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浮蘭來了
彼時馬車剛出鑲瑛巷,她想速速合上蓋子跳下去,將此物呈給褚槐瞧。
如此羞煞臉紅之物,豈是她這種閨閣姑娘能隨意拿出送人的。浮漪臉紅心熱,幾次掀起簾子,又緩緩放下。
馬車駛出鑲瑛巷後,她還是沒能跳下去原路返回褚公府。
每每想做這事時,腦子裏便會想起當日出嫁時,浮瀅附在耳旁講的那番話。什麽惡果自吃,什麽做事不能隻為眼前謀求算計,要多想想以後。
浮漪把錦盒藏在團扇底下,又將流蘇墜物擱置在錦盒上試圖遮蓋。
她細品浮瀅的話,又細品浮沉方才既是敢在褚公府門口送她此物,其中定會有什麽貓膩,不然她哪有這個本事,她又是在何處尋來此物的?回門日給她此物到底是為何?
不能急不能急。
要穩住要穩住。
浮漪努力讓自個平靜下來,她稍稍鬆懈幾分,與孟瑺靠在一起。
孟瑺已閉眼歇息,她想喚他起來一起商議,可又一想浮瀅的話。對,沒錯,自個得控好自個,才能當好這體麵的正娘子。
她拉拉孟瑺的衣襟,小心擦拭著他的虛汗,靠在他肩處,將臉埋在衣襟中。
第二日早起,梁京落了夏日第一場雨。
遊河半空濃霧繚繞,宛如仙境。三兩把油紙傘挨著遊河過去,路邊有人叫賣香飲子。
浮沉回到梁京後,就等著這一口好喝的了。
大清早就打發了之青提著飯屜和長腰瓶前去買些回府。
達國府的請帖送到尤氏手中時,她的手臂稍稍能動彈了。
這幾日劉女被她派去後院做些雜事,身邊伺候的人是彩環她們。
雖用著不順手,彩環彩萍她們尤氏多半還是有些放心的。
這些姑娘底子幹淨,又是家養的奴才,就是閱曆尚淺,做事不穩當。
尤秋柔把請帖攤開一瞧是達國府的,眼神多少有些錯愕的。
達國府這位夫人,很少宴請貴眷做客組局。偶有耳聞,都隻是她與國府夫人們閑坐一二之事。今年這是開了什麽別致花,竟讓這位夫人開了尊口宴請組局。
關鍵是,還宴請了他們褚公府。
尤氏仔細端詳,發現帖子上是請她與褚公府這幾個姑娘一同前去。她眉梢略喜,這上麵寫的時辰是三日後。
恰好,三日後褚敖與浮淰也就從宮中回府了,剛好去時帶上這兩個體麵孩子,她臉上也有光。尤氏在請帖中,也嗅到了國府夫人做事不挑人不埋汰人,一視同仁的手段。
一般請帖正中是府中正娘子,後麵跟著的小字部分便是府中嫡女庶女之分。依著規矩,嫡女字略大,庶女字略小。
而達國府這規規矩矩的請帖中,嫡女庶女字一樣大,且沒有分前後,是依著年齡排位的。浮沉這個五姑娘,隻排在浮淰前頭。
這真真是給尤氏上了一課。她掂著請帖,靠在木炕的小圓桌上細細一想自浮沉從豐鄉回來一事,總覺得自個,做事欠妥幾分表麵上的大氣。
府中這幾位姑娘尚且年幼時,她做事總是都做在人前的。
體貼溫柔大方,沒生浮淰前,她還常去立浮軒和蔚聽閣與這幾個姑娘一同就寢。
那時,浮沉扯著她的胳膊讓她說些她母親的事,她雖是滿嘴假言,可到底那份她辛辛苦苦維護的溫情尚且還是在的。可如今,怎得自個就失了大體了呢。
她細細想來,許是有了浮淰後,為了給她打點鋪路,這才讓自個走偏了路。
