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酒吧裏很熱鬧,舞池裏群魔亂舞放浪形骸,大廳散座三五成群悄言密語。這種地方非常具有隱蔽性和包容度,適合所有懷有不同目的的人消遣前往,因為在這種地方,人與人的距離可以很近,也可以很遠,無論遠或近,都不會引起其他人的矚目和懷疑。

這就是落入人群的好處。

魏恒避開幾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一路在卡座中穿梭,走到了舞池邊的吧台,他在鄭蔚瀾旁邊坐下,隨手拿起一杯酒抵在唇邊,依舊不敢大意地來回掃視四周的人群,道:“為什麽約在這裏見麵?”

舞池裏的音樂聲震耳欲聾,其中還有男女的歡呼聲,鄭蔚瀾隨著音樂節奏扭動脖子和身體,看著魏恒說了句什麽。

魏恒不得已湊近他:“什麽?”

“我說,你太緊張了!”

魏恒橫他一眼,說起正事:“你找到馮光了嗎?”

舞曲停了,舞池裏放起輕柔的抒情曲,氛圍頓時大變。

鄭蔚瀾拿出煙盒,自己叼了一根,遞給他一根,而後又攏著火幫他點著,吐出一口濃白色的煙霧才道:“就是因為他找你。”

魏恒:“說。”

鄭蔚瀾整理了一下兜在下巴上的口罩,道:“很奇怪,這個人失蹤了。”

魏恒頓時緊張起來:“失蹤?”

鄭蔚瀾點頭,把他手裏的酒杯拿走,喝了兩口,接著說:“我找到他的住處,卻發現人不見了。租他房子的房東說他並沒有退租或搬家,但是已經好幾天沒露麵了。”

“幾天?”

“從十月七號到今天。”

魏恒擰眉思索,今天是十月十四號,馮光從十月七號消失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周。他去了哪裏?還是已經遭遇不測?

鄭蔚瀾看得出他在擔心什麽,用膝蓋碰碰他,笑說:“按我說,馮光肯定是被道上的人弄走了,他要是死了,對你是一樁好事。”

魏恒側眸看他,眼神幽冷。

鄭蔚瀾聳聳肩:“你不就是擔心他會認出你嗎?現在他失蹤了,生死不明,或許再也回不到蕪津也有可能,這樣他就沒有機會指認你,危機解除了呀。”

魏恒猛吸了一口煙霧,然後把剩下半截香煙按在煙灰缸裏,道:“你怎麽知道,他一定被道上的人帶走了。”

“那他還能去哪兒?”

魏恒道:“十月七號,是邢朗離開蕪津去銀江的日子。”

猛地聽他說起邢朗,鄭蔚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心中一驚:“我靠,不會吧?”

魏恒道:“他可是邢朗,為什麽不會?”

鄭蔚瀾捂著腦袋憂愁道:“你是說,邢朗把他帶走了,帶到銀江?操,銀江以前可是姓羅的的地盤。”

說到這兒,鄭蔚瀾猛地盯緊了他:“如果馮光把姓羅的的事兒說出去,那他肯定認識姓羅的,在姓羅的手下做事也有可能,那你……”

魏恒漆黑的瞳仁閃著一層幽暗的光,以平靜得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馮光已經把我認出來了。”

鄭蔚瀾一下跳起來拽住他胳膊:“走走走,他媽的老鬼纏身,這地方待不下去了!”

魏恒穩穩坐在椅子上沒有動,用力把自己的胳膊扯回,褪下手套捏了捏蒼白冰冷的手指:“如果馮光把我認出來了,隻有兩種可能。第一,或許他會告訴邢朗,那麽邢朗肯定會對我做出措施,比如監控和跟蹤,也就是說或許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這種情況下想跑,跑得了嗎?”

鄭蔚瀾不像他,在生死關頭還能保持這樣變態的冷靜:“那怎麽辦!”

