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劫獄之念
當“劫獄”兩個字從顧唯亭口中說出來時,木蘭不由得也嚇了一跳。
其實,她心裏不是沒有想過。可要想從府衙的大牢裏救出人,又談何容易。就算是武功高如師父這般,也沒敢動這個念頭,何況要救的還不是一個人,還是一家人。
見木蘭麵色有些遲疑,顧唯亭先讓隨從退下,然後將木蘭和小七請到了房中。
“木蘭姑娘,愚下也知道此舉並非萬全之策,不過若是京城告狀這條路走不通,恐怕也隻剩下這條路了。”顧唯亭道。
“可是以奴家一己之力,怕是很難得手……”木蘭麵露難色道。
“姑娘誤會了,愚下並非是讓姑娘前去劫獄。”顧唯亭道,“倘若姑娘信得過我,此事可交由愚下來辦。”
“郎君的意思是……”木蘭有些意外。
“不瞞姑娘,愚下這些年來也結交了不少江湖朋友,皆是俠義之士,愚下但有所求,他們必定全力相助。”顧唯亭道。
“可是,歸德府大牢畢竟是一府重地,看守眾多,防備必然森嚴。”木蘭道,“若無足夠人手,怕是不容易得手吧。”
“這個姑娘不用擔心,人手絕不是問題。”顧唯亭接著道,“據愚下所知,一府府衙的士卒最多不過二三百人,其中還有不少雜役,守衛大牢的頂多也就百十人,不足為懼。”
“那敢問郎君有多少人?”木蘭有些心動了。
“眼下便有兩百人,三五日之內,再召集二三百人也不在話下。”顧唯亭十分肯定地道。
“那這人在何處?”木蘭連忙問道。
“就在此處。”
“此處?”木蘭一愣。
“正是。”顧唯亭道,“姑娘有所不知,愚下這莊中就有兩百餘人,皆是各處投奔而來的江湖好漢,倘若姑娘覺得不夠,如這般的莊子,愚下也還有幾處,其中一處正好離歸德府不遠。”
隻是寥寥幾句話,木蘭是聽得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位顧郎君居然在這宅院裏養著如此多的江湖人士,而且還不止這一處。怪不得要在這幽靜偏僻之地建這座宅院,而那些望樓和門前的吊橋便也不難解釋了。
喜的是,倘若真能有如此多人相助,劫獄也並非不可能。
“可是,聚眾劫獄乃是重罪,你我隻是萍水相逢,奴家又怎敢讓郎君以身犯險。”木蘭回道。
“姑娘此言差矣。”顧郎君道,“我顧某雖說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但素懷俠義之心,在江湖也有些名氣,如今姑娘一家含冤入獄,我又豈能袖手旁觀。”
見木蘭未置可否,顧唯亭接著道:“再者,姑娘與我同為六府世家,雖無相交之實,卻是同氣連枝,姑娘今日之遭遇,未必就不會成為顧某來日之禍,於己於人,我皆要有所謀斷。”
“話雖如此,可郎君眼下並無大可安享富貴,又何必冒險呢?”木蘭回道。
“木蘭姑娘,你別忘了,自本朝太祖定下六府分封之製,司馬家可是百年來第一個遭此劫難之家,你就沒想過是為什麽嗎?”