生浮淰時,她是褚公府正娘子,浮淰本該應得的身份是褚公府嫡幼女。
可褚槐當初在戚娘子死後,去戚國府祠堂,拿著褚家老祖宗起誓,府中不管將來如何,隻有浮沉一個嫡女。
故而,浮淰出生後,褚槐忍著夫妻決裂的心,將浮淰記在周姨娘名下。這,便是她的痛。這些年每每想起浮淰,尤氏總覺得虧欠尚多。
嫡女是正宗所生,在府衙都是有名冊在的。
且出嫁時嫡女從嫁妝、聘禮、田產鋪子,還有正宗開正門,八台大橋風光迎娶之好。
嫁去夫家後,享有與夫家同等同位之責,將來夫家仕途好,在朝中立功後,嫡女可直接與夫君一並得封誥命。將來百年老去後,宗祠冊上,必有嫡女之名,且能位列祠堂。
庶女乃是妾所生,雖與嫡女都是女主子身份,但在吃穿用度上明顯略差些。
且出嫁時遠沒有嫡女十裏紅妝風光。有的高門庶女不甘被人議論,尋夫家時大抵都是以當正娘子為大。可嫡庶有別,庶女到底尋不得好夫家,基本都是略次嫡女。
將來若是夫君祖墳冒了青煙在朝中立了大功,庶女出身的正娘子,左不過得封一個護君夫人,哪有誥命威風。
日後百年,也隻是寥寥一筆在宗祠冊上,並不能位列祠堂。
而這幾年她也看清了褚槐的嘴臉,他雖是罰浮沉去豐鄉,可在他心裏,到底浮沉還是嫡女,又有戚國府撐腰。
想必浮瀅浮湘嫁人後,褚槐才把自個這幾年在朝中權貴中結識的貴公子們拿出來,擺在立浮軒讓浮沉一一挨著挑呢。
想起這些,尤氏滿滿覺得是對浮淰虧欠了。她緊著能給的,都給了她。攀附關係,應酬女眷,隻為讓浮淰去宮中學堂深造。待學成後接回府中,她再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地讓浮淰用真本領搶來本該是她的嫡女之位。
是啊。
她真是懊惱不已,本該是隻對浮沉一人算計的,可她也不知自個是失了什麽魂魄,如今惹得這幾個庶女也對自己提防不少。
現今她的處境便是最難的,湪汐軒有新來的妾,勾得褚槐五迷三道。浮瀅這丫頭心思細膩善於盤算,早視她不知為何物了。浮湘雖是善於交際,應酬多,這幾年也結識了不少閨友,對她像是也有了心防。
難啊難啊。自個是一招走錯,滿盤皆輸。
這些姑娘們,還是幼時好哄,長大了,也各自有了心思和盤算,遠沒有幼時隨意拿捏順手了。
尤氏頓頓神,伸懶腰,欲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彌補。她掂掂請帖,暗下了心。做正娘子,當如這位國府夫人,不管內心如何波動,都得顧著麵子,將事做在人前。
尤氏決定,三日後的夏獵會,她得好好維護維護這幾個所剩不多的姑娘了。
她喚來彩環問了劉女做粗活可勤快。彩環如實稟告了尤秋柔。說劉女勤勤懇懇,做事仔細。就是有時做乏了,就躲在角落擦拭眼淚,委屈巴巴地掉淚。
尤氏一聽,心裏暗自有了盤算。想來那日之事,劉女也是慌亂沒了主意。但她還是不放心,生怕再出了事。
她囑咐彩環,“明日你出趟門,去僻鎮私宅,尋王媽媽來,就說我跟前缺人手,讓她莫要再回私宅。來時帶好東西,在我身邊伺候。”
