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若有緣來生見
“榨菜肉絲麵,一碗,你沒聽錯?”
老關邊問邊接過了菜單。
“咱們這是高檔會所,顧客至上,客人點什麽你就做什麽。別小看一碗榨菜肉絲麵,能做得讓客人滿意也不容易呢。”
不難聽出,韓美娟的語氣裏滿是輕蔑。
“師哥,好歹開張了,讓做就做吧。”黃鬆濤說。
老關心說不對呀,我告訴建國和永利了,讓他倆點我拿手的菜,這榨菜肉絲麵算怎麽回事。原來老關在給婉晴打過電話之後,又給李建國和孫永利打了過去,把自己跟韓美娟比賽這事一說,那哥倆立馬答應過來捧場。而且也提前和老關商量好了要點的菜品,所以老關才不慌不忙的,可是不知為啥竟然變成了榨菜肉絲麵。
“客人幾位?”老關問領班。
“兩位,可就點了一碗麵。哦對了關師傅,客人特意讓我告訴你,他要吃94年的年三十晚上那個味的。啥意思,我不懂。”
“什麽!今天是幾號?”
“5月22日。”
“我問的是農曆。”
黃鬆濤趕忙掏出手機查找。
“師哥,今天是農曆四月二十七。怎麽了師哥?”
老關沉默了片刻之後說:“我知道了。濤子,幫我備料,老規矩。”
“好嘞。”
黃鬆濤趕緊換上廚師服,又仔細把手清洗幹淨。他不敢問老關為什麽,因為老關現在的神情是無比的凝重,這份凝重之中還帶著淡淡憂傷。黃鬆濤記得,在他們的師傅彌留之際,當時站在手術室門外的老關就是這種神情。
“搞什麽呢,疑神疑鬼的。”
韓美娟嘀咕了一句,但也沒再多說,恰好此時又有客人下單,韓美娟接單之後開始烹飪。
十幾分鍾後,老關親手將做好的麵盛進碗裏,又在麵上蓋了兩個荷包蛋。這做法已經讓韓美娟和其他廚師大感意外,但接下來眾人看到老關又切了一截火腿放在麵上,這舉動直接驚掉了韓美娟和其他廚師們的下巴。
雖說是比賽的對手,但韓美娟不得不承認,老關做的這碗麵無論是味道還是賣相都是極好的,即便是韓美娟自己做也就將將能達到這個水平。可是加上兩個荷包蛋和一段不知所謂的火腿之後,這碗本來看起來很上檔次的麵,立馬變成了街邊快餐。
“這是知道自己不行,打算破罐破摔了,不能吧?”
韓美娟暗自琢磨著。
老關親手將這碗麵放在托盤上,領班剛要接卻被老關攔住。
“我來。”
說著話,老關將這碗麵小心地放在了手推餐車上。領班一見連忙跑到前麵幫老關開門。這時,黃鬆濤捧著一套雲海的廚師服送到老關麵前。
“師哥快換上這身。”
老關搖了搖頭說:“不,我穿的這身才合適。”
“關師傅,十八號桌。”
其實根本不用領班提醒,因為老關一眼就認出來了。雪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寬闊的額頭上布滿了皺紋,曾經筆挺的鼻梁上還架著那副黑邊方框的眼鏡,曾經紅潤的雙唇如今已經顯得幹燥且失去了光澤,原本白皙的臉上也出現了不少老年斑。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裝穿得板板正正,不論何時那領口總是扣得很嚴。雪白的襯衫袖子從袖口裏露出了一截,不多不少非常標準,自然也扣得嚴實。隻是那曾經結實的手腕如今已經是瘦骨嶙峋,雙手也不再像從前一樣有力,時常顫抖幾下。
他老了很多,唯一沒變的就是他的眼神和他的笑容。在從前,老關總會被他的眼神和笑容感動,因為那眼神給予老關的是鼓勵和溫暖,他那笑容也總讓老關的心中充滿幸福感。如今,當這眼神和笑容再次出現在老關眼前時,老關的雙眼瞬間模糊。他努力地眨了眨眼,讓眼前的景物和人再次變得清晰。推著車來到老人麵前,先是看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中年人,那人衝老關點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
老關端起麵碗輕輕放在老人麵前,隨後把筷子放在他右手邊的筷枕上,又把青花瓷的湯匙放在老人左手邊的托架上,緊跟著抽出餐巾鋪在老人的腿上。做完這一切之後,老關後退一步雙手交叉置於腹前。
他微笑著對老人說:“這是按您的要求準備的,您嚐嚐還是不是當年那個味兒。”
老人伸手摸摸老關的廚師服,隨後說:“你這身工作服和當年倒是有八分相似,不過你倒是沒怎麽變。”
“哪呀,馬上就奔五十了,老了。”
“小關呐,在我麵前你還敢說自己老?我才是真的老了,老得都沒什麽用,老得都快死嘍。”
老關扭身擦了一下眼角,隨即笑著問老人:“您怎麽知道我在這?”
