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七

唐葉封千算萬算也未曾算到,自己一路費力追蹤而來,結果隻是為了區區六文錢。

六文錢,莫說去投客棧了,就算吃頓飽飯怕是也不夠,更別說酒肉了。

想著眼看就到嘴邊的好酒好肉,還有帶路的酬金就這麽飛了,唐葉封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正好坐在小乞丐旁邊。

他是氣的,更是餓的。

中午負氣出門時,他便沒吃飯,又跟著小郎君一路走了十餘裏,等進了廬州城時,已是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接著又一路追尋到此,費了腦,又費了力氣,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唐葉封倒也沒有責怪小郎君之意,畢竟也不是他求著自己帶路,還有尋“賊”的。

他隻是在心裏感歎,都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自己眼下算是領教了。

再一想到自己的謀生大計就此夭折了,他更加鬱悶起來。

莫非還是要回到村裏去,日日看著那鄭三娘的臉色度日?

眼見唐葉封癱坐在地,小郎君一時也不知該如何。

他有心討回那錢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尤其是看著唐葉封那一臉失落之像,更加有些不忍。

“唐家小哥,六文錢雖說少了些,買幾個胡餅總還是夠的吧,不如先去買來?”小郎君小心翼翼地道。

還沒等唐葉封回應,一旁的小乞丐卻先說話了:“切,有這六文錢倒不如去買鬥米,要不換十個雞蛋也行,如此或許還能多撐幾日。何故買胡餅這般揮霍。”

小郎君似乎並未聽懂小乞丐的意思,可唐葉封卻聽明白了,這分明就是在譏諷。

“小叫花子,看你乳臭未幹,卻如此牙尖嘴利,活該你一輩子要飯。”唐葉封正愁心裏氣沒處撒,立馬回道。

“你說誰是要飯的?別以為你紮了個文人巾,就以為自己是讀書人了。瞧你那窮酸樣,你才是要飯的,你全家皆是要飯的。哼!”

小乞丐小臉漲得通紅。

“嘿,你個小娃娃,信不信我即刻抓你去見官?”唐葉封絲毫不肯相讓。

他剛一說完,肚子裏忽然傳出了一陣“咕嚕咕嚕”聲,真是餓得咕咕叫。

聽到這聲音,方才還一臉怒氣的小乞丐頓時捂著嘴笑了起來。

“我看還是先別急著去見官吧,先把你那肚子裏的官司先了結了再說吧。哈哈哈。”

小乞丐笑得前仰後合,一個不留神向後仰去,情急之下連忙伸出手撐了一下地,用得正好是被小郎君點中手腕的右手。

“哎呦。”小乞丐疼得叫了起來。

“哈哈哈。”這會輪到唐葉封幸災樂禍了。

不過,他發現自己大笑了幾聲,居然笑得虛汗直冒,著實是餓得不輕。

見小乞丐表情痛快地捂著手腕,小郎君頓時起來惻隱之心。

“小孩,你無礙吧。”小郎君上前扶起了小乞丐,“怪我方才一時情急,出手重了些,沒傷到你吧?”

“誰是小孩?過了年我就十三歲了。”小乞丐抬頭看了看小郎君,見他麵目和善,語氣也頓時緩和了許多,“再說了,我有名字。”

“那你叫什麽?”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小乞丐,小郎君突然想起了家裏的幾個妹妹,頓生憐愛之心。

“小七。”

“小七?那你姓什麽?”

“就叫小七。”小乞丐的臉又拉了下來,低下頭去。

小郎君似乎明白了,連忙道:“小七好,很好聽。”

“要不我幫你看看手腕吧,我還帶了治跌打的藥。”小郎君又關切地問道。

“沒事,已經不疼了。”小七搖了搖頭。

見二人居然這麽快就“一笑泯恩仇”了,一旁的唐葉封不由得白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錢袋。

“以在下之見,小郎君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吧。”說著,唐葉封把錢袋還給了小郎君,“要不還是先去買一鬥米吧?讓我想想最近的米行在何處……”

聽唐葉封如此一說,小郎君也頓時覺得肚子裏空空如也。

他看了看手裏的錢袋,弱弱地朝唐葉封道:“光有米怕是不行吧,這鍋灶又從何而來?”