“自然是和靖涼王一案有莫大關係。”木蘭回道。
“的確,司馬家與靖涼王乃是世交,姑娘又與世子訂下了婚約,受到牽連自然不奇怪。”顧唯亭接著道,“可就算沒有靖涼王一案,我六府世家也遲早會被殃及。”
“此話怎講?”木蘭有些不解。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顧唯亭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六府世家隻要存在一天,縱使一直安分守己,也一樣會被時刻提防,不然六府府尹為何一定要由皇室宗親來出任?如今司馬家突遭橫禍,怕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聞聽此言,木蘭也陷入了沉思。
她雖然也出身六府世家,可一來是女兒身,二來年紀尚幼,所以阿爺之前也從未與她說起過這些。
如今想來,阿爺平日裏謹言慎行,不涉政事,恐怕也與此有莫大的關係。
可即使如此,也依然避免不了禍從天降。
“郎君所言不無道理,隻是劫獄之事非同小可,還是容奴家再考慮考慮。”木蘭低著頭道。
“那是自然,畢竟此事並非萬全之策。”顧唯亭也未勉強,“姑娘也請放心,京城那邊一有消息,愚下自會及時相告。”
說著,顧唯亭便起身告辭了。
顧唯亭走後,司馬木蘭陷入了深思。
她並非不想立即救出自己的家人,可是一旦真的要去劫獄,那也意味著自己一家要公然與朝廷為敵,所謂“謀反”的罪名怕是也再難洗脫幹淨了。
不過,一想到一家老小還在牢中受苦,她心裏又難過起來。況且自己離家已經半月有餘,家人如今是何情況也不得而知,再等下去,也難免凶多吉少。
木蘭就這樣糾結了良久,卻始終拿不定主意。直到夕食時辰將近。
“木蘭姐姐,今日還要去給唐家小哥送飯嗎?”小七在一邊怯怯地問道。
“喔,去,自然要去。”木蘭仿佛剛回過神來。
……
眼見木蘭和小七端著飯菜進了房間,唐葉封連忙從榻上坐了起來,他先是走到房門朝外張望了一番,然後關上了房門。
“你鬼鬼祟祟地做甚,是不是又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了?”小七一邊將飯菜放在案幾上,一邊問道。
“我能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是發現了見不得人的事。”
唐葉封先白了小七,然而朝著木蘭道:“木蘭姑娘,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什麽?”木蘭有些心不在焉。
“我發現,這座宅院裏少說住了二三百人,而且隻多不少。”唐葉封興奮地道,
“是嗎?”木蘭應了一聲。
見木蘭完全無動於衷,唐葉封又道:“難道姑娘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有什麽好奇怪的。”小七在一旁道,“此事,木蘭姐姐已經知道了。”
“啊?”這下輪到唐葉封覺得奇怪了。
看著唐葉封一臉驚愕的樣子,木蘭便把方才顧唯亭所言告訴了他,包括劫獄之事。
聽完木蘭所言,唐葉封又大吃了一驚。
“你已經應下劫獄之事了?”他朝木蘭問道。
“暫時還沒有。”木蘭搖了搖頭,“奴家還是想先等等京城的消息。”
“喔。”唐葉封稍稍鬆了口氣。
“劫獄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走錯,這謀反的罪名怕是再難洗脫了。”唐葉封道,“木蘭姑娘你可要想清楚。”
“怕什麽,謀反又怎樣!”此時,小七在一旁不屑道,“這天下有多少不平之事,又有多少蒙冤之人,莫非他們皆該等死嗎?”
“你一個小孩子,哪來如此大的怨氣?”唐葉封夾了一塊羊肉放到了小七碗裏,“趕緊吃飯,大人說話,少插嘴。”
“誰是小孩子?”小七一臉不服氣,“再說了,小孩子怎麽了,多少小孩子流落街頭,不還是大人造的孽嗎?”
說著,小七停下了筷子,眼圈開始有些紅了。
“小七,你怎麽了?”木蘭連忙問道,“是不是心裏有什麽委屈?”
