候陶赫也請假了。而且他們請假的時間非常相近。”
邢佳瑞猛地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麽忘了。”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般,邢佳瑞一臉神秘,“就在江雪兒請假的第二天,陶赫也請假了,也是同一天和江雪兒回到學校。他們倆不會一起出去了吧?”
一頓飯吃了半個多小時,邢朗付過錢,和魏恒先走了。在車上,邢朗握著方向盤半晌沒動靜,還在回想邢佳瑞剛才的話:“失蹤三次?什麽情況。”
魏恒也很疑惑,他本以為江雪兒的失蹤全由外力導致,和她本身無關。但是邢佳瑞的話無疑給江雪兒身上增添了許多疑點。現在找到江雪兒前兩次失蹤的原因至關重要。
魏恒問:“回警局嗎?”
邢朗沒說話,掏出手機給技術隊小趙打了一通電話,要她排查蕪津電影學院小西門往寧槐北路方向一路的監控,找到陶赫口中的那輛白色保時捷。把陶赫前後兩個月的行蹤也都查清楚。
掛了小趙的電話,邢朗驅車上路,道:“去江雪兒家裏看看。”
江雪兒的家在香樟大道的九裏金庭小區,富家女的特質通過道路兩邊修葺整齊的香樟樹和牡丹花圃就可以彰顯出來。這條路僻靜得與塵埃不染,路旁的秋牡丹散發的經久不息的淡雅香氣橫跨了一整個漫長的秋季。
考慮到在小區裏不好找停車位,邢朗把車停在小區斜對麵的廣場邊,和魏恒步行走進小區。走在盛開在秋季的重重花影中,邢朗看了一周攔山抱水奇石俊草的景致,冷不丁說:“以後弄一套這樣的房子怎麽樣?”
魏恒看他一眼:“你?”
“我。”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魏恒仔細端詳他兩眼,搖搖頭,沒說話。
邢朗樂了:“你擔心我沒錢?”
聽他如此爽快地拆自己的台,魏恒也十分利索地應了聲“嗯”,說完順手摘了一朵路邊的牡丹,拈在手裏把玩。
邢朗大言不慚道:“山人不露富,其實我這些年存下了一筆錢。”
魏恒對他的財產一點興趣都沒有,抬手指了指麵前的別墅群,不以為然:“能買一棟別墅?”
“差一點,首付應該夠了。”
“按揭還幾年?”
邢朗仰起頭,掐指巡紋,像個走街串戶招搖撞騙的算命瞎子:“按照我現在的工資水平,算我無病無災不婚不娶,不吃不喝不穿不戴,掙的錢全拿去還貸,活到一百歲還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花粉躥到鼻腔裏,魏恒打了個噴嚏,噴嚏打到一半又被邢朗的話逗樂了,花粉又趁機鑽到他喉嚨裏,讓他連咳了好幾聲。他一邊咳嗽一邊笑,還似慍不慍、不冷不熱地瞪了邢朗一眼。
邢朗拍拍他的背,笑道:“你這是被我的經濟實力震驚了嗎?”
魏恒揮開他的手:“趁早死了這份心吧,就你這個還貸水平,沒有人會賣給你房子。”
邢朗道:“那倒未必,如果我鐵了心要買,拚湊拚湊也買得起。”
小區裏花粉濃重,魏恒掩著鼻子和嘴唇,又笑:“資金呢?向你的子孫後代拚湊拚湊?”
邢朗看他一眼,笑得很壞很流氓:“哪來的子孫後代?你給我生?”
魏恒一默,用力把手裏的花砸到他身上。
邢朗接住他砸過來的秋牡丹,“唰唰唰”揪光了花瓣:“你男人家裏有礦,一套房還是買得起的。”
魏恒全當他在胡扯,心道這狗東西真是想瞎了心了。
警察登門的時候江凱華正好在家,頗為熱情地把邢朗和魏恒迎進了家門。邢朗直接問他江雪兒在九月上旬無故曠課和十一月中旬請假兩周的原因。
江凱華四十多歲的年紀,體態相當年輕,舉手投足間頗有風度,是個典型的成功人士模樣。江凱華告訴他們,九月上旬江雪兒曠課期間他在國外參加交流會議,同樣也沒有和女兒取得聯係。而十一月中旬,是他帶著女兒回到妻子的故裏看望已經死去的妻子。
邢朗問:“江雪兒沒有和你提過她曠課的原因嗎?”
江凱華坐在茶海一端涮著杯子,聞言不無愁苦道:“雪兒六歲那年我太太就因病去世了,我們父女兩個相依為命。本來她和我很親近,但是我畢竟不能充當母親的角色。從她邁入青春期開始,她就漸漸和我疏遠了,這是每一個父親的無奈。她有很多事都不告訴我,也不再和我談心。因為我工作忙,和她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現在我對她的了解,還不如她的一些朋友多。”
魏恒雖然不參與他們的談話,但他心裏自有一番考量:他覺得江凱華這番話說得很誠懇,邁入青春期的少女的確會逐步遠離家庭,尤其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女孩兒,她們從小缺乏母愛,父親也不能代替母親的角色。許多隱秘的話題和心事,江雪兒估計從不和江凱華談起,父女兩人的感情逐步變得淡薄,是無法扭轉的不可抗力。
魏恒問:“江先生,我可以去您女兒的房間看看嗎?”