魏恒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還有一種可能,馮光還沒有告訴邢朗我的身份,那我現在就是安全的,在安全的情況下貿然出逃,除了會引起邢朗的懷疑和馮光的告發,還會自己暴露了自己。”

他抬起眼睛,看著鄭蔚瀾,道:“你和邢朗打過交道,應該很清楚,如果邢朗要抓我們,你和我絕對逃不出蕪津市。”

鄭蔚瀾在他分析下慢慢冷靜下來,正要坐回去的時候又聽到他說:“你現在從後門離開,改變裝束。如果發現被人跟蹤,甩掉就行,不要和他們接觸。”

鄭蔚瀾環顧四周,忽然覺得這間酒吧是一個虎口,每個人都是披著便衣的刑警,在暗中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問:“那你怎麽辦?”

魏恒淡淡道:“不用擔心我。”

鄭蔚瀾沒有再逗留,戴上帽子穿過大廳散座,往酒吧後門走去。

魏恒付過錢,站起身拉緊了衣領,略低著頭走向酒吧出口。

酒吧裏光線明暗不定,他隻顧埋頭走路,沒有察覺腳邊跟著一個毛聳聳的小東西,等他發現這個小東西時,小東西已經被他踩到了腳。那是條泰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毛色和地板顏色融為一體,不瞪大眼睛去尋,很難被發現。

泰迪的叫聲也像耗子,被他踩到後就趴在地上“嗚嗚嗚”地哭,更像個成了精的耗子。他沒想到會有人帶狗到酒吧,更沒想到門口的酒保竟然會把這狗放進來。

魏恒看著趴在他身前嗚嗚叫的小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Snoopy!”

夾道邊的一個卡座裏坐著四五個衣著靚麗光鮮的年輕男女,其中一個穿著高定大牌襯衫的男人端著一杯酒朝這邊看過來,大聲道:“艾比,你的小畜生又哭了。”

一個穿得渾身緊繃的漂亮女孩兒踩著高跟鞋“咚咚咚”地走過來,把小泰迪抱起來,埋怨魏恒:“大叔,怎麽搞的啊你,走路也不看著點!”

魏恒看著她懷裏和一條明星狗重名的Snoopy,道:“抱歉,我沒有看到它。”

女孩兒甩了甩頭發,仰臉看向他:“看看,你把Snoopy的腳都踩……”

驕縱蠻橫的女孩兒一對上魏恒的眼睛,聲音便逐漸低了下來,說著說著就沒聲兒了。女孩兒的朋友們也在觀望這邊的事態,另兩個女孩兒說:“算了吧艾比,別難為這位帥哥兒。”

那個率先發現他踩了小狗的腳,穿著高定襯衫的男人從沙發上站起來了,端著酒杯走過來,看了看魏恒,然後對女孩兒說:“差不多行了,本來就是你非把這小畜生帶進來,被人踩了也是活該。”

女孩還要再說些什麽,被男人輕飄飄地一盯,抱著泰迪回到卡座了。

此時魏恒隻想盡快脫身,在連幫他解圍的男人的臉都沒看清的情況下向男人道了聲謝,然後繞過他走向門口。

“先別走啊。”男人後退一步攔在魏恒麵前,一手揣在褲兜,一手端著酒杯,“你把我們的小狗踩成那個德行,也不能這麽簡單地放你走。”

魏恒這才正視他的眼睛,發現對方是一位衣著考究、發型精致,五官也很端正的年輕人。這人又高又帥,氣質不羈,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富二代的氣息,是站在舞池裏就能招來無數美女貼身熱舞的類型。

魏恒麵露不耐,直截了當地問:“你想幹什麽?”

富二代把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搖晃著酒杯,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道:“簡單,回答我一個問題。”

魏恒戒備地看著他:“什麽問題?”

富二代往前邁了一步,傾身靠近他耳邊,低聲笑問:“你是gay吧?”

