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昆侖宗（下）
客棧裏再也沒有進來新的客人，那老者的故事卻還在繼續。
在昆侖宗傳下劍譜之後，這份劍譜便在江湖中被廣為傳抄，凡習武人幾乎人手一冊。但真正能悟出其中奧妙的則是鳳毛麟角。
三年之後，江湖上終於出現了悟出劍譜之人。
此人名叫黃東業，原本是金刀門掌門，在當年的武林大會隻是惜敗於青雲宗掌門之手。
在得到劍譜之後，黃東業日夜研習，終有所悟，再結合自己已有的刀法，創出了二十四路大開大合的劍法，取名為“滄淵劍法”。
此劍法一旦使出，招法剛猛奔放，如驚濤拍岸，似萬馬奔騰，硬生生將劍使出了刀的剛烈。
得成此劍法之後，黃東業接連挑戰了七家門派，對手兵器既有單刀，亦有雙刀，還有使用判官筆和雙斧的，但無一例外地敗在他刀下，非死即殘。且無人交手超過十五個回合。
至此，黃東業在荊州一地再無對手，在漢江以南的聲名已如雷貫耳。
隨後，黃東業改金刀門為龍淵門。
立下龍淵門之後，黃東業特意又去了一趟昆侖山玉霄峰，還帶上了一箱金銀，拜山致謝。
聞聽黃東業來拜謝，雲落禮沒收，人也未見，隻是又讓三弟子，即那位白袍郎君出麵接待了黃東業。
當然，接待隻是客套，試技才是真。
於是，在前殿的院中，白袍郎君依然以樹枝為劍，和黃東業切磋了一番。
結果，黃東業戰至第十三回合時落敗，被白袍郎君一“劍”點在手腕上，手中長劍當即脫手。
當時圍觀的除了幾位觀中道士之外，隻有黃東業帶來的四名弟子。這一幕也驚得這四人瞠目結舌，而黃東業本人也是漲紅了臉，顏麵無存。
不過，白袍郎君隨後的話則更讓人吃驚。
他對黃東業言道，師父曾經交代過，若是黃東業能夠挺過十招，便是劍法已成，足以將江湖中獨樹一幟。可喜可賀。
聞聽此言，黃東業是又驚又喜。喜的是，能得到昆侖宗掌門的認可，足以證明自己從劍譜中所悟無誤；而驚的則是，自己苦心研習劍譜三載有餘，加上自身習武已經超過二十五年，卻依然隻能和這白袍郎君堪堪戰至第十三回合，何況對方手中的“劍”還隻是一根樹枝，這昆侖宗的武功之高，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而且，他也早已聽聞，這白袍郎君還隻是雲落的三弟子，其兩位師兄的功夫恐怕還在他之上。
經此一試，黃東業心裏更加對昆侖宗拜服地五體投地，隻恨自己無緣成為雲落門下弟子。
隨後，他千恩萬謝地拜別而去。臨別之際，白袍郎君將黃東業拉到一旁，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大意是黃東業的劍法剛猛，乃是劍走偏鋒一路，若是將手中長劍再加重四兩，或可威力更強。
這番話又令黃東業心中一驚：在茅塞頓開之餘，還有無盡的歎服。
很快，黃東業玉霄峰試技一事便傳遍了江湖。
江湖之大，凡習武之人皆將昆侖宗敬為神明。
之後又過了二三年，又相繼有人從那本劍譜中得悟，創出自成一脈的劍法。當然，要想在江湖揚名立萬，開宗立派，上昆侖山玉霄峰試技是必經之路。
繼黃東業之後，又先後有十七人在白袍郎君“劍”下走過了十招，其中有一位年紀和白袍郎君相仿的年輕人直到第十六招才落敗，就連白袍郎君戰後也連連點頭。
當然，除了這十七人之外，也有不少自以為得悟劍譜之人上山試技。
本著英雄不問出處之心，白袍郎君也是一一迎戰，從不怠慢。隻是這些人中，最強者也不過三個回合就落敗，多數人甚至一招之內即失了“兵刃”，完全不堪一擊。
在有太多濫竽充數之人登山試技之後，昆侖宗也定下了一條規矩：凡是走不過三招之人，皆要留在玉霄峰的前殿出家三年，三年之後方可離開。
有了這條規矩之後，不自量力，乃至想渾水摸魚之人果然逐漸沒了。
在玉霄峰賜下劍譜之後七年，有本事上山試技之人也幾乎皆已來過了，而在經過這七年試技之後，中原武林也徹底換了個模樣。