此言一出,唐葉封頓時覺得一口氣沒搗上來,肚子更餓了。

“罷了、罷了,遇到兩位也算我倒黴!”此時,小七從石階上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道,“若是不想餓死,且在此等著。”

說完他便轉身進了正殿。

不多一會兒,隻見小七捧著一個比他臉還大些的荷葉包走了出來。

還未等小七走到近前,唐葉封就已經聞到了一股肉香味,饞得直咽口水。

等小七將荷葉包往石階上一放,再掀開來,唐葉封眼睛都看直了:荷葉裏包的是燒雞,而且不止一隻,隻是每隻皆有殘缺,不是少了雞腿,便是少了翅膀。

“快吃吧。”小七大方地道,“興許還熱著呢。”

可麵對如此誘人的燒雞,唐葉封和小郎君雖然虎視眈眈,卻皆未動手。

唐葉封是不敢動,畢竟自己剛還在與小七鬥嘴。

小郎君則是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些燒雞可絕不止六文錢。

“怎麽啦?二位是不餓,還是等著上酒呢?”小七嘴一撇,“我可有言在先,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啊。”

說著,小七便伸手撕下了一條雞腿。

“吃吃,當然要吃。”此時,唐葉封再也繃不住了,也伸手撕下了一條雞腿啃了起來。

小七先白了唐葉封一眼,然後將雞腿含在嘴裏,把最後一條雞腿也撕了下來,遞給了小郎君。

看著小七溫軟的眼神,小郎君也不再矜持,接過了雞腿。

就當小郎君還在一手拿著雞腿,另一隻手撕下一柳,再送進口中時,那邊的唐葉封早已把一隻雞腿啃了個幹淨,就連腿上的筋骨也沒放過。

看著二人的吃相,小七忍不住道:“有人自詡為讀書人,可從這吃相上看,誰是讀書人也一目了然了。”

唐葉封此時正忙著和一根肉筋較勁,沒有理會小七。

等好不容易把那根筋從牙縫裏扯出來了,才邊嘴裏嚼著,邊說道:“小兄弟此言差矣,汝之所見隻是犀牛望月,在下雖一時鶉衣鵠麵,可自是白衣卿相,他日蟾宮折桂、金章紫綬也未可知。”

唐葉封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堆,小七聽得如墜雲裏,完全沒聽懂。

“他在說些什麽?”小七隻好扭頭朝小郎君道,“我隻聽說過飲酒之後有人會胡言亂語,還未聽過餓急了也會如此。”

此刻,小郎君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小七不用理他,他是腹中積貨太多,不吐不快。”小郎君道,“等吃飽了,興許便好了。”

小七這下更懵了。

拌嘴也絲毫沒有耽誤吃雞。

不消多時,幾隻殘缺不全的燒雞就被一掃而光,就連雞架也被唐葉封嗦得幹幹淨淨,滑溜得可以當筷子了。

吃飽喝足,唐葉封一臉滿足地抹了抹嘴,忽然想起了什麽,便朝小七道:“小叫……哦不是,小七兄弟,你這燒雞是從何而來的?”

“嗬,你吃完了才想起來啊。”

小七一邊將荷葉撕下一角,遞給了小郎君擦手,一邊回道,“放心吧,這燒雞可不是偷來的,不會辱沒你讀書人的名聲的。”

“小七兄弟誤會了,在下並非此意,在下隻是想知道,要如何才能得來這不要錢的燒雞。當然,燒鴨、烤羊什麽的也可。”唐葉封道。

“那就得看德月樓明日還有沒有筵席了。”小七半昂著頭望著天道。

“德月樓?是懷仁坊的德月樓嗎?”唐葉封馬上問道。

“對啊。今日也不知是哪位大官人在德月樓擺筵,樓上樓下擺了三四十桌,甚是鋪張,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可散席之後,席案上的酒菜還剩了好些,屬實有些浪費。我當時正好路過,看著心疼,便隨手拿了些……”小七悠悠地說道。

“啊,說了半天,你這還是偷……”唐葉封話到嘴邊,又生生把那個“偷”字咽了一半回去。

“誒,這可不是偷。”小七很不服氣地道,“若是沒付錢,那自然是偷,可這些酒菜已然有人付過錢了,又如何是偷呢。我隻是怕他們浪費,助人為樂而已。”

“也有理哈。”唐葉封勉強地笑了笑。

俗話說吃人嘴軟,他此時剛吃了小七的燒雞,也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什麽。

其實,他此時更關心的是,今日是得了燒雞吃,可明日呢,後日呢,又該如何?

