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父仇難消
寧嶽風發現自己越來越可怕了。
因為他總是能預感到不好的事情,而且隻會預感到不好的事情。
就在和趙誌平作別之後,他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隻是他當時已經知道趙誌平難逃一死,覺得總沒有比死亡更壞的事了。
可剛過去了一日,他就聽到了消息:趙誌平以下犯上,刺殺掌門未果,被葉少然以“清理門戶”之名斬殺。
而據丐幫傳來的消息,趙誌平的確是行刺掌門未果,還被葉少然斬斷了左臂。可他拖著斷臂依然持劍狂攻,最終傷重被擒,被綁在了莊內的一棵樹上。
葉少然隨即下令,讓門下弟子每人刺趙誌平一劍,違令者與其同罪。
可憐的趙誌平,最終死在了同門的亂劍之下。
趙誌平的死,讓寧嶽風內心生出了一種巨大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是喝再多再好的酒也無法消散的。
然而更要命的是,除了無力感之外,他內心還有不安——他擔心自己對於靖涼王那不祥的預感也會成真。
所以,當看到一名丐幫弟子出現在客棧時,寧嶽風連忙奔下樓去,生怕羅熙雲也發現了丐幫弟子。
接過了丐幫弟子手中的紙條,寧嶽風特意離開了客棧,鑽到一個僻靜的巷子裏,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了紙條。
不祥的預感果然又應驗了:靖涼王死了。
寧嶽風在外麵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回到了客棧。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羅熙雲,他甚至在猶豫,要不要把靖涼王的死訊告訴她。
可他心裏也清楚,這麽大的一件事,消息遲早會傳到雄州,瞞是瞞不住的。
當寧嶽風叩開房門時,羅熙雲正在收拾包袱。
“寧大哥你來得正好,奴家準備明日一早起程,你要有什麽書信帶給你師父,奴家願意效勞。”羅熙雲道。
“喔。”寧嶽風應了一聲,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寧大哥你怎麽了,看上去臉色不太好。”羅熙雲抬頭看了寧嶽風一眼。
“啊,無妨,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寧嶽風應道。
“對了,寧大哥。”羅熙雲把包袱帶子紮緊,卻又打開了,“要不奴家留些銀兩給你吧,姑姑給的盤纏我也用不了。”
“不必了,姑娘還是自己留著吧,往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寧嶽風回道。
“不要緊,等奴家到了京城,見了阿爺,還怕沒錢花嗎?”羅熙雲朝著寧嶽風笑了笑。
寧嶽風沒有接話,也不敢直視她,而是很不自然地望向了窗外。
羅熙雲是何等的聰明,又怎能沒有發現寧嶽風的異樣。
“寧大哥,是出了什麽事了嗎?”羅熙雲眉間微蹙道。
“是出事了……”寧嶽風慢慢走到了窗邊,一閉眼道,“王爺死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寧嶽風呆在原地良久,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以為羅熙雲會失聲痛哭,或者會追問自己王爺是如何死的。
可什麽也沒有。
寧嶽風慢慢轉過身去,發現羅熙雲隻是呆坐在了榻上,她臉上沒有眼淚,甚至也沒有任何表情,隻有說不出的冷漠。
如果不是她的眼眸不時微微閃動,寧嶽風甚至以為她已經入定了。
“羅姑娘……想哭就哭出來吧。”寧嶽風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羅熙雲眼簾微動,卻依然麵沉似水。
“哭,有用嗎?”羅熙雲忽然冷冷道,眼裏也露出了一道寒光。
寧嶽風心裏一怔,一陣寒意從心裏冒了出來。
……
寧嶽風一直沒有見到羅熙雲哭。
從他說出消息開始,直到天色黑盡,兩個多時辰過去了,羅熙雲沒有掉過一絲眼淚。
不僅如此,她還吃光了寧嶽風送來的飯菜,然後又詢問了靖涼王的死因。看她的樣子,似乎已經平靜地接受了一切。
可她越是表現得平靜,寧嶽風反而越是擔心,生怕她會想不開做出傻事。
整個晚上,寧嶽風幾乎就沒睡,一直注意著隔壁房間內有無異樣。直到五更天之後,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到了次日,寧嶽風還是擔心羅熙雲出事,早早地便去敲門問安,卻發現羅熙雲已經不在房中。
這下可把寧嶽風嚇壞了,他連忙奔出客棧尋找。可是偌大的一個城裏,又該到何處尋找呢?