當年的八宗十四門尚能在江湖站得住腳也所剩無幾，而那些消失的門派，不是如黃東業那般改頭換麵，重振門庭，便是日漸沒落，直到再無聲名。
七年試技，中原武林敢稱名門的也最終剩下了五宗八門，而且在這十三個門派當中，以劍法立派的就有十一家，皆是出自昆侖宗那冊劍譜之下。
一劍統領江湖已經成為不爭之事。
在這些門派當中，首推五宗為首，南宗便是黃東業的龍淵派；東宗是柳安然所創的祁山宗，以一套“出雲劍法”成名；西宗乃是霍連山所創的玉門派，以一套“伏沙劍法”稱雄。
至於北宗，則是以一套“落英劍法”名動江湖的逍遙派，掌門正是當年在玉霄峰上與白袍郎君走過十六招的那位年輕人，名喚肖央。
五宗之中唯一不用劍的便是號稱中宗的燕山龍門派，它的掌門人陸華雄善使一把金背砍山刀，以一套遊龍刀法縱橫江湖，所以江湖人稱“陸遊龍”。
餘下的八門在江湖上也稱得上是雄霸一方，各自的掌門在玉霄峰上和白袍郎君都曾走過十招。
唯一例外的就是青城派的掌門清一道長。
青城派偏居西蜀，很少參與中原武林之事，清一道長也從未去過昆侖山玉霄峰。不過，他當年雲遊之時曾經路過荊州，與尚未登山試技的黃東業有過一次比試。
結果二人激戰三十回合難分勝負，未免刀劍無眼傷及性命，二人也就此罷手言和。
兩個月之後，黃東業便去了玉霄峰，成名而歸。由此可見，這清一道長的劍法可見一斑。故而，江湖上也將青城派列為了八門之一。
至此，天下武林便進入了以劍為尊的時代。所謂天下劍法共十鬥，昆侖宗一脈則獨占九鬥半。
隨著武林版圖鼎定，江湖中也逐漸流傳出一句話：南有滄海北落英，西沙漫漫東出雲，遊龍當在中門坐，皆拜昆侖玉霄名。
江湖人都知道，在五宗八門之上還有一個高不可攀，如神祇般存在的昆侖宗。
不過，雖然成為了天下武林膜拜的神明，但昆侖宗依然保持了不問江湖事的傳統。所以，這麽多年來，江湖人隻知道了掌門雲落門下有三男一女四大弟子，可除了見過三弟子，就是那位白袍郎君之外，其餘三人卻從未露過麵，甚至連姓名、樣貌、年紀也一概不知，更別說武功究竟高到何種程度了。
昆侖宗，曾經是江湖的一個傳說，如今依然還是一個傳說。
大約二十一年前，也就是夏曆93年，江湖上一度傳聞昆侖宗掌門雲落仙逝了。四名弟子為爭掌門之位大打出手，玉霄峰頂一時刀光血影。
不過，這一切皆是傳聞，更無人知道掌門之爭的結果如何。而攝於昆侖宗的威名，也無人敢上山一探究竟。
數月之後，有玉霄峰道觀的道士傳出話來，自即日起，一切江湖人士不得再踏入玉霄峰山門一步，否則格殺勿論。
如此一來，昆侖山玉霄峰也從武林聖地變成了武林禁地。江湖無人再踏足玉霄峰，山上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江湖上隻留下了無數關於這四大弟子的傳說。
有人說，四人自相殘殺，最終隻剩下一人接掌了昆侖宗，但因傷重難愈，故而隱居在山頂，就此不再下山。
還有人說，四名弟子在內訌中皆已喪命，玉霄峰頂隻剩下了一座空殿而已，昆侖宗已無傳人。隻是為了避免引起江湖紛爭，才秘而不宣。
也有人說，四大弟子皆還活著。隻是四人約定，各自下山找具備“天賦”的傳人，能首先尋到傳人的便可接掌掌門之位。
一時間，各種傳說莫衷一是，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反正皆是傳言而已。
長溝流月之間，江湖上關於昆侖宗的傳說也漸漸隻剩下了最後一個：即昆侖宗的四大弟子一直在尋找傳人。
這個傳說之所以一直存在，並非因為有什麽線索和證據，隻是因為江湖人士都願意相信罷了——隻要傳說沒有終結，那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了那個天選之人，從而一步登天。
有傳說，就有希望，不過，有希望在，就容易被人利用。漸漸的，江湖上借著這個傳說招搖撞騙的人也越來越多。
