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守株待兔

真看熱鬧的,沒有人會嫌事大。

況且,還是看高四郎的熱鬧。

隨著寧嶽風這一喊,周圍的客人們也紛紛踮起腳尖,伸長脖子,都想看看究竟是何物讓這小郎君有如此氣勢。

高四郎當然更想知道。

他朝旁邊的矮個手下使了使眼色,那手下隻得戰戰兢兢地朝前挪去,不時還瞄上一眼寧嶽風。

見那矮個子湊到了案邊,寧嶽風也大方地鬆開了手,露出一麵銀牌。

那是靖涼王王府的令牌,當初寧嶽風前去寧川接回羅熙雲,又帶著她一路出了涼山兵寨,憑借的正是這枚令牌。

照大夏禮製,隻有郡公封爵以上者,才能用銀製令牌。

矮個子雖然沒見過王府的令牌,但這令牌一看就做工精致、紋飾考究,而是上麵刻著的“靖涼王”幾個字,他自然認得。

“看清了嗎?怕不怕?”寧嶽風斜眼看著那名手下問道。

此時,那矮個子已經臉色發白,哪還敢應話。隻是連退了兩步,然後跑回了高四郎身邊,附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

高四郎臉色大變,隨即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又看了寧嶽風幾眼。

很快,高四郎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朝著寧嶽風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在下就不打擾尊駕了,告辭。”

說完,他讓矮個子攙起了還躺在地上的那名手下,三人匆匆下樓去了。

眼見高四郎先賠著笑臉,接著又狼狽離去,樓上的客人們頓時鼓噪起來,紛紛交頭接耳,猜測著這小郎君到底是何方神聖。

其實,除了高四郎那名矮個手下之外,還有一個人也看見了令牌上所刻之字,那就是小二。

他方才是躲到了一邊,可也沒躲太遠,剛好能瞄到案上的令牌。

見高四郎走了,他趕忙跑到寧嶽風麵前。

“客官,小的馬上給你上酒,你且稍候。”

說著便一溜小跑往樓下去了。

不一會兒,一壺和方才一模一樣的白玉酒壺便端來了。

“嘿嘿,客官莫怪,這真的是最後一壺西秦葡萄酒了。掌櫃的說了,你盡管慢用,不要錢。”小二笑得眼睛快看不見了。

西秦葡萄酒果然是美味,不要錢的喝起來就更美。

不過,吃飯的時候一直被人看著,這滋味卻一點也不美妙。

羅熙雲一直低著頭,眼裏似乎隻有筷子,而寧嶽風也感覺渾身不自在。

可是,一想到這桌菜花了足足二兩銀子,他還是決定吃下去。

吃完了酒菜,寧嶽風二人在一片目光的注視下離開了樊月樓。

直到二人已走出數十步之外,樓上還有人在隔窗而望,對著二人背影說著什麽。

離開了樊月樓,二人並未馬上回客棧,而是又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兒。

一路上,羅熙雲幾度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直到回了客棧,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她才開口道:“寧大哥,你方才是故意為之吧?”

“嘿嘿,還是被姑娘看出來了。”寧嶽風微微一樂。

“而且離了酒樓,你又故意招搖過市,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誰,對吧?”羅熙雲又道。

“在下這點小心思還是瞞不過羅姑娘。”寧嶽風倒了一盞茶,遞給了羅熙雲。

“你有意在酒樓上尋事,是為了借機顯露出靖涼王府的身份,這奴家倒是明白,可你此舉目的何在呢?”羅熙雲接著問道。

寧嶽風這才想起來,很多事情羅熙雲還未知情。

於是他便簡要地將有關三生會之事說與了羅熙雲。

“照我師父推斷,當年肖掌門之死,如今你阿爺途中被刺,或許與這個三生會皆有幹係。可眼下肖掌門這條線索暫時斷了,所以我才想到不妨另辟蹊徑。”寧嶽風有些得意地道,“可巧,今日正好遇見了這個高四郎,而經我這麽一鬧,有靖涼王府人在雄州之事怕是很快便會傳開,倘若三生會真與刺殺你阿爺有關,你以為他們會如何?”

“寧大哥的意思是,他們會來尋你一探究竟?”羅熙雲道。

“我是這麽想的。”寧嶽風點了點頭,“既然這三生會神龍見尾不見首,我尋它不著,那隻能引它來尋我了。”寧嶽風道。

“寧大哥這招叫打草驚蛇吧?”羅熙雲微微一笑。

“那就要看這三生會是不是這條蛇了。”寧嶽風道,“倘若三生會真與行刺你阿爺有關,必然會做賊心虛,隻要他來,到時便可使出另外一招:順藤摸瓜了。”

“這的確是個法子。”羅熙雲道,“不過,寧大哥如此一鬧,就不怕招來別的麻煩嗎?畢竟這蔡衙內怕是也不好惹。”

“羅姑娘提醒的也是,可為今之計也顧不了這麽多了,有麻煩總比沒頭緒好。”寧嶽風道。“況且,我又沒作奸犯科,衙內又能奈我何?”