王媽媽也是尤氏的心腹。早年尤氏在人伢子那瞧著她可憐,買了放在私宅看宅院。且尤氏善於寬宥待下,允許王媽媽將家中孫兒也帶去宅院。故而這幾年,王媽媽除了照看宅院外,還攜帶一家幾口子人都在宅院做灑掃粗活。尤氏知道後,也默許了。畢竟私宅無人,是她為防日後落敗借旁人名義購置,暫且由著他們住在偏院。
故而,這些年王媽媽也念及尤氏的好,每每說起,總誇這位娘子是個大善人,心寬著呢。
眼下劉女這讓她心生疑慮,讓王媽媽來伺候,倒也能緩緩燃眉之急。
夏日酷暑,整個梁京都罩在如滾球般的熱氣上騰煩躁日。褚槐在方元廳熱得想扯開衣襟又覺得不妥,隻能忍著。汗濕了後背,若嶼很貼心給了一對冰敷貼,加了冷水,貼在褚槐背後。這一貼,真是如沐春風,直戳褚槐燥熱的心尖尖,一股子涼意襲來。褚槐連連稱讚若嶼是個手巧的,當真是什麽都會。
之青從遊河處尋來香飲子,浮沉趕忙端著高腰瓶細細一品。她品味聞氣,覺得梁京賣的香飲子不如在豐鄉時喝到的可口。梁京不加荔枝、香瓜等佐料,故而失了一口夏日該有的香甜之口。
浮沉生了小心思,讓之青帶著幾個婢女去集市上尋了蜜棗、甜荔枝、香草葉子等物。之後浮沉換了短禙子,鑽進立浮軒的小廚房,學著娘子教她時的模樣,東一下西一下。敲敲打打一晌午,忽而要鐵球,忽而要煮壺,忽而又要地窖內的冷冰。
隻見後廚連生黑煙,之青不以為意,隻要浮沉今日不把後廚點著,就算做出的香飲子是焦黑的,那都是了不得了。
過了半個時辰,浮沉打開後廚的門,嬉笑盈盈地端著寬盤出來,一杯荔枝香飲子已完成。之青一瞧色澤不錯,蘸了一丟丟一嚐,“啊喲姑娘,有味了有味了。”
浮沉滿意一笑,她把配料和過程記在字帖上,交給師傅。之後在立浮軒等了許久,師傅已按照府中老爺夫人和姑娘們的人頭挨個分好了。浮沉一瞧,顏色甚好,味道也香甜。她囑咐廚房小廝,挨個送,還得囑咐一句,這是五姑娘從豐鄉帶來的秘方,定能解暑。
小廝們得了賞,領了命。
屁顛屁顛地端著這些飲子盤挨個去送了。褚槐一聽能解暑,趕忙連飲三碗。香甜啊,這味道,當真是梁京尋不到的。
褚槐大讚浮沉都能開館子了。
尤氏倒是繃著臉不願喝,對她而言,凡是浮沉送來的,基本都是毒藥。
可日上三竿,自個熱得隻能扇團扇,那個熱啊真真是抓心難受,她試探端起飲下。不錯不粗,又連著再飲幾口,絲絲入味。
不僅甜,還有陣陣冰涼之感,從嗓子灌下,確實能瞬間降溫不少。
蔚聽閣那兩位也收到了,浮湘連連感歎浮沉心靈手巧,想尋個機會找浮沉學學。
浮瀅自然是知浮湘這些心思,眼見浮沉步步沉穩走路,她自是要攀附的。怎麽都得找個與浮沉搭話的機會。
唯有浮瀅,盯著這高腰瓶內的香飲子,一直在想浮沉要做什麽。
待都喝完後,浮沉便不動了。
到了第二日,又是一個熱癢難耐日,褚槐在書齋園內與若嶼吟詩作畫一晌午。實在熱到心發燒額流汗,便速速差人去了立浮軒,讓浮沉再做昨日解暑飲子來。
浮沉聞聲,終是尋得機會去了書齋園回話。
若嶼已進門幾日,褚槐那股熱勁還沒過去,與若嶼整日膩在一起,她又尋不得機會去湪汐軒。她是姑娘若嶼是妾,可卻也不能私下隨意去。
書齋園倒是可以去,但若是無褚槐傳,她也不能在褚府主家在時私下去。