這個男人和他一樣高,隨著他靠近,魏恒聞到他身上高級的古龍水味。魏恒靜站不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富二代身子往後一仰,又看他一眼,笑道:“不否認?那就是我猜對了?”

魏恒漠然地看著他,片刻後,道:“是。”

說完又要繞開他,但是富二代又搶先一步堵住他的去路:“沒別的意思,交個朋友。”

說著把一張名片遞到他麵前。

魏恒煩不勝煩地接住,低頭粗略掃了一眼他的名片,然後抬起眼睛看著他:“佟野?”

佟野朝他挑眉,笑出兩行白牙:“野不野?”

站在酒吧門口,魏恒風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放在耳邊。

徐天良說:“師父,我去接你,你在哪兒?”

今晚有行動,王前程給他的是一件棘手的盜竊案,一個勢力不小的團夥在西港支隊的管轄範圍內流竄作案,以各種手段破窗偷盜,碰上個別安全係統薄弱的轎車,直接把車開走。魏恒開會研究過他們的行竊路線,在許家胡同附近布置了三個布控點,外勤警員已經值守了兩天一夜,如果運氣好的話,今晚就能守株待到兔。

前兩日巡邏隊配合刑偵隊故意打草驚蛇,在每個接到群眾報案的地點來回巡邏,唯獨放過了許家胡同。魏恒研究過團夥的作案周期,最短的間隔是半天,最長不超過兩天,在警察把他們時常作案的幾個地點監控起來後,他們很有可能選擇被警方遺漏的那一個。

“天街酒吧。”

魏恒說出酒吧的名字,掛掉電話把手機揣回口袋。十五分鍾後,徐天良把車停在公路對麵的臨時停車道,放下車窗衝他招手。

魏恒上了車,拉上安全帶,輕描淡寫地問:“就你一個人?”

徐天良轉著方向盤看他一眼:“啊,宇哥他們都在布控點。”

魏恒點點頭,胳膊架在車窗邊,撐著額角不再說話。

路上,徐天良穩穩地開車,不時看魏恒一眼,在他瞄向魏恒第六眼的時候,魏恒閉著眼懶懶道:“有話直說。”

徐天良嘿嘿笑了笑,道:“師父,你給我講講唄。”

“講什麽?”

“講講你怎麽知道那些人會在許家胡同作案。”

魏恒快睡著了似的樣子,語調極其低沉:“因為其他地方都已經監控起來了,沒看到巡邏車一直在路上晃悠嗎?”

徐天良撒嬌:“師父——”

魏恒歎了口氣,依舊閉著眼道:“因為盜竊也需要付出風險成本,盜竊團夥不會盲目選擇一個地點作案,他們會在作案前摸排出最佳的逃跑線路,既要躲開攝像頭,又要躲開崗亭,還要選擇人煙不稠密也不稀疏的地方,更要一個公路套著胡同,線路四通八達亂七八糟的地方。而他們一旦熟悉一個地方並且在那個地方得手,就會把那個地方納入自己的安全作案區,潛意識裏把那個地方歸為自己的地盤兒。東城適合做案的地點已經被控製得七七八八,他們也有了忌憚,許家胡同是他們為數不多的選擇。”

徐天良:“那你怎麽知道許家胡同是他們的作案區呢?目前許家胡同還沒有接到報案啊。”

魏恒歇了一口氣,接著說:“無論是殺人案還是盜竊案,隻要連續作案,作案人的犯罪行為都具有兩個基本的空間特征:犯罪的'就地性'和'空間距離衰弱性'。我上次跟你說過的地理剖繪遵從的三要素還記得嗎?”