“話雖如此,寧大哥還是要多小心才是。”羅熙雲沉思了片刻,“不如這樣,奴家在此再多留兩日,看看是否真能引蛇出洞。若是你說的那三生會果然與刺殺我阿爺有關,奴家也正想會會他們。”

“那自然好!”寧嶽風心裏求之不得。

羅熙雲暫時不走了,寧嶽風自然心情大好。

不過,對於此招究竟能否引蛇出動,他心裏其實也沒底。

到了次日,一整天皆風平浪靜。

寧嶽風還特地留意了新來投宿的客人,可除了有一位道士身背長劍,顯得有些特別之處,也沒發現有什麽可疑之人。

不過,到了夜裏,羅熙雲卻告訴了寧嶽風一件事:今日來此客棧投宿的人似乎比平日要多些。

原來,羅熙雲趁掌櫃不備,把櫃台上賬冊偷偷查看了一番。

結果發現,客棧今日隻剩了兩間空房,而之前三日則分別是六間、九間和八間。

羅熙雲能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寧嶽風多少有些驚訝,當即誇她頗有些“老江湖”的風範。

羅熙雲則告訴他,自己從小便隨阿娘收集北戎軍情,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了一些。

對於羅熙雲的發現,寧嶽風覺得確有可疑之處,雖然,客棧人數忽然增多也可能隻是巧合。

但寧嶽風是一個不相信“巧合”的人。

又過了一日,客棧的房間又發生了變化:空房間隻剩下一間天字號的上房。

而據寧嶽風一整日的暗中觀察,今日退房的有十七人,不過其中四人是住的大通鋪;新來投宿的則有十四人。

寧嶽風還觀察到,掌櫃的一日之中似乎心情都很不錯,於是他又“不小心”聽到了掌櫃吃夕食時和廚子的對話。

其中有一句是:有些時日沒像這兩日了,地字號房居然全滿,天字號也剩一間了。

可令寧嶽風有些不解的是,這些“多出來”的人卻似乎沒任何動作,哪怕他故意出門一趟,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

莫非真的隻是巧合?

到了第三日,當寧嶽風站在窗前,望著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發呆時,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身處這鬧巿之中,誰又會輕易在此下手呢?

何況,三生會本就不願顯露行蹤,在客棧這種人多眼雜之地更會倍加謹慎了。

想明白之後,寧嶽風立刻起身收拾好行李,然後去了羅熙雲的房間。

不一會兒,二人便帶著包袱下了樓,到櫃前退房。寧嶽風還特地大喊了一聲:掌櫃的,結賬。

隨後,二人便牽著馬出了客棧,一路晃晃悠悠順著朝陽門大街向城南走去。

等快到了城南的朝陽門時,寧嶽風與羅熙雲拱手而別,獨自一人策馬出城而去。

此時剛過巳時,出城的人本就不多,待行出三四裏地之後,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等快走到城南十裏亭時,除了寧嶽風單人獨騎,前後已難見人影了。

忽然間,一陣雨下來了。

冬日裏的雨最是討厭,尤其是對於寧嶽風這種冬天隻見慣了雪的人。

聽著雨滴打在鬥笠上啪啪作響,寧嶽風心裏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這老天爺也來湊熱鬧了。

在這種時候,他不怕風,卻有些怕雨。風越大,反而更助於他發揮“聽風”之力,可一下雨卻會受到影響,雨越大越是如此。

好在雨剛下,也不算大,而他早已察覺到身後有兩騎一直在遠遠地跟著自己。

寧嶽風一拔馬頭,鑽進了道邊的一處樹林。

這是一片槐樹林。

在涼州,如這般的槐樹到了冬天,葉子早已掉光。可此處的槐樹卻依然枝葉繁茂,隻是枝頭上有些許黃葉。

寧嶽風在林中下了馬,尋了一株樹幹如腰粗的大樹,往樹下一靠,既躲雨,也等人。

雨越下越大,遠處的馬蹄聲卻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在雨聲中。

但寧嶽風知道,不是人走遠了,隻是下馬了。

他身邊的那馬軍馬忽然甩了甩頭,發出了一聲不安的低鳴。

“夥計,你的耳朵也不賴嘛。”