在找了兩條街之後,寧嶽風終於想起來該去找丐幫幫忙,這才朝安順坊奔去。
在尋到蘇長老,並請他幫忙尋找羅熙雲之後,寧嶽風這才一路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客棧。
可剛進門,便發現羅熙雲已經坐在房間裏了。
“熙雲姑娘,你去了何處?讓我一陣好找!”寧嶽風關切地問道。
“寧大哥不必擔心,奴家隻是去買了些東西。”說著,羅熙雲打開了包袱,裏麵露出一些衣物,男人的衣物。
“姑娘這是?”寧嶽風問道。
“奴家看你沒什麽換洗的衣物,上回那件又被勾破了,便又給你多買了兩件。”羅熙雲道。
看著包袱裏的衣物,寧嶽風一時也不明白她究竟是何用意。
“寧大哥,你且先坐下,奴家有事請教。”羅熙雲將包袱放到一邊,然後一臉正色地道。
與羅熙雲相處了數日,寧嶽風還從未見過她如此嚴肅。
“姑娘不必客氣,有事直言便是。”寧嶽風說道。
“奴家想請教寧大哥,可有五步之內一擊必殺的劍法?”羅熙雲問道。
“這……當然有。”寧嶽風道,“隻是想要練成一擊必殺之技絕非朝夕之功,況且還要看對手是誰?”
“倘若要殺的是那狗皇上呢?”羅熙雲眼露寒光道。
饒是寧嶽風心裏已經有了準備,還是嚇了一跳。
“姑娘為何有如此念頭?”
“如今在這世上,奴家已是了無牽掛,唯有殺了那狗皇上,才能為我阿爺報仇。”羅熙雲道。
“殺父之仇是該報,可他畢竟是皇上啊。”寧嶽風回道。
“寧大哥的意思是,仇人是皇上,他就不該死嗎?”羅熙雲冷眼問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殺不了。”寧嶽風回道,“莫說是你,就算是如我師父那般的武功,怕是也很難得手。你要知道,皇宮禁地,豈是這麽容易能進的,我怕你連皇上的麵都見不到,就……”
羅熙雲默默低下了頭,似乎默認這個事實。
不過她很快又抬起頭問道:“寧大哥是不是覺得奴家這念頭太過瘋狂了?”
“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試問天下之人又有誰會放過殺父仇人呢?換做是我,怕是也會如此。”寧嶽風道,“隻是,想要殺皇上又談何容易。”
“哎。”羅熙雲突然歎了口氣,“隻怪奴家學藝不精,要是能有寧大哥這般武藝,或許五步之內便可擊殺了那狗皇上。”
“姑娘這是有什麽打算了嗎?”寧嶽風心裏暗想,這羅姑娘是不是一時被仇恨蒙了心,不然怎麽會對刺殺之事有如此執念。
“暫時還沒有想好。”羅熙雲若有所思道,“隻是奴家在想來,倘若有機會接近到那狗皇上五步之內,是否便大有勝算?”
“然後呢?”寧嶽風不由地加重了語氣,“就算你有這樣的機會,甚至能夠得手,你自己的性命呢?”
“我自己?”羅熙雲突然笑了笑,“一個無父無母之人,性命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句話猛然戳中了寧嶽風內心隱秘之處。隻是他除了心生同病相憐之感外,更多的則是對命運無常的無奈。
就在幾天前,眼前的羅姑娘還是他羨慕的對象,甚至自己還有點高攀不起的自卑。可轉眼之間,她便從堂堂小郡主成了孤兒。
雲上之夢,覆手成泥。
“熙雲姑娘,報仇之事可以從長計議,切莫因為一時之恨而亂了方寸。”寧嶽風放緩了語氣,“何況你阿爺泉下有知,怕是也不想看到你如此衝動行事吧。”
“可我阿爺就這樣含冤而死,又有誰來為他討回公道呢?”羅熙雲道,“我羅家人世代忠良,為國戍邊百餘年,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熙雲姑娘你有沒有想過,你若真去行刺皇上,你羅家世代英名不就徹底毀了嗎?”寧嶽風道,“你母女忍辱負重這麽多年,如今剛剛得以認祖歸宗,你也不想轉眼就成為羅家的罪人吧?”