徐天良忙道:“記得。”

魏恒輕輕點頭,又道:“今天給你補充兩點,就是犯罪行為的空間特征,我剛才說過了,自己慢慢回憶。簡單概括,罪犯離居住地越遠,他們實施作案的主觀意願就越薄弱,因為陌生的地方對他們來說不可控。恐懼來自未知,未知來自不了解,他們不了解,就會後退。並且他們一旦成功得手一次,出於心理安全機製保護,就會沿用同一手段和方式在同一地方連續作案。讓他們感到陌生的地區就是無犯罪區域之一,另一區域是他們離開自己的居住地,為自己留下的一段後路和保護層。根據美方信息庫統計,毒品犯罪案的平均作案出行距離是2.17英裏,盜竊案1.83英裏,夜盜案0.77英裏,破壞案0.62英裏。我說這些不是讓你按部就班套數字,隻是結合實際情況作為參考,其中還有很多方麵受地形、人文、區域,甚至宗教信仰的影響,這種東西隻能一點點實踐,慢慢地積累。總之根據兩個無犯罪區域就可以大致勾畫出犯罪區域。許家胡同就是這夥盜竊犯心裏最後一片安全區域。”

徐天良一下子消化不及,自己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師父,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麽來著?”

魏恒掀開眼皮,曲起食指在他腦門上重重敲了一下:“信息統計法,沒事兒多看書多查資料,再這麽吊兒郎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出現場不看書,我就把你退給邢朗。”

徐天良揉揉額頭,嘿嘿笑道:“你說得太高深了師父,我再好好想一想。”

魏恒微微一笑:“一點都不高深,人是最膚淺也是最複雜的動物。隻要你知道的足夠多,足夠全麵,你就能更清晰地了解這個世界,到那個時候你就會發現,每個人都是虛有其表的骷髏。”

最後一句話,他驀然壓低了嗓音,幾乎在喃喃自語。

徐天良支棱著耳朵聽他講話,一個字都不敢遺漏,聽到他自言自語般的最後一句,忙追問:“師父你說什麽?”

魏恒:“我說,前麵就到布控地點了,還不停車?”

許家胡同不是胡同,而是一片低檔住宅區,因其中一條留存至今的胡同得名。淩晨一點多鍾,街道上很安靜,隻有樹影重重。剛拐過一條步行街,魏恒就見一個幹瘦的男人從前方十字路口裏衝出來,懷裏抱著一個挎包,身後緊跟著兩個人。

“站住!”

“別跑!”

雖然沒看清楚他們的臉,但是從這職業病般的呼喊聲判斷,魏恒確認他們是兩名蹲守的刑警。

他給徐天良使了個眼色,徐天良立刻追過去幫忙了。

魏恒走進那個男人衝出來的路口右巷,在狹窄的公路邊看見了陸明宇。陸明宇和小吳,一人用膝蓋壓著一個盜賊,正在給他們上銬子。沈青嵐抱著胳膊站在一旁,遠遠看到魏恒從街口走來了,轉向陸明宇說了句什麽。陸明宇把落網的男人拽起來,抬起胳膊衝魏恒招了招手。

魏恒站在沈青嵐旁邊,打量著兩個落網的賊,問道:“抓到幾個?”

沈青嵐道:“一個人望風,兩個人作案,差點把車開跑。”

魏恒:“知春路那邊呢?”

陸明宇道:“小周那邊也蹲到了,把這幾個人帶回去審一審,就撂得差不多了。”

說話間,兩名刑警和徐天良壓著放風的那人回來了,那人一臉垂頭喪氣,老老實實被上了銬子。

沈青嵐走過去把那人掛在脖子上的女士挎包取下來,看著挎包的款式和眼色,眼睛忽然眨了眨,猛然間想起了什麽似的。她剛要和陸明宇說話,就聽巷子另一邊傳來高跟鞋踩在寂靜的胡同的地麵上發出的節奏輕盈有序的響聲。

“青嵐?”