反正除了白袍郎君，江湖上無人知曉其餘三大弟子是何人，所以騙子扮成何種模樣皆可自圓其說。一旦碰上幻想一夜成名之人，騙個百八十兩銀子也不是難事。
如此坑蒙之事，就連江湖話術也幾乎如出一轍，不外乎就是“我見你骨骼清奇，天賦異稟，是個不可多得的練武奇才，傳承昆侖宗的大任非你莫屬”等等。
騙術高明一些的，則還編造了一套測試“天賦”的招數，例如試其脈象、摸其骨骼、讓其在水中憋氣等等，凡此種種，令被騙之人深信自己果真是天賦極高之人即可。
也難怪，昆侖宗測試“天賦”的標準外人從未知曉，隻要編得像模像樣，自然會有人上當。
一時間，江湖上不斷有所謂昆侖宗“傳人”現身的消息傳出，甚至還有人自立為“昆侖正宗”。
可武功立派畢竟不同於江湖賣藝，一旦真動手就露了怯。況且有五宗八門在，又豈能容得下這些所謂的“昆侖宗”。
當然，打假這等小事也還輪不到五宗出手，八門裏隨便一個二代弟子出手，就把這些假“昆侖宗”掃滅了。
寧嶽風的酒已經喝到了第三壺，老者的故事也漸漸進入尾聲。
“前輩，那昆侖宗弟子就真的沒有再出現過嗎？”有人問道。
“沒有。”老者搖了搖頭，“二十餘年來，江湖中隻聞其聲，卻未見其人。”
“這昆侖宗究竟有沒有這麽厲害啊，江湖傳說之事未必可信。”一名長臉漢子此時在一旁道。
“你若不信，大可去找五宗掌門試試，他們皆是當年上過玉霄峰之人。”老者道，“你要是能活著出來，那邊證明老夫是在胡說。”
“前輩莫動氣，在下也隻是隨口一說而已，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那人連忙賠笑道，還給老者斟了一碗酒。
“不瞞諸位，老夫雖說也沒有見過昆侖宗門人，可當年也曾經去玉霄峰湊過熱鬧。”老者接著道，“當時有數百江湖人士齊聚在山上，你當這些人全是傻子不成？”
“前輩別和他一般見識。”此時，一名麻臉漢子則勸道，“我等初入江湖，也沒有啥見識，還要前輩多多指點才是。”
“指點談不上，老夫在江湖裏混了這麽久，也是一事無成，頂多就是閱曆多些罷了。”說著，老者忽然壓低了聲音，“比如，諸位知道老夫此番為何要進京嗎？”
老者這句話，再加上那一臉神秘的表情，頓時引得一桌人紛紛把頭湊了過來。
“是因為京城最近發生了那幾件大事嗎？”那麻臉漢子問道。
“你說的是哪幾件事？”老者笑著問道。
“靖涼王被斬……還有世子逃獄……”麻臉漢子道，“可這又與前輩有何關係？”
“朝堂之爭自然與老夫無關，不過……”說著，老者還掃視四周一眼，然後將聲音又壓低了一些，“諸位想想，世子能從天牢中被救走，是尋常人所為嗎？大理寺是什麽地方？何況晉王的武功之高，江湖上誰人不知，能從他手上將人劫走，那又會是什麽樣的人？”
見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老者接著道：“還有，靖涼王被斬之前，他家二郎，也就是當朝駙馬爺居然在城外被刺，險些丟了性命。又是什麽人敢在京畿要地對駙馬爺下手？以老夫之見，這般人物不是膽子夠大，便是手段夠強。”
“前輩的意思是，莫非這些事皆是昆侖宗門人所為？”長臉漢子問道。
“這個，老夫也隻是猜測而已。”老者道，“不過，京城中突然出現如此神秘的高手，老夫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麽人。就算是五宗門人，怕是也沒有這個膽量。”
“那前輩此去京城是？”麻臉漢子緊接著問道。
“實不相瞞，老夫是想去碰碰運氣。”老者道。
“碰運氣？”眾人皆是一臉不解。
“這麽說吧，倘若京城裏真的出現了昆侖宗弟子，那中原武林怕是會掀起一場驚濤駭浪。”老者神色忽然有些怪異，“老夫在江湖中蹉跎半生，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