老人伸手指了指那個中年人,老關立刻明白了。
“這會兒不燙了,您先喝口湯嚐嚐。”
“嗯,你說不燙,那肯定是不燙了,你對火候分寸掌握得很準。”
說罷,老人左手拿起湯匙舀了一點湯緩緩送入口中。他並未著急咽下,而是讓這小小的一口湯在口腔內來回滾動幾下,當被鎖在清湯裏的香味散發出來時,老人的臉上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笑容。他抬頭看著老關,隨後衝老關點了點頭。
“您再嚐嚐這荷包蛋,這做法還是您告訴我的呢。還有這火腿的吃法,也是您喜歡的,您嚐嚐。”
“你有心了,不僅記得我這個糟老頭子的生日,也還記得我以前的習慣。這樣的榨菜肉絲麵,我有多少年沒吃到了呀。嗯,不錯,是這個味兒。”
老人一口一口地吃著,他吃得很慢,因為他每吃一口都要細細品味其中的滋味。當他吃完最後一口的時候,碗裏麵連一滴湯汁都不剩,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老關用餐巾紙幫老人擦去額頭的汗珠,老人沒有拒絕,坦然地接受了老關的善意。
“吃飽了,很久沒吃得這麽飽,吃得這麽舒坦了。辛苦你了。”
“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小關啊,還記得94年的年三十那天,我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我一直當您說了句玩笑話,都這麽多年了,您不提我都快忘了。”
“你沒忘,就衝這個你就沒忘。”
老人指了指桌上的空碗、筷子和湯匙。中年人起身附在老人耳邊說了句:“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老人點了點頭,朝老關伸出了右手,老關連忙上前把老人攙扶起來。這一攙扶才發現,老人的身體很輕很輕。
“今日踐約,心願已了,該走了。小關,麻煩送我一程。”
“您老請。”
老關小心翼翼地扶著老人離開餐桌向門外走去。老人雖然走得很慢,但卻走得很穩很從容,他的腰始終是挺直的,他的頭永遠是仰著的。當來到門口之後,一輛專車已經停在那裏。
老人轉身麵對關山河,說:“小關,你是個有情有意的人,很好。但也不要過於癡纏,該放下的就放下吧。對事如此,對身邊的人也該如此。緣來則聚,緣去則散。聚散離合,皆屬天意,切莫強求。若能做到來者不迎,去者不送,也就無需牽掛了。小關,若有緣分,你我來生再見。”
說完老人轉身離去。
“您,一路走好。”
老關哽咽著說,而老人竟連頭也不回,隻是揮了揮右手。
專車開走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毫不引人注目。老關站在門口望著專車離去的方向,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師哥,那碗筷收不收哇?”
黃鬆濤怯生生地問。
“收吧,咱回。”
“師哥,客人點你做菜,訂單都那麽厚了。”
“怎麽不早說,讓客人等這麽長時間,你可真耽誤事!”
“師哥,客人們說了,他們不急,可以等。”
老關回到餐廳的時候,每一桌就餐的客人都停止進餐,專注地看著老關從自己麵前走過。這一幕看在黃鬆濤眼裏,覺得師哥瞬間化身一位檢閱軍隊的大將軍,那樣子威風極了。
老關終於看到了熟人,李建國和孫永利就坐在離後廚不遠的地方。當老關走近之後,哥倆拍著巴掌站了起來。緊跟著,中餐廳內響起了一片掌聲。
老關向眾人鞠躬之後說:“有勞諸位久等,我馬上為諸位奉上美食,祝各位今晚用餐愉快。”
再回到後廚的時候,氣氛已經完全變樣了,廚師們一個個盯著老關看,那眼神中的炙熱簡直要把老關烤化。不過韓美娟卻背對著老關,她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緊不慢地工作著。
老關掃了一眼菜單,領班趕緊按照下單的順序把訂單排好。
“關師傅您看,這是客人點的菜品。主食的話客人們都點了榨菜肉絲麵,特別標注,要加荷包蛋和火腿的。”
老關點了點頭轉身對廚師們說:“我需要兩個幫手,誰來?”
“我。”
“還有我。”
兩個廚師帽比較高的廚師來到老關麵前。
“今天的客人雖然不算多,可點的菜品很考驗廚師的功力。所以大家打起精神,亮出本事,讓今晚在這些客人們的記憶中變得永生難忘!”
“好!”
眾人齊聲應答。
老關拍了拍手說:“好,話不多說,動起來。”
韓美娟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即又開始自己的動作。
“小韓,請你幫個忙。”老關故意大聲說,以便讓所有人都聽得見。
“說。”
“我剛來對大家夥不太熟悉,組織協調這塊你多費費心。”
“行。”
“小韓,時間沒到,咱們的比賽還沒結束,你可不要輕敵呦。”老關笑嗬嗬地說。
沒一會功夫,後廚就響起了韓美娟那清脆的聲音。老關笑了笑,隨後專心做起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