“是啊,好端端的,如何還發起脾氣了?”唐葉封也聽出她話裏有話。
“我沒有發脾氣,我隻是……”小七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就說出來嘛。”唐葉封道,“我和你木蘭姐姐也不是外人,怎麽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小七一口飯含在嘴裏,一直憋著,忽然眼淚流了出來。
隨著眼淚流出來的還有一些不堪回首之事。
原來,小七本是廬州漢陽縣人氏,一直就住在漢水河邊。
小七家在村中本來有十餘畝田地,雖不算富足,但也能保證溫飽。加之小七祖上世代行醫,在十裏八鄉也是有些名氣的郎中,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可是,一年之前,當地鄉紳和官府勾結,以修築防洪堤壩的名義加賦,每戶不僅要繳納所謂的防洪賦稅,還要抽出兩丁參加修築堤壩的勞役,不足兩丁者,則還要按田地多少再加一稅。
小七家是三代單傳,而且她的阿兄也當時也隻有十四歲,所以除了她阿爺之外,家中再無成年男丁。為了能繳上賦稅,家中隻能將田地賣給了鄉紳,從此成為了無地的流民,隻能靠阿爺行醫勉強維持生計。
所謂禍不單行,半年之前,漢水河暴發了洪水。
一夜之間,河水決堤,將小七所在的村莊完全淹沒,大多數村民逃避不及,最終葬身魚腹,其中也包括小七的阿爺和阿娘。小七和阿兄則抱住了一根樹幹,僥幸死裏逃生。
此後,小七和阿兄便成為了災民,一路流落到廬州城中,以乞討為生。
也就在兩月前,因為爭搶半隻燒雞,小七的阿兄與丐幫弟子發生了打鬥,居然被丐幫弟子活活打死在了街頭。
就此,全家也隻剩下了小七一人,在廬州城中孤苦流浪。
聽完小七的悲慘遭遇,唐葉封是又難過又氣憤。
“這丐幫弟子打死了人,官府就不管不問嗎?”唐葉封不由地怒道。
“丐幫與官府多有勾連,又怎會過問。”小七回道,“況且我與阿兄已是流民,身上既無過所,也沒有籍書,哪敢去報官。”
“即使如此,莫非就沒有王法了嗎?”唐葉封又道。
“王法?所謂王法,無非是聖人一家之法罷了。”木蘭在一旁冷冷道,“涼州羅家如何,貴為王侯,我司馬家又如何,也算得上是簪纓之家,還不是落到如今這般地步,何況是尋常百姓?”
“可……”唐葉封一時也有些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兒,唐葉封見木蘭依然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又忍不住勸道:“木蘭姑娘,在下知道你救人心切,不過越是如此,越莫亂了方寸才是。況且,這顧郎君為何要幫你劫獄救人,你想過嗎?”
“你這是何意?”木蘭麵露不悅,“莫非你覺得他此舉是另有所圖?”
“是否另有所圖在下一時也不敢斷言,隻是這劫獄之事難免會有死傷,如此舍命相助,怕不單單隻是俠義之舉吧?”唐葉封道。
“你所言也沒錯,顧郎君也說了,此舉不隻是助人,也是為他自己著想。”木蘭道,“同為六府世家,他也擔心奴家的遭遇會在他身上重演。”
“是嗎?”唐葉封一愣,“這位顧郎君對姑娘倒是足夠坦誠。”
“唐家小哥,奴家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過,奴家眼下身處此境,單以一己之力恐怕很難救出家人。所以,也隻能借助他人之力,如今既然顧郎君肯出手相助,縱使他真有什麽別的圖謀,奴家也隻能冒險一試了。”木蘭道。
“明白。”唐葉封隻得點了點頭。
“還有,你若是擔心受到牽連,等傷好之後離開此地便是。”木蘭又道。
“姑娘,在下絕無此意!”唐葉封有些急了。
“唐家小哥,奴家此言也絕非氣話。”木蘭麵色平靜,“奴家已是被逼上絕境之人,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而你和小七不同,能安穩度日又何必隨我去冒險呢?”
“木蘭姐姐,你不怕,我也不怕。”此時,小七也忍不住了,“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了,要不是遇上姐姐,我說不定已經餓死在街頭。”
唐葉封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一時也不敢再多言。
此後兩日,木蘭和小七照舊會準時將飯菜送來,然後三人一起吃飯。可吃飯時,三人之間的話明顯少了很多,有時候一頓飯吃完,也說不了兩句話。
如此尷尬的局麵,直到第三日夜裏才被打破。
同木蘭二人一起用罷夕食之後,唐葉封又獨自在房裏看了會書,書是問顧郎君討的,是一本前朝的山野外傳,講的是山中妖神的故事。
正當他看得有些倦了,準備熄燈睡覺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等他開門一看,發現是木蘭和小七。
他尚未開口,就發現小七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待問過之後才知道,木蘭是來辭行的:她已經決定回歸德府去劫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