再有僻鎮遞來了路條帖子,說有人在僻鎮尋她。這幾日她也急,她一個閨閣姑娘沒有父親給的路帖斷斷是不能出梁京城前往僻鎮的。
思來想去,浮沉便生了眼前這一計。
她去書齋園時,若嶼放下手中古籍,謙和賠笑。浮沉深覺,上前就輕喚“曲姨娘”。
若嶼這幾日尋不到與浮沉私下說話的機會,彼時雖有褚槐在,但也算是見麵了,“五姑娘的手真巧,昨日那香飲子,五姑娘加了什麽佐料在其中,當真是與梁京盛產的這些不同呢。”
浮沉應話,“曲姨娘更是個手巧的呢,您給父親做的冰敷貼也妙得很,浮沉倒是想討要討要啦。”
若嶼一笑,挪到褚槐跟前。
褚槐扯著衣領,隻瞧外屋院內日頭直照,蓮池內的水怕是都要曬幹了。他用薄扇連著扇,奈何都是熱風。
隨即一扔,指著浮沉,“沉兒,昨日,昨日那解熱意的飲子,再來幾碗可好?今年梁京冰井務中的那些人,遲遲還不到位。幾日前梁京解暑一事就連報三個折子上去了,可冰井務今年人手不夠,都緊著宮中嬪妃,把我們這些官眷倒是都給忘了。眼下也指望不上冰井務的人能派上用場了。我估摸著他們解了宮中,咱們這些人,怕是已熬過這三伏天了。”
浮沉瞧褚槐已熱到極致,實在忍不了時,她這才緩緩上前行了禮,“父親,昨日那香飲子是女兒在豐鄉時跟著嬸嬸學來的。味道確實比梁京城內的好喝香甜。隻因這飲子其中加了一味香草的緣故。昨日女兒為求味道香甜,故而多加了些,眼下這香草已沒了。”
褚槐熱得略微發急,“那就再去尋來啊。”
浮沉也跟著故作著急,“哎呀,這香草女兒也不知叫什麽,隻知樣貌不知名。就算是尋,也得女兒親自去。女兒在豐鄉時就喜這一口,從豐鄉來時特意帶了香草回京,就為在梁京也能喝到呢。不過之前,有去過僻鎮的媽媽們倒是瞧見過我這香草,說是在僻鎮鋪子中見過,略認得一些。父親,女兒瞧著這三伏天今年怕是難挨過去,不如您給女兒去僻鎮的路條帖子,讓女兒去尋來這香草。”
浮沉幹淨利落地甩完這些話,瞥眼再甩給若嶼一個眼神。若嶼立馬會意,打算做浮沉的枕邊風來吹懵褚槐。
未出閣的女子私下去僻鎮,雖不是什麽重罪,但有礙名聲。
畢竟那裏人多眼雜,且都是外鄉人,並無梁京城內的人。之前就有傳言,小姑娘去僻鎮,定會惹上黑道上的人。
褚槐一聽要去僻鎮,猶豫了片刻。
若嶼攙扶他坐下,拿起團扇柔盈而動,“官人,今年出三伏,怕是還要些時日。那僻鎮,原我也在那處的。我在琵齋坊還有幾個小物件,原是備著送給官人的,奈何那日來時走得匆忙些了。不如這一趟勞煩五姑娘,且幫著給帶來。”
浮沉一聽有了話茬,趕緊抱住褚槐的胳膊故作撒嬌,“父親,您就放心吧,女兒也實在被熱得難以入睡。我此行會戴好帷帽,好生護著自個的。”
若嶼故作無奈一笑,“五姑娘且放心去,僻鎮並沒什麽大害,說到底那裏也都是不能長待在梁京的可憐人罷了。你瞧瞧我,在僻鎮多年,也毫發未傷,這不,全乎地來見官人你了。”
若嶼的撒嬌柔弱磨褚槐之法,真真是見效的,褚槐被磨得沒了心思,招手給了浮沉路條帖子。浮沉又故作含蓄地舔了一陣褚槐躁動的心。
說畢,再出來,立馬換了一身利落幹淨的衣裳,戴著長帷帽,鑽進馬車。