一道很清麗的女聲傳來,既冷淡,又性感。

因為路邊栽著兩杆路燈,所以巷子裏還算明亮,魏恒看到一個身材高挑、長發及腰的女人款款走來。女人穿著墨綠色棉麻長裙,外套一件長度及膝的駝色針織衫,腳穿著低跟皮鞋,一頭黑發像是黑色的綢緞,潑墨似的垂到腰際。她這身衣服很挑人,一百個女人裏不見得有一個敢這樣穿,但凡身材、氣質、樣貌有一點不合格,就會被這套衣服拖累,顯得虎背熊腰寬肩窄胯。但是她穿這身衣服,倒是渾然天成,很像是文藝片男主角的前女友標配,隻可遠觀不得近身存在於廣大宅男幻想中的高冷女神。

“海棠姐,還真是你的車啊。”沈青嵐向她走了幾步,把挎包遞給她,“看看有沒有丟東西。”

海棠先是對陸明宇點了點頭,然後打開挎包看了看,道:“沒丟什麽。這是怎麽回事?”

陸明宇道:“海棠小姐,我們執行任務蹲一個盜竊團夥,沒想到被偷的是你的車。”

海棠轉頭看向停在路邊的一輛寶藍色路虎,車窗已經被完全擊碎,玻璃碴落了一地。她回過頭,擰著兩條細眉看著被陸明宇箍住胳膊臊眉耷眼的年輕人,清清冷冷道:“是他砸破我車窗?”

陸明宇點頭。

隨後,魏恒看到這位女神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個耳光甩在了小偷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在巷子裏回音不絕。

魏恒眼角一抽,心道這位女神真是英姿颯爽。

小偷被她一巴掌打蒙了,愣了幾秒鍾,隨後紅著臉罵:“臭婊——”

他還沒罵完,海棠擰著眉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下手比剛才還要狠,在他臉上留下五道鮮紅的指痕。

海棠冷冷瞪他一眼,打疼了似的輕輕甩著手腕,問沈青嵐:“你們管賠償嗎?好歹我的車也為你們的行動出了一點力。”

沈青嵐和陸明宇對視一眼,笑道:“我幫你問問邢隊吧,寫份報告的事兒,問題應該不大。”

海棠這才環顧一周,把在場的六名刑警三名犯人一名不知名來客都看了一遍,然後問沈青嵐:“邢朗呢?”

魏恒察覺到她問起邢朗的語氣有些古怪,刻意把這兩個字咬得比較含糊,語氣也比剛才低了一些。

沈青嵐的反應也是很有意思,魏恒從不見她迎合過誰,但是麵對這位海棠小姐,沈青嵐好像見到鄰居大姐姐的小女孩兒,始終帶著幾分敬意,道:“邢隊不在蕪津。”

海棠揉著右手手腕,滿不在乎似的輕輕一笑,道:“不在蕪津……怪不得這幾天往他家裏打電話都沒人接。”

沈青嵐笑了笑,轉移話題:“海棠姐,這是你的車嗎?我記得你的車是一輛白色的卡宴。”

海棠道:“我的車送到修車廠換底盤了,這幾天都是開我媽的車。”說著又擰眉,“誰知道今天晚上就出了這檔子事兒。”

沈青嵐問:“都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兒。”

“師母過生日,我陪她多聊了一會兒。不說了,我得回去了。”

在上車之前,海棠對沈青嵐說:“轉告邢朗,我家裏還有他幾件衣服,看他是自己去拿,還是我幫他送過去。”

寶藍色路虎緩緩在巷子裏通行,魏恒站在牆邊,路虎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和車裏的海棠對視了一眼,兩人看彼此的眼神均有些意味悠長。

回去的路上,沈青嵐坐在徐天良的車上,和魏恒兩個坐在後座。魏恒看著窗外,糾結了一陣子,不停回想起女神臨走時和他對視的那一幕,想著想著,竟成了一塊心病,不上不下地懸在心裏,十分難受。

於是,他決定一探究竟:“咳,沈警官。”

沈青嵐正低頭按手機,不知和誰聯係,聞言“嗯”了一聲。

魏恒:“剛才那位……”

不等他說完,沈青嵐就道:“哦,她叫海棠,華誠醫院的精神科醫生。”說著,她眨眨眼,補上後半句,“是邢隊的前女友。”

果然是前女友……

沈青嵐揣好手機,轉頭衝他挑眉一笑:“漂亮吧。”

魏恒:“嗯,氣質很好。”

沈青嵐放下一半的車窗,感慨般道:“她是我鄰居,我們兩家關係非常好。當初她和邢隊能成,還是我撮合的。”

魏恒:“你?”

