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巡首諸邊
收到北戎開始攻打涼州的消息時,翟子初正在禦花園裏練習射箭。
前些日子,他不知從何處得了一張圖紙,上麵記載的是諸葛連弩的製作方法。他一時興起,便從軍器監調來了數名工匠,命其照著圖紙製造出連弩。
可是,工匠按圖造出來的連弩雖說可以連發,但射程卻隻有十餘步,完全不像圖紙上所言:三十步外,可破鐵甲。
翟子初也未怪罪工匠,而是自己親自動手,開始琢磨起連弩的製造工藝來。
花了兩日,翟子初在工匠的協助下,又造出了一副全新的連弩,然後興高采烈地跑到花園裏試射。
可是,當他扣動機簧之後,弩箭依然隻飛出了十餘步就一頭栽了下去,距離三十步外的靶子還差得很遠。
正當他眉頭緊縮地盯著手中的弩機時,涼州的消息也到了。
“晦氣,這些日子,就沒有一事是順心的!”翟子初將弩機一扔,朝花園大門走去。
等回到了華章殿內,翟子初往龍榻上一躺,依然是一臉不高興。
數日以來,翟子初的確是沒有什麽可高興的事情。
在斬了靖涼王羅延定之後,先是世子羅熙冕逃獄,還燒掉了大半個大理寺。接著,晉王翟明嶽便以“失職”為由,請辭大理寺卿一職,翟子初也隻能準了。
畢竟,皇叔的“失職”之實確鑿無疑——自大夏立朝以來,還從未有犯人從大理寺天牢中逃脫過。
可是,在罷免了翟明嶽之後,讓何人來繼任大理寺卿又成為了一個難題。
因為按照祖製,大理寺卿必須要有翟姓親王出任,而與翟明嶽同輩的親王中,兩人已經過世,餘下一人則是京城裏出了名“逍遙公”魏王翟明禮。
這位王爺從十七歲被封為魏王之後,就沒有幹過一天的正事,每日不是去城外遊獵,就是在王府中打馬球、鬥雞。
三年前,他又突然喜歡上了養馬,還特意在城南建了一座馬場。他不僅廣收天下良駒,還親自參與培育馬種,以至於京城裏的人又給他起了新的雅號:馬王爺。
而在與翟子初同輩的皇子中,除了齊王翟子興之外,餘下了六位皇子最大的也才十二歲,根本不可能出掌大理寺。
無奈之下,翟子初隻能命大理寺少卿先代掌寺中政事。
就在前日,駙馬爺羅延海又來“請罪”了。
雖然靖涼王羅延定被斬,世子逃獄,羅延海並未受到株連。可他依然整日惶恐不安,思來想去,最終向聖上請旨,想要出家為僧,以贖羅家之罪。
對於這位“姑父”的請求,翟子初也準了。不過,他恩準羅延海入寺修行即可,不必剃度,待削了業障,隨時可以請旨還俗,駙馬府也一直給他留著。
羅延海謝恩而去,次日便帶著兩名近身隨從去了一家寺廟。從此,京城之中便再無華陽侯,也無羅家人了。
在羅延海出家之後,當晚在天香樓就出現了一種說法:華陽侯此舉也是唯一的一條活路,不然他遲早也會被“清算”。
這種說法自然也很快傳到了翟子初的耳朵裏。
要不是他這幾日一直在和連弩“較勁”,身邊的小內侍恐怕日子更難過了。
眼見龍顏不悅,華章殿內的兩名小內侍也嚇得大氣也不敢喘,隻能低著頭。
莫常侍見狀,朝二人擺了擺手,兩名小內侍如遇大赦一般,連忙邁著小碎步退出了殿外。
“大家要是乏了,就先歇息歇息吧。”莫常侍走到翟子初身邊。
“我能睡得著嗎?”翟子初換了個姿勢,將腳搭在了榻邊的欄上,“這幫韃子來得倒是真快。”
“北戎覬覦涼州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此番有此良機,又豈能錯過。”莫常侍回道,“況且,韃子來犯,也當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那你覺得世子能撐得住嗎?”翟子初問道。
“老奴從未領過兵,也不會打仗,豈敢妄言軍機。”莫常侍道。
“你又把自己撇得幹淨。”翟子初白了他一眼。
“老奴知錯了。”莫常侍連忙低頭回道,“老奴的意思是,涼州既然已經入局,大家也隻能落子無悔了。至於世子,他怎麽說也是羅家人,擁兵自立或許可以,但絕不會與韃子媾和的。”
“朕原本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據回來的陳欽差說,羅家二子意外慘死,我擔心……”翟子初皺了皺眉。
“這的確是在意料之外。”莫常侍道,“不過,既然他能將陳欽差放回來,其實也是在向大家表明心跡。”
“你就如此肯定?”