上了馬車,浮沉把小臉蛋從長帷帽探出來,攤開僻鎮給的帖子。隻見帖子並未寫旁的字,隻是依著官話說了有人要尋褚公府五姑娘。
在梁京,一般僻鎮來尋人,都是隻找主家,不敢找府中姑娘。
浮沉拿過字帖,讓之青塞給看門小廝一些銀兩以作封口。那小廝在褚公府幾年,也是個會來事的。不多說話、勤懇做事、不惹事是他的脾性。
自然,僻鎮有人尋浮沉一事,褚公府也無人知曉。
馬車拐過梁京郊地,再走一陣密林。便到了離梁京幾裏外的僻鎮。雖是小鎮,卻也是有亭有觀景台還有小溪泉泉而流。
三伏之天,街鋪人少。
馬車輪滾過青苔石板,都能感知到曬熱的青石板滑溜發燙。浮沉伸手到馬車沿,被曬熱的馬車沿子燙到,她怯生生再縮回手。
酷暑之天,周身沸騰。
彼時的浮沉還戴著長帷帽,豈止是熱,簡直是遭罪。
馬車到了驛館門前停下,之青下去送了褚槐的路條帖,又尋了名冊後。驛館人說褚家要尋的人住在深巷潭口石家路。之青謝過,又給了賞錢速速上了馬車。
進了深巷到了一處藥鋪子前,浮沉喚馬夫停下。之青先下了馬車,浮沉跟著下來。
浮沉塞給馬夫一些碎銀,指著遠處搭著賣餛飩的小帳子,“我們先在此處歇腳,我挨個在這幾間藥鋪尋尋,你且去那處吃碗餛飩。我聽說僻鎮牛肉餛飩很是地道。待你吃飽些,再打包四份裝在外送飯屜中帶回褚公府。”
馬夫欣然拿了賞錢,領了命,前去尋好吃的餛飩。
浮沉瞧見人走遠,讓之青去藥鋪尋香草葉。她定定神,鑽進對麵不遠的石家路。剛邁過門檻探頭去瞧,石家門前一小廝站出,二話沒說就引浮沉往裏走。這石家門路,並非是什麽府院,隻是一處小房院,有不大的院落。浮沉謹慎貼牆,瞧著窄小之地,倒也不敢進去了。
她欲縮手撤回時,有一隻手從身後一把拽住了她。
她周身一緊,透過帷布怯生生回頭一瞧。
炸了炸了,來人並非是旁人,正是豐鄉的月兒啊!
月兒拽住浮沉,“噓!五姑娘隨我進來。”
浮沉按捺不住激動,跟著月兒從窄小巷子進去,邁過門檻,裏頭是一處比前院還窄小的院落。浮沉剛進去,就瞧見了穿一身粗衣,眼神略帶疲憊的浮蘭。在一旁矮凳處坐著繡錦緞的,是娘子!
瞧見麵前這些人,浮沉步子遲緩,悠悠地無法上前。豐鄉,是她回到梁京最是想念之地。眼前,這些曾陪她在豐鄉吃過苦熬過命的人也來了。
浮蘭眼神悠悠,抬起眼一瞧是浮沉,哆嗦著站起,與浮沉含淚四目相撞。
娘子放下錦緞瞧見浮沉後,沒控住眼淚。破笑地擦拭著眼角,“我們在此地盼了多日,竟真的,把五姑娘這位貴人給盼來了。”
浮蘭癡癡挪步,到了浮沉跟前,伸手,摸到浮沉的衣衫,隨即咧嘴一笑,“五妹妹,當真是五妹妹來了。”
浮沉還是一陣癡癡姿態,她怎麽都想不明白,她們是如何從豐鄉來到梁京的。豐鄉是遠鄉外,來到梁京是不能入城的。須有梁京城內給的召帖才可入內。眼下,她也算是明白是何人讓她來僻鎮了。
娘上前,摁住浮沉的手,緩緩讓她坐在矮凳處。月兒見浮沉有些乏熱,又趕忙倒了冷茶遞上。浮沉端起連飲幾口,這才稍稍有所緩解。她的嗓子有些幹裂沙啞,“嬸嬸,你們,你們是何時來的。我竟是什麽都不知。你們來有幾日了,可曾拿過召帖?”