江凱華指了指二樓:“可以,左手邊第一間就是雪兒的房間。”
在上樓之前,魏恒和邢朗交換了一個眼神,邢朗繼續向江凱華詢問,魏恒隻身一人上樓。江雪兒的房間估計在她十二三歲以後就沒有重新裝修過,房間的牆壁被粉刷成小女孩兒鍾愛的粉紅公主風,床椅桌櫃也是華麗的歐式家具。
魏恒從口袋裏拿出手套戴好,率先在房間裏尋找照片,很快在寫字台上看到了一張江雪兒的單人照和一張掛在床頭的三人照。照片裏的女人應該就是江雪兒的母親了,這張照片攝於江雪兒三歲那年,彼時她還被父母抱在懷裏。她的母親留著烏黑的長發,穿著一套白色碎花長裙,不施粉黛,清雅素麗,相當漂亮。江雪兒的長相像極了母親。
乍一看到這張照片,魏恒還有些難以分辨江雪兒和她的母親孟妍。看著這張照片,魏恒忽然想起小趙找到的關於孟妍的資料。孟妍生前是一名演員,和江凱華相識於一個劇組,當時江凱華隻是一名隨劇組實習的剛畢業的大學生。孟妍也沒有名氣,隻是一個龍套演員,她和江凱華很快走到了一起,次年結婚,第二年就生下了江雪兒。
紅顏薄命,孟妍在江雪兒六歲那年因病去世。
魏恒拿起寫字台上江雪兒的單人照放在合照旁,仔細比對江雪兒和其母親孟妍,隻能在她們之間找到眼神的差別。她和母親如此相像,不知道她如今選擇從藝道路就讀電影學院表演係,是不是受了她母親的影響。
看完照片,魏恒來到衣櫃前,打開了衣櫃門,目光逐一掃過裏麵的衣服。各色各款的服裝擺放整齊,可看出房間的主人有些許的強迫症,衣櫃整齊到連衣架朝向的角度都相差無幾。可見從來沒有被人匆忙翻亂過。
合上衣櫃,他移步到梳妝台前,在台麵和抽屜的瓶瓶罐罐裏逐一掃視,然後合上梳妝台的抽屜,又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床頭櫃抽屜裏整齊擺放著一些相框、鑰匙墜、未開封的化妝刷等物,還有很多精致小巧的首飾盒,裏麵裝有價值不菲的首飾,首飾盒下還壓著一小遝現金。抽屜深處放著江雪兒的護照。
看完江雪兒的房間,魏恒關上房門,緩步下樓。
見魏恒從樓上下來,邢朗隨即起身向江凱華告辭。
江凱華把他們送到門口,握著邢朗的手祈求道:“警官,我女兒雖然淘氣,但是她不會平白無故消失這麽多天,她肯定遇到什麽事了。拜托你們,一定要幫我找到她,我已經失去了太太,絕對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兒!”
邢朗沒有給予他任何保證和承諾,隻說讓他等消息。
離開九裏金庭,邢朗又開車馬不停蹄趕回警局,問魏恒:“怎麽樣?”
半天的奔波過去,魏恒已經很乏了,他脫掉大衣放在腿上,又解開袖口把袖子挽到手肘:“基本可以排除江雪兒離家出走,自己出去散心遊玩的可能性。”
“理由。”
“江雪兒的衣物很整齊,沒有翻找過的跡象,如果她要離家,起碼會帶上兩件衣服和一些現金,而且她的身份證和護照也放在她的床頭櫃裏,沒有帶走。”魏恒歇了歇,看著窗外補充,“隻剩一種可能,江雪兒遇到麻煩了。”
邢朗:“更麻煩的是,這個人要的還不是錢。”他一默,下定決心,“給大陸打電話,讓他把周司懿帶回來,就從這小子身上開始!”
陸明宇坐在車裏看著大玩家娛樂城耀眼的黑色招牌,對電話那頭的邢朗說:“收到。”隨後,他掛斷電話,拿起對講機,“看住周司懿,我們現在過去帶人,一組二組,行動。”
兩個小組的便衣一前一後走進大玩家娛樂城,一樓的大堂經理見領頭的陸明宇來勢洶洶,連忙迎上去:“老板,你們有預約嗎?”
陸明宇不理他,拿著對講機問周司懿的位置。
“宇哥,五樓巴黎廳。”
一名便衣上前把大堂經理推到一邊,陸明宇迅速帶著人上樓。巴黎廳包廂中燈光幽暗,警察的突然造訪打斷了舞池裏正在跳鋼管舞的豔舞女郎。
一名警察打開了最亮的燈光,正在吧台後調酒的做兔女郎裝扮的女人不小心打碎了酒杯,玻璃杯摔碎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某種樂曲的休止符,又像是另一首舞曲的開篇。
陸明宇筆直地朝坐在長沙發正中間的周司懿走過去,站在他麵前,拿出警官證:“周司懿是嗎?警方查案,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周司懿穿著一身剪裁修身的藏藍色西裝,烏黑的頭發向後梳了一個利落精致的背頭。他交疊雙腿坐在沙發上,手裏端著陪坐小姐遞過去的酒杯,強光之下,他端正俊秀的麵孔也在閃閃發亮。
在陸明宇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用那雙毫無顧、忌侵略性十足的眼睛打量著麵前的警察。短暫的僵持過後,周司懿放下手裏的酒杯,站起身時卻被一旁的女孩兒拉住了胳膊。
女孩兒甕聲甕氣戀戀不舍地叫了他一聲“周少”。
周司懿拍了拍女孩兒的手背,給她一個撫慰的笑容,然後從桌上的果盤裏拿起一個蘋果。他將手腕一揚,把蘋果拋上去,又穩穩接住,咬了一口脆甜的果肉,對陸明宇微微一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