“不肯定又能如何?”莫常侍道,“老奴方才說了,如今既已入局,與其疑人,不如信人。況且涼州遠在千裏之外,信人才能讓大家安心不是?”
“你說得輕巧,朕眼下能安心嗎?”翟子初道,“一旦涼州不保,韃子便可揮師南下,**,我大夏已無險可守。”
“既然是場賭局,那自然會有風險,而且風險越高回報也就越大,這不也正是大家當初下定決心的原因嗎?”莫常侍接著道。
“那朕要不要向雄州增兵,以防不測?”翟子初又道。
“大家手上還有兵嗎?”莫常侍立即反問道,“況且,一旦韃子真的破了涼州天險,揮師南下,雄州又需要多少兵馬才能擋住北戎大軍呢?五萬?還是十萬?”
正當二人說著,殿外忽然響起了內侍的聲音。
“啟稟聖上,齊王殿下求見!”
“宣。”翟子初把腳從榻欄上放了下來。
不多時,隻見齊王翟子興走了進來。
在見過君臣之禮後,翟子初直接問道:“想必聖人已經知道涼州之事了吧,不知聖人要如何應對?”
“二郎,你說的是靖涼王世子擁兵自立之事,還是北戎攻城之事?”翟子初道。
“自然是北戎犯邊之事。”翟子興道。
“那你對此有何高見?”
“隻要聖人下詔,小王願帶兵馳援涼州!”翟子興拱手請命。
“馳援涼州?”翟子初終於坐直了身子,“二郎,你是不是糊塗了,你要讓朕去馳援反賊?”
“小王沒有糊塗。”翟子興雖然沒有抬頭,但語氣卻絲毫不懼,“靖涼王世子雖說已經不再奉朝廷號令,可他也並未打出反叛的旗號,又怎麽能說是謀反呢?況且,他若是真有意謀反,完全可以與北戎勾結,興兵南犯,又何苦還堅守涼州呢?在小王看來,世子擁兵自立隻是一時憤懣難平而已。如今韃子圍城,倘若此時聖人發兵馳援涼州,世子必定會感念聖恩,浪子回頭。”
看著齊王激動的樣子,翟子初忍不住瞟了一眼莫常侍。
“齊王殿下,老奴知道你與世子素有交情,不過,殿下可曾想過,世子既然已擁兵自立,又怎麽輕易罷休。”莫常侍此時上前一步道,“還有,前有靖涼王被斬於京,後有羅家二子意外遇難在後,你要是世子,你會輕易言和嗎?”
“什麽?”翟子初猛地抬起來頭,“羅家二子死了?”
於是,莫常侍便將陳欽差帶回來的消息告訴了翟子興。
聽罷莫常侍之言,翟子興難過地搖了搖頭,陷入了沉默。
過了片刻,翟子興又道:“即使如此,涼州乃是我大夏北境要害,聖人也不可不理啊。就算是世子他真的擁兵自立,占據了涼州天險,那也比落入韃子手中要好啊。”
“二郎,你的心情為兄明白,隻是你縱有馳援之心,可人家卻並無此意啊。”翟子初回道。
“聖人這是何意?”
“你還有所不知,涼州人馬已經占了陽明山,切斷了通往山外的官道,就算你帶兵前去,那位世子恐怕也不會讓你進涼州的。”翟子初道。
“莫非他是想獨自堅守涼州不成?”翟子興道。
“他究竟是何打算,朕也不得而知。”翟子初無奈地搖了搖頭,“朕如今能做的,隻能是靜觀其變。不過,二郎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以羅家人的能耐,堅守涼州一段時間還是可以的。一旦久攻不下,韃子自會退去。”
“是啊,齊王殿下,羅家守了涼州百餘年,韃子何曾得手過?”此時,莫常侍也在一旁道,“世子雖然擁兵自立了,可涼州兵還是涼州兵不是。”
“對了二郎,你來得也正好。”翟子初此時又趁機道,“朕有一件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交給你去辦才最妥當。”
“不知聖人有何差遣?”