娘子數月不見浮沉,她也有些略微激動,撫著浮沉的額頭,細細打量她。是個全乎的浮沉,也胖了,不像是在豐鄉時營養不良之態。眸子中閃著懷疑和期待,她在浮沉眼神中,瞧見了這位五姑娘之前在豐鄉時的躲閃之色已漸消。相反,倒多了一份篤定。
娘子笑著收起茶盞子,又讓浮蘭回了屋。待院內無人時,才語重心長的拖著浮沉的手,一一道來,“一別多日,再瞧見五姑娘,不僅胖了,還長高了些,我便打心眼裏放心了。我還怕,怕你回梁京受著算計,吃不好也睡不好。”
浮沉聽著這些話,就像是母親愛女兒那般溫暖,“嬸嬸,浮沉全乎著呢,哪哪都沒傷,過得好著呢。”
娘子欣慰一笑,連連點頭,“那便好那便好。”
她再歎息一聲,瞧了一眼屋內,說起浮蘭。
原來自浮沉離開豐鄉後,芬姨娘就一直不停地給浮蘭安頓著相親。浮蘭性子淡然不敢與芬姨娘爭。褚茗又一直外出做藥材生意,很少回府。加之浮蘭又是妾所生,故而也沒那麽講究,褚茗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且過著。
芬姨娘是遠鄉妾室,並不如梁京城的妾日子過得富裕。什麽都不愛,隻愛財。為給浮蘭尋一個富貴人家,不惜帶浮蘭上男子門。她所作所為,丟盡自個顏麵。豐鄉是鄉裏,私下議論者很多。日子久了,都說浮蘭許配多家,早不幹淨了。娘子本無意管妾室私事,還是瞧著浮蘭被芬姨娘揉捏得實在可憐,這才插手來管這些。
娘子說起浮蘭,不免連連感歎,說她是苦命女,“數日前,芬姨娘又來逼浮蘭嫁給平鄉周府庶子。那個周府是商賈人家,府中正娘子過身早,妾室當家。浮蘭被逼的,都要懸梁。我實在瞧著可憐,將她安置在我院中幾日。芬姨娘來要人,看我不給,大鬧了幾日。浮蘭跪著求我,讓我帶她來梁京尋你。”
浮沉呆呆聽著,心中不免泛起憐惜。這些年,她一直覺得自個可憐,身為嫡女,卻被處處算計。也沒有當正娘子的母親為自個打點鋪路。哪條不是自個辛苦贏來的。可她的難,與浮蘭一比,當真是好到了天上。
論起出身,她一生下來便是在梁京,已高過多少同齡之女。
她的難,是為更好的路可走。
浮蘭的難,才是為了活下去。
娘子說到動情處,落淚,掩麵擦拭著,“我看她可憐,也沒計後果,便應了下來。我有來梁京的路帖,是你三叔外出時留下的,以備不時之需。我才合計著如何帶浮蘭來時,就聽到梁京腳奴來傳話,說是你讓月兒來梁京。思來想去,才覺得你在梁京定是沒可用之人了。那一個月兒哪能夠,我便連著在平鄉的四個丫頭都給你一並帶來了,都是可用心腹之人,你可任意差遣。”
浮沉一聽來了五個可用的小婢女,當真是心裏連連感激起豐鄉的周到來。她話到嘴邊,又被娘子堵回去,“還有,我也是在你走之後,才聽你莫嬸嬸念叨過幾句,說周奴和心兒,都與你母親當年的死有關。據說,你們的尤娘子好像也有牽扯?五姑娘,既是如此,為何不將這些人一並帶回梁京,當著褚公的麵一一盤問。我就不信,到時尤娘子還能抵賴不可。這些事,越拖越久,後麵恐不好辦。”
浮沉搖頭,垂著身子,與娘子挨在一塊,“嬸嬸,此事遠沒有你想的這般簡單。尤娘子是褚公府正娘子,她為褚家生下唯一的男丁,又添置了一個姑娘。這便不是我隨便拖幾個人前去鬧一場就能扯她下來的。她與父親多年相伴,父親並未生過要納妾之心,足以見是有幾分夫妻真情在的。眼下,我讓雪箐進府為妾,雖是瞧著父親現在對她上心。可上心易,住心難。我突破父親與尤娘子的口子,便都在雪箐姑娘一人身上了。豐鄉的周奴和心兒,還有尚在燕州的一個更重要的人物也好,這些人,都是在撕破口子後,再來給父親一個猛擊,讓他徹底對尤娘子沒了信念。”
娘子悠著腦點頭,“我聽明白五姑娘的心思了。五姑娘是覺得,你母親戚娘子難產一死之事已過去多年,一個已死之人,哪怕真的是尤娘子動了手,人證物證尚在,褚公也斷不會因已死之人去治尤娘子的罪。五姑娘是想讓尤娘子再有新把柄在手,且是能戳到褚公府利益的。最後,再借此事,將豐鄉一幹人等拽來公府,在火上添一把柴,讓火勢更大。”
這番話,說到了浮沉的心尖尖上,她釋懷一笑,“嬸嬸聰慧,就是如此。當年,尤娘子害死我弟弟。如果他還活著