“可如今我羅家在天下人眼裏不是已經是罪人了嗎?”羅熙雲反駁道,“就算奴家不去殺掉那狗皇上,天下還有我羅家容身之地嗎?“
“我看必未。”寧嶽風道,“王爺雖然死了,可世子還活著,皇上看起來並非要對你羅家趕盡殺絕。”
“你如何能斷定我阿兄還在?”羅熙雲道,“他不是早已被打入天牢了嗎?”
“打入天牢是不假,可倘若世子真和王爺一起遇難,京城傳來的消息不會隻字不提。”寧嶽風肯定地道,“所以我覺得你阿兄應該還活著。”
“他真的還活著?”羅熙雲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光亮。
寧嶽風見狀連忙趁熱打鐵道:“不止世子還活著,在涼州還有你的三位弟弟,還有你家姑姑,就算你要報仇,也該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羅熙雲沒有回話,可眼神中的決絕也似乎在一點點地消散。
寧嶽風決定再添一把火,接著又道:“你莫非忘了,你姑姑當初一片苦心將你送出涼州,可不是讓你去白白送死的!”
“姑姑……”羅熙雲口中輕輕念著,似乎回想起了什麽,眼神中也漸漸有了些暖意。
寧嶽風終於稍稍鬆了口氣,接著道:“事到如今,姑娘暫且在此多留兩日,容我托丐幫打探到確切的消息之後,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羅熙雲輕輕地點了點頭,朝寧嶽風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從房間出來之後,羅熙雲便離開了客棧,朝著安順坊走去。
一來,既然羅姑娘已經找到了,也就不必再麻煩丐幫的兄弟了;二來,他也的確要再去尋趟蘇長老,看看京城是否還有什麽新的消息。
靖涼王的死,不僅讓羅熙雲徹底亂了方寸,也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對於三生會的追查剛有些眉目,可眼下卻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當然,寧嶽風也多少有些擔心師父。畢竟師父一路跟隨靖涼王入京,如今王爺被斬首,師父是否會受到牽連還尚未可知。
就在寧嶽風一路往安順妨趕去時,他忽然察覺出有些異樣。
他所住的這家客棧在城南西側,而丐幫所的安順坊則在城南東側,所以路上正好要經過朝陽門大街,甚至還能看到朝陽門。
而當他路過朝陽門時,發現城門守備的士卒比平日多了不少,對入城行人的盤查也明顯嚴密了。甚至在城樓之上還出現了甲士和弩兵,一副如臨大敵的陣勢。
莫非是出事了?
寧嶽風一路忐忑地趕到了安順坊的那間腳行,剛到腳行門口,正好迎頭碰上了蘇長老。
蘇長老一見他,便連忙將他拉到了那棵大槐樹之下。在確認四周無人之後,才低聲對他說道:“剛剛接到風大俠從京城傳來的飛書,讓少俠在老夫這裏等他到來,切莫輕舉妄動。”
“在此處?”寧嶽風一愣。
“正是,風大俠特意囑咐讓你莫再住在客棧之中。”蘇長老道,“想來是事出有變,住在老夫這裏更為安全些。”
“喔。”寧嶽風點了下頭,眉頭卻皺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了剛在城門見到的情景,連忙問道:“蘇老張可知這城中發生了何事?方才我見南城門明顯是加強了戒備。”
蘇長老搖了搖頭道:“老夫也暫時不知,不過或許和靖涼王之死有關,所以少俠還是留在此處穩妥些,等見到你師父就明白了。”
“在下明白,我去去便回。”寧嶽風突然想起羅熙雲還在客棧中,連忙作別,朝著坊外奔去。
回到客棧之後,寧嶽風一路奔向了羅熙雲的房間。可是連叩了數下門卻毫無回應。
他心裏暗叫一聲不妙,連忙推門而入,房內果然已經沒人了,
不過,桌幾上還留著一個包袱,在仔細一看,還有一封書信被壓包袱下。
信,正是羅熙雲留給他的。
“寧大哥,承蒙多次相助,一路相護,奴家感激不盡,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所謂墜歡莫拾,酒痕在衣,你我相識未久,卻似滄海桑田,唯願來日可追,有緣再續……”
看罷書信,寧嶽風頓時思緒萬千,卻又百思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