沈青嵐笑道:“我看起來不像是管這種事的對吧?其實本來我也不想管,但是海棠姐樣貌家世都一等一的好,誰和她好才是祖上燒高香,她難得喜歡一個男人,我怎麽能不幫她呢。”

魏恒明白了,邢朗和海棠之間,率先出擊的是海棠,既然他們之間有一段故事,那邢朗是接招了的。雖然他不喜歡女人,但是他也必須承認,海棠屬於能誘人深陷其中的那類女人,既然邢朗有機會得到她,應該會千方百計地守住他們之間的感情才對,這段關係怎麽會半途夭折呢?

他不應該再追問下去了,所以他管住自己嘴巴不再說話。

但是年輕氣盛的徐天良沒有他的覺悟,邊開車邊問:“嵐嵐姐,那邢隊和海棠姐為什麽會分手?”

沈青嵐道:“感情的事,誰說得清楚。”

“那他們之間是誰提的分手?”

“邢隊。”

徐天良驚訝:“啊?”

沈青嵐笑著瞪他一眼:“好好開你的車吧,一驚一乍的。”

回到家裏是淩晨兩點鍾,魏恒洗了個澡,穿著睡袍站在鳥籠邊看了一會兒鸚鵡,然後給鄭蔚瀾回複了一條報平安的短信,躺在**正要睡覺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周毅清明知故問:“還沒睡啊魏老師?”

魏恒沒吭聲,等他說下去。

周毅清也習慣了他這個態度,趕在他掛斷之前道:“我這兒有個案子,想麻煩你幫我看看。”

“睡了。”

魏恒掛斷電話,然後把手機塞入枕頭底下,關燈睡覺。

臥室裏拉著一層厚重的窗簾,把室外的天光和燈光盡數隔絕,室內塞滿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習慣了這樣的黑暗,有一絲光線他都感覺不舒服。或許是在酒吧和鄭蔚瀾談及的事情太過沉重,他沉沉睡去的時候腦內思緒紛雜,於是那場經久不至的噩夢,在今夜悄然而至……

黑夜,樹林,低鳴的秋蟬,擦過樹梢的風聲,以及林中被月光拉出一道斜長影子的男人。

夢境何其真實,真實到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天晚上樹林裏盤旋的飛蟲、悶熱的氣流,汗水順著他的額頭和鬢角滾落,腳下的枯枝爛葉不時發出一聲“吱呀”輕響。他走在樹林中,警惕於周圍的任何風吹草動,腳背上飛過去一隻螞蚱都把他嚇得渾身僵硬,而他扛在肩膀上的屍體,依舊那麽冰冷,且沉重。

樹林深處,他握著鐵鍬刨坑,寂靜的樹林裏隻有他喘息的聲音和沙土墜地的聲音。當月亮移到正東時,他跪在土坑邊,用雙手挖著坑底的積土,土壤堅硬且混有許多碎石,他指甲縫中填滿泥土,像是被施了刑般劇痛難忍,手背和掌心被尖銳的石子劃出無數個傷口,但是他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拚命挖著積土,直到雙手僵硬得難以彎曲。

他癱坐在坑邊喘著粗氣,忽然感到無比焦渴,五髒六腑都迫切需要水分的潤澤,但是他沒有水,他舔了舔嘴唇,嚐到一絲血腥味……忽然,他跪在地上幹嘔,血的味道讓他惡心,更讓他恐懼。

他把屍體放入坑底,把坑填平,扔掉鐵鍬,逃似的順著原路返回。忽然,他停住了,因為他聽到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那腳步一步步朝他逼近,近到他能聽到身後那人的喘息……

