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涼州三絕

雲門寨的風很冷,到了夜裏就更冷。

寧嶽風緊緊了身上的衣服,然後拿起酒葫蘆,朝寨牆下走去。

一過戌時,雲門寨的寨門便會關閉。

此刻,寨門處的兵士已經走到絞盤邊,隻等一旁的紅色燈籠升起,便要拉起吊橋。

“且慢!”寧嶽風突然叫了一聲。

在寨門上當值的夥長知道寧嶽風是秦都督的客人,連忙上前問道:“寧少俠,出了何事?”

“山道上有人馬,而且來勢很急。”寧嶽風凝神側目,一直望著寨門外山道的方向。

“弓箭手戒備!”一名夥長連忙下令道。

“也不用過於緊張。”寧嶽風此時麵色少緩,“來人應當是一人一馬,喔,還是匹好馬。”

山風陣陣,夥長和士卒皆朝山道上望去,卻是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動靜。

寧嶽風其實也什麽都沒有看到,他隻是聽到了風中的馬蹄聲——自從突破五品氣瀾之境後,他發現自己的聽風之力也是越來越靈敏,尤其是各種破風之聲。

果然,不多時,士卒們也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

當馬奔至距寨門大約一箭之地時,來人勒住馬韁,停了下來。

“丐幫弟子有事急報秦都督,有令牌在此,還請通報一聲。”來人在馬上舉著令牌叫道,聲音略顯稚嫩,卻也清透。

“小六?”寧嶽飛一下就聽出了這是燕小六的聲音。

燕小六是丐幫三袋弟子,雖然年僅十六歲,但和寧嶽風在涼州已相識多年,還甚是投緣。

因為他行事機敏牢靠,腳力和騎術也不俗,所以一直在丐幫中負傳遞消息,寧嶽風師徒每次出關“狩獵”,幾乎都是由他來傳遞消息。

“是小六兄弟嗎?快請上前說話。”寧嶽風一邊示意弓箭手放下弓箭,一邊高聲叫道。

來人也明顯聽出了寧嶽風的聲音,不再遲疑,催馬朝寨門奔來。

從看清燕小六的臉開始,寧嶽風就一直咧著嘴笑。

燕小六那張臉不僅稚氣未脫,還生得細眉細目,清秀中帶著幾分奶氣,寧嶽風當初一見麵,就無端生出愛惜之心,仿佛就像見到了自己親弟弟一般。

所以,其餘的丐幫弟子都尊稱他一聲寧少俠,唯獨隻有小六,則可以叫他寧大哥。而且隻能叫寧大哥。

不過,當看到燕小六身後的那匹烏騅馬時,寧嶽風的笑容中閃過了一絲不安。

這片烏騅馬是大涼馬中的上品,也是涼州丐幫中最好的一匹馬,甚至放在整個涼州,也是數得上的寶馬良駒。

平時,這匹烏騅馬也是由涼州分舵的梁長老掌管,非要緊之事是不會輕易出馬的。

如今,燕小六騎著這匹烏騅馬而來,必然是為了要緊之事。

莫非涼州出事了?寧嶽風心裏暗道。

“寧大哥,果真是你?”燕小六笑著走了上來,“如此,我也省事了。”

“小六,你不是來尋秦都督的嗎?”寧嶽風一把搭住了燕小六的肩頭,又摸了摸他的頭。

“是找秦都督,但其實是來找你的。”說著,燕小六從懷中跳出了一支用蠟封好的細竹節,遞給了寧嶽風。

“我是奉梁長老之命來給你送信的,因為隻知道你在雲門寨中,所以命我帶著令牌前來兵寨。”說著,燕小六湊近寧嶽風耳邊壓低了聲音,“此信是你師父在京城以渡鴉飛傳而來,梁長老才命我馬不停蹄地趕來。”

聞聽此言,寧嶽風神色微微一動。

他心裏清楚,渡鴉傳書是丐幫專門用來傳送消息的,而一隻能千裏傳書的渡鴉,不僅要從幼鳥時就開始馴養,能最後成為信鴉的也隻有十之一二而已。

所以,丐幫在大夏全境共有十八個分舵,每個分舵的渡鴉皆不超過三隻,非要要緊時刻是不會動用的。

“莫非師父出事了?”寧嶽風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但他自己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師父的手段他自然清楚,即使拋開武功不論,師父行事向來穩健,能算計到他的人怕是難有。