“朕決定讓你去巡首諸邊。”翟子初道。
“巡首諸邊?”翟子興頓時一愣,“聖人當真要這麽做嗎?”
“當然。否則,如何能震懾住邊關的守將,令其不敢有二心。”翟子初道。
“可是,眼下涼州已經告急,聖人不覺得此時正是該安撫邊關軍心之時嗎?”翟子興道,“所謂恩威並施,此時再以靖涼王之事震懾邊關怕是會適得其反吧。”
“二郎,你還是太年輕了。邊關諸將皆是手握重兵之人,難保不會有人也做著靖邊封王之夢,甚至想效仿靖涼王獨踞一方。”翟子初語重心長地道,“朕之所以如此,正是要讓他們以靖涼王為戒,安心為我大夏效力,否則,皇恩有浩**之時,天威也會有雷霆之怒。”
“可此事為何一定要小王前去呢?”翟子興麵露難色,“聖人大可另擇合適之人。”
“二郎,你便是那最合適之人。”翟子初道,“非你莫屬。”
“我,難道隻是因為小王也姓翟嗎?”
“是,但也不完全是。”翟子初接著道,“朕之所以將此事交付於你,除了以齊王之威震懾諸將之外,也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還有何目的?”翟子興問道。
“你忘了,你如今已是統領南衙十二衛的驃騎大將軍了。”翟子初道,“你此去諸邊,也正好可以沿路巡查一番各衛遙領的折衝府,這也正是你這位驃騎大將軍的本職所在啊。”
“聖人的意思是?”翟子興覺得聖人的用意絕非話裏那麽簡單。
“按照本朝軍製,除了涼州之外,諸邊守備皆由各折衝府輪流上番戍衛。邊關無戰事時,上番之兵隻占十之三四。”翟子初忽然壓低了聲音,“除非有兵部兵符,任何人不得調動府兵,如此一來,雖然可以防止各府將領擁兵自重,可一旦邊關戰事緊急,往往會調兵不及。所以,你此番前去,除了巡首之外,還要帶上兵符。”
“帶上兵符?”翟子初一驚,“這是為何?”
“朕要你暗中征調廬州、燕州兩地的府兵前往梁山六寨集結。”翟子初道,“然後你再以巡首之名抵達梁山六寨。”
“廬州、燕州兩地所轄折衝府不下八十餘處,府兵合計有七八萬之眾,聖人要征調多少?”翟子初越聽越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盡數征調!”翟子初道。
“聖人是準備在涼山一線用兵嗎?”翟子初終於問出了心裏的問題。
“用不用兵暫時還不好說,隻是有備無患而已。”翟子初接著道,“但此事切莫大張旗鼓,一定要暗中進行才是,至於各府士卒如何開拔行進才能不被察覺,這便是你的事了。”
“所以,巡首諸邊是假,暗中征調兵馬前往邊關才是真?”翟子行又道。
“也不盡然,巡首諸邊自然也是真,靖涼王的首級你也要帶好。”翟子初道,“而且,你此番巡邊,要先去南長城,然而再揮師北上,如此方可掩人耳目。”
“聖人,調集如此多兵馬到梁山六寨,究竟是為何?聖人若不明示,小王心裏實在忐忑啊。”翟子興有些按捺不住了。
“二郎,你是不是覺得朕還信不過你?”翟子初笑了笑,“這你大可放心,朕若是不信你,這天下怕是也無可信之人了。”
說著,翟子初朝莫常侍使了個眼色,莫常侍便從懷中逃出了一個黃色的錦囊,遞給了齊王。
“二郎,這是朕留給你的一道密旨。”翟子初道,“不過,隻有在抵達梁山六寨之後,你方可打開,然後依旨而行即可。”
翟子初接過錦囊,臉上依然寫滿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