冰冷,微弱,又夾帶著濃鬱血腥味的喘息聲在他耳邊響起,那人說:我不想死。

魏恒乍然睜開雙眼,驚懼的雙眼盯緊了天花板,如墜冰窟般渾身冰冷。

天光已經大作,窗外是嘩嘩的雨聲。

魏恒閉上眼長呼幾口氣,坐起來脫掉被冷汗浸濕的睡袍,穿好衣服走出臥室,洗漱後拿起傘,出門去警局。依舊是保安小石打著傘把他送到大堂,隨後就不留功與名地走了。

幾個和他同時到達的女警埋怨著這場突如其來且來勢凶猛的秋雨:“前兩天剛停,怎麽又開始下了。”

魏恒到了三樓,剛出樓梯口就見陸明宇迎麵走來:“魏老師,周所找你。”

魏恒頓時很煩:“他在哪兒?”

“你辦公室。”

魏恒點點頭,等陸明宇走了才推開辦公室門。

周毅清正在欣賞窗邊一盆長勢喜人的綠竹,手裏拿著一份案卷。

魏恒關上門走了進去,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什麽事?”

周毅清迎向他,笑道:“昨天晚上你掛我電話,今天我就隻好來找你了。”

魏恒把傘豎在牆邊,不近人情道:“我沒時間。”

周毅清恍若未聞地把案卷遞給他:“看看吧,看看你就有時間了。”

魏恒隻能接過來,粗略掃了一遍:“失蹤案?”

“可不是一般的失蹤案。”周毅清道,“失蹤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

失蹤的女孩兒叫梁珊珊,師大附小的學生,家住知春路老城區,家屬報案日期是十月十號,到今天已經是失蹤的第六天。

周毅清見他看得潦草,忍不住提示重點:“這個梁珊珊是單親家庭,父母離婚後被法院判給母親,但是母親忙於事業也沒有時間管教她。她從小跟著姥爺生活,也是她姥爺報的案,據她姥爺呂偉昌說,梁珊珊在十月十號下午放學後就沒有回家,他到學校找了一趟,還去梁珊珊幾個朋友家裏找過,都沒有找到,次日淩晨四點鍾報警。到現在為止,呂偉昌還沒有收到索要贖金的電話。”

魏恒合上文件,埋頭想了想:“不是綁架,也不是離家出走,呂偉昌的背景很幹淨,梁珊珊的母親做的也隻是批發服裝的小生意,結怨的可能性不大,也沒有人販子會對這麽大的孩子下手。既然不為謀財,也就隻能是害命了,一個小女孩兒失蹤六天,存活的概率不高,讓家屬做好最壞的打算吧。建議你們對比往年少女失蹤案件,或許能從裏麵找出一些線索。”一口氣說完,魏恒打開辦公室房門,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周毅清好脾氣地笑了笑:“最後一句話。”

魏恒耐下心:“說。”

“這件案子歸你們支隊了,我就是來交接的。”

魏恒:“……”

忽然很想把他一腳踹出去。

他打開的房門沒能送走周毅清,倒迎來了陸明宇。

陸明宇沉著臉,臉色相當不好看,對他說:“魏老師,城郊106路的月牙山西側山坡被大雨衝毀造成大麵積塌方,今天早上——”

魏恒淡淡打斷他:“聯係武警中隊,讓他們想辦法清除路障。”

陸明宇愁眉緊鎖,看著他的眼睛說:“不是清除路障。”

魏恒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銳利的寒光,不禁鄭重起來:“怎麽?”

陸明宇咽下一口唾沫:“群眾報案,發現一個屍坑。”

魏恒愣了愣:“屍坑?”

“嗯,目前已經挖出了六具屍體。”

忽然,一道陽光衝破窗口直射室內,刺痛了魏恒的眼睛。魏恒轉頭看著窗外,才發現暴雨已經停了,無數捧陽光從雲層中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