既然師父沒事,那便是出了其它事,而且還是不小的事。一想到此,寧嶽風心裏竟然莫名地興奮起來。

從師父第一次帶他去關外“狩獵”開始,寧嶽風就逐漸發現,自己是個很喜歡“出事”的人,事越大、越凶險,他還越是興奮。

他也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病,為此還問過師父。

結果師父告訴他,涼州乃苦寒之地,生活本就有些枯燥乏味,能找到讓自己興奮的事也是好事。

寧嶽風心裏琢磨著,隻想著還有什麽比“狩獵”胡商更刺激的事在等著自己,竟然一時忘了燕小七還在旁邊。

“寧大哥,信既然已經送到,我就回去向梁長老複命了。”燕小六晃了晃寧嶽風的胳膊。

“啊,這麽晚了,你還要回涼州嗎?”寧嶽風這才回過神來,“不如就在兵寨歇一夜,明日再回也不遲。”

“不了,梁長老特意囑咐了,信一送到就即刻回去複命。”燕小七笑了笑。

“那好吧。”寧嶽風滿眼憐惜地看著燕小六,“既然梁長老有令,哥哥也不便再留你,你自己路上多加小心,等我回了涼州,帶你去喝酒。”

“那自然好。”燕小六眉毛笑成為了兩道彎月,“你不在涼州這些日子,我都快忘了葡萄酒是啥味道了。”

“出息。”寧嶽風拍了拍燕小六的腦袋,

燕小六隨即轉身上馬,很快就消失了在夜色。

寧嶽風心裏裝著事情,快步回到了都督府的客房內,然而點上燭火,將信拆了。

原來,風破師父在信中讓他即刻去往雄州,查一查當年逍遙派掌門肖遙暴斃之事,師父在信中還告訴他,到了雄州可到城南關帝廟尋一位丐幫的蘇長老,並交代了聯絡的方式。倘若有了什麽消息,可讓丐幫代為傳遞。