總不能如小七一般,等著哪家酒樓再開筵吧。再說了,即使真能碰上筵席,他也拉不下這張臉啊。

一想到明日的吃食還沒著落,唐葉封心情立時又低落下了,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小七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走到他眼前晃了晃。

“那,我小七好人做到底,今日你二人若是沒有去處,也可以在這廟裏暫住一夜。”小七說道,“不過有言在先,那個有麥草的鋪位可是我的,其餘地方二位隨意。”

“小七兄弟,你夜裏也睡在此處嗎?”小郎君不禁問道,還抬頭看了看四周。

“是啊,不然睡在何處?”小七回道,“有這間破廟安身已經很好了,要不是丐幫的人不知去了何處,這裏還輪不到我呢。”

“睡在這四處漏風的廟裏,夜裏不冷嗎?”小郎君又問道。

“還好吧,臨睡前點上一堆篝火便是了。”小七回道,“這裏雖然沒吃的,但柴火管夠。”

說著,他指了指那扇破朽的院門。

聽著二人在談論夜宿之事,唐葉封心裏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覺得一陣冷風襲來,不由得抱住了雙肩,搖了搖頭。

“唐家小哥,要不這六文錢你先拿去,看看能否買一件襖袍。”小郎君走了過來,將錢袋遞到了唐葉封麵前。

“小郎君的好意,在下領了。可這也並非長久之計啊。”唐葉封將錢袋推了回去。

“要想長久也不難,隻要尋到生計便是。”小七此時插話道,“就是不知二位會些什麽?”

這一句一下提醒了唐葉封,他連忙眼裏放光道:“要不明日我去街上擺個攤,做個捉刀客如何?”

“我看還是算了吧,你也不出去看看,這一條大街上少說也有十家八家捉刀客,一整日也未必能有一個客人。”小七看了他一眼道,“再說了,你要擺攤,這案幾、筆墨紙硯總得有吧,六文錢夠嗎?”

此言一出,唐葉封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頓時沒有了動靜。

做個捉刀客,代人寫寫書信、狀紙、休書、聘書什麽的,這是他早就想好的謀生之計,也怕是自己唯一會的了。

可如今卻直接被小七兜頭澆了盆冷水。

“我這包袱裏還有兩件像樣的衣袍,興許還能值幾個錢,要不先去當了,以解燃眉之急。”此時,小郎君走了過來。

“你身上衣服也單薄得很,要是再當了包中的衣物,夜裏拿什麽禦寒,不可不可。”唐葉封搖了搖頭,然後還看了看小郎君一直背著的那個長條布包。

小郎君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又緊緊了肩上的包帶。

“哎,若是我有什麽身外之物就好了。”唐葉封像是在自言自語,“好歹也可以解解燃眉之急。”

小郎君顯然聽出了他弦外之音,連忙解釋道:“我背上之物可不是什麽身外之物,是師父給我的,人在劍在。”

“劍?”唐葉封一聽到這個字,腦海裏閃過一道亮光:他猛然想起了方才的一幕。

“對了,小郎君當是習武之人,是吧?”唐葉封問道。

“算是吧。”小郎君回道,“隻是我習武未久,武藝尚淺。”

“誒,不淺不淺,就方才那手袖裏乾坤,我看就頗有些功夫。”唐葉封越說越興奮。

“莫非你也懂武功?”小郎君有些疑惑地看了唐葉封一眼,也想起他剛才報出“袖裏乾坤”的那一幕。

“嗯……在下略懂。”唐葉封笑了笑。

“何謂略懂?”

“就是……我隻會看,卻不會打,你明白嗎?”唐葉封笑得有些尷尬。

“就是嘴上功夫吧?”此時,小七又插話了,“招式一看皆會,一旦動手全廢。”

“去,小孩子家家懂得什麽。”

唐葉封瞪了小七一眼,然而轉頭朝小郎君道:“實不相瞞,我平日書看得雜,什麽拳經劍譜的也看了不少,但凡看過,便記下了,眼到了,心到了,隻是手腳還沒到,”

“喔。”小郎君應了一聲,似信非信的表情。

“誒,我說讀書人,你說的這些有何用啊,莫非你想讓這位小哥去鏢局應聘嗎?要不去武館踢館?”小七又忍不住問道。

“非也,非也。”唐葉封擺了擺手,“你一個城裏人,莫非忘了明日是何日子了?”

“明日?”小七撓了撓頭,恍然大悟,“你說的是武魁節吧。”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