寧嶽風拍了拍馬脖子,然後慢慢地轉到了大樹的另一邊。

雨水穿林打葉,也模糊了視線,但前麵兩個急速奔來的身影還是依稀可辨。

“終於來了。”寧嶽飛撣了撣肩上的落葉,“非要等到下雨才肯現身,真是晦氣。”

寧嶽風一開口,那二人立刻停了下來,停在了十餘步之外。

二人的裝扮幾乎一樣,一身皂衣,頭包黑巾,麵蒙黑布,隻露出雙目。

“你看看,出門時忘了看天了吧,也不知道帶個鬥笠。”寧嶽風樂嗬嗬地道,“要動手就趕緊的,別一會兒被雨淋壞了,又怪小爺我趁人之危。”

興許是被寧嶽風言語激怒了,右邊的黑衣人伸手一探,亮出了兵刃。

那是一把橫刀。

又是橫刀。寧嶽風心裏暗道,在涼山中的那夥人拿的也是橫刀,而師父在信中所言,那夥行刺靖涼王之人也是人手一把橫刀。

隻見兩名黑衣人相互遞了個眼色,左邊之人又點了點頭,亮刀那人便朝寧嶽風衝來。

身如狸貓,眨眼即至。刀似龍吟,攜風帶雨。

寧嶽風隻覺一陣急雨撲麵而來,他急往一側縱去,暫避鋒芒。

寧嶽風這一閃,並非示弱,而是冷靜,因為單從這一刀來看,此人至少是四品鋒隱之境,隻高不低。

果然,他人還未落地,那株槐樹樹幹上便濺起一陣木屑,飛來的雨滴仿佛化成了暗器。

這一刀劈出,便如“暴雨梨花針”一般,寧嶽風心裏不由一驚:此人的刀法不僅淩厲無比,而且還頗為詭異。

這不像是刀法,倒更像是劍法。

眼見這一刀被寧嶽風閃過,那蒙麵揮刀又進。這一次他挺刀直取中路,刀風如注,頓時卷起一股激流。

“激流”奔進間,又突然分為數股,如群蛇亂舞般朝寧嶽風奔來。

寧嶽風不敢輕敵,連挽長劍封住胸前的同時,又往後躍出數步。

劍鋒交錯之間,飛流的雨滴次第炸開,如何數朵桃花綻放,晶瑩剔透。

隻是眨眼之間,寧嶽風已然看清了水花有三“朵”。而剛剛奔襲而來水柱則是五股。

換而言之,此人一招之內居然連出了五劍,其中還有至少三劍並非虛招。

或者五劍皆是實招。

寧嶽風心裏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此人出劍之快,變化之多,自己之前還從未遇到過,堪稱勁敵。

喜的是,這劍法他雖未遇過,卻聽師父講過。

師父曾經告訴他,天下劍法以本門為宗,而在本門之下,又以五宗中的東西南北四宗為高。四宗劍法各有所長,其北宗逍遙宗是以一套“落英劍法”名揚江湖。

這落英劍法正是由已故掌門肖央所創。

在當年上昆侖山玉霄峰試劍的人中,肖央是最年輕,也是天賦最高的一個。他這套劍法以輕靈見長,出劍如楊柳拂風,落劍似蜻蜓點水,看似輕如鴻毛,實則變化莫測,往往一出劍便如梨花迎風、落英撲麵,故此得名“落英”。

不過,此劍法將輕靈走到了極致,也未免力有不及,除非練到六品驚濤之境者,很難一擊致命。

肖央當年也曾自嘲道,本門劍法是“天下第一傷人劍法”——寧可傷其十指,也不會斷其一指。

倘若這蒙麵人使的真是“落英”劍法,那他必與逍遙宗有關,也說明了逍遙宗果然與三生會有關。

不過,想要弄明白其中的關係之前,寧嶽風首先要做的則是拿下此人。

說話間,那蒙麵人又連出了兩招,每一招皆是刀影綽綽,密不透風。

好在寧嶽風借助地勢,在樹木間騰挪閃避,倒也不算狼狽。

隻是苦了那些無辜的槐樹,劍風過處,枝飛葉落,皮開肉綻。

寧嶽風並非不想還手,隻是一來他還在尋覓對手招式中的破綻,二來,他還有所忌憚——那蒙麵人的同夥還未出手。

以眼前這人的刀法,倘若同行之人再出手相助,即使功夫隻有他的五成,在寧嶽風看來也是個大麻煩。

可另外那人卻一直按兵不動,甚至連兵刃也未亮出。

他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