看完了信,寧嶽風一邊將信紙點著,一邊又暗自琢磨起來。

逍遙派,他聽師父說過,是中原五宗之一,赫赫有名的大門派。雖然從師父嘴裏說出來,那語氣完全沒有放在眼裏。

如此看來,此事不僅不小,而且還頗為蹊蹺,不然師父也不會讓自己特意去趟雄州。

既然要走,那也還得先去和秦都督辭行。

寧嶽風想了想,還是決定即刻就去見見秦牧雄,如此明早便可動身了。

其實,寧嶽風之所以決定馬上就去向秦都督辭行,還有一個自己的小算盤:他想見見秦都督的夫人羅金娘。

羅金娘的名字,寧嶽風在涼州時就聽聞已久。

她是靖涼王羅延定的胞妹,當朝郡主,也是遠近聞名的美人。

據說,羅金娘之美,可比當年昭君落雁之容。所以,當地有首童謠雲:涼州有三絕,寒桑續命,金娘落雁,玉落酒烈。

寒桑是生長在大涼山高寒處的一種樹木,其樹葉在止血化淤上頗有奇效,所以被用來製成上等的金創藥。

玉落則是當地的一種烈酒,入口辛辣刺喉,下肚後激**心腑,如火焚心,是為涼州獨有的名酒。

而金娘便是靖涼王府的郡主羅金娘。

隻不過,在寧嶽風懂事之前,羅金娘就被許配給了涼州兵馬都督秦牧雄,之後便隨夫君駐守在雲門寨,隻有每年冬至或元正時才回涼州。

所以,寧嶽風對這位名滿涼州的美人是隻聞其名,未見其容,直到羅金娘如今已是徐娘半老了,他也一直無緣得見。

此番奉命護送羅熙雲到雲門寨,寧嶽風本想著終於可以一睹美人芳容了,可三日前他送羅熙雲來此時,羅金娘又正好不在寨中,而是去白馬寺進香去了。

雖說秦都督將他待為上賓,將其安排在都督府中的客房居住,可畢竟主客有別,他也沒有機會進到府中後院。所以,羅金娘回府之後,他還是沒見著。

眼下正好可以借著辭行的機會,到後院去見秦都督,說不定就能見到羅金娘了。

寧嶽風也想過,此時已過戌時,不出意外的話,秦都督和夫人皆該在屋中。

以自己風破徒弟的身份,應當能夠見到羅金娘,畢竟風破師父在靖涼王府的名頭實在太響,於情於理羅金娘都會出麵作別的。

如此,寧嶽風在去雄州之前也可以了了多年的夙願。

在寧嶽風看來,這世間,唯有美人和美酒不可錯過。

不過,美人和美酒也有所不同。

天下美酒雖多,隻要遇到皆可得嚐,而美人嘛,有時候看看就好。

賞而不品,好而不取,亦是愛美之道。

打定了主意,寧嶽風便出了門,朝著都督府後院而去。

秦牧雄的確把他當成了座上賓,給他安排的客房就緊鄰著後院,和自己的臥房和書房也僅有一院之隔,完全沒有把他當成外人。

所以,寧嶽風隻要穿過一條回廊,便可進到後院之中,甚至連府中的護衛都不會驚動。

說話間,寧嶽風已經走到了後院的側門,眼看一隻腳就要邁進後院,一陣說話聲卻突然鑽進了他耳中。

他並非有意想聽到這聲音,尋常人也根本聽不到這聲音,隻是他如今的聽風之力日漸精進,這聲音明明是從正房裏發出,距他還還有十餘步開外,可還是被他聽到了。

而且,這聲音還不是一般的交談聲,像是爭吵聲,一男一女的爭吵聲。

此時,寧嶽風已經聽出了其中一人是秦都督,而那女人聲想必就是羅金娘了。

夫妻二人在房中對話,外人自然是不該聽的,寧嶽風雖然行事隨性,但這點禮數還是懂得。

可是,他那該死的好奇心此刻又冒了出來——都說秦都督和郡主二人夫妻感情甚篤,是人人羨慕的一對賢伉儷,此刻又因何爭吵呢?

寧嶽風心裏盤算著,腳下已經不自覺放輕了腳步,順著牆根朝著正房摸去。

等走到距正房門窗還有七八步時,他便停了下來——在這個距離,他已經足夠聽清房中人的說話了。

“郡主,這女子身份尚未確認,又如何能讓她進京去呢!”這是秦牧雄的聲音。

“什麽女子,她是我王兄的女兒,有玉牌為證,這豈能有假。”這顯然是羅金娘的聲音。

“就算她真是王爺之女,可王爺臨行前不是再三囑咐過嗎,要我二人好生照看,務必護她周全,不得有失。”秦牧雄說道。

“可眼下事有突然,她阿娘又意外身亡,她想去見我王兄也在情理之中。況且,她也說了,是有要緊之事要當麵告知王爺。”羅金娘說道,“凡事應當因勢而變才是,不是嗎,秦郎?”

“郡主啊,你可曾想過,倘若我等放她南去京城會招致何後果?”秦牧雄又道,“世子一事已經讓王爺身陷險境了,雖說無詔不得離開涼州隻限於羅家男丁,可這女子畢竟也算是羅家人,再貿然進京,怕是又會生出事來,你想過嗎!”

“此節我自然想過,可若是熙雲真有北戎重要情報在身,說不定還能助我王兄解了眼下危局呢?”羅金娘依然不肯罷休,“就今下而言,世子之罪已然難逃,也隻有將功補過這一條路可走了。”

“我的郡主啊,你未免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倘若她真有要緊事在身,為何又不肯向我等透露半分呢?”秦牧雄又道,“要知道,郡主你可是王爺的親妹妹,莫非連你也信不過嗎?”

“這也不奇怪啊,我這姑姑她也是剛剛相認,心存些戒備也是人之長情。”羅金娘回道,“莫非你還是在懷疑她的身份?”

“也不是,隻是眼下局勢不明,還是謹慎些才好。”秦牧雄道,“我怕再行錯一步,王爺就……”

對話隨後消失了,仿佛是二人皆陷入了沉默。

過了良久,秦牧雄才又說道:“郡主,你看不如這樣,我先派快馬飛報京城,一切由王爺來定奪,如何?”

寧嶽風沒有聽到羅金娘的回答,隨後屋中二人也沒有再說話,隻有燭火在不停地閃動著。

寧嶽風的好奇心終於得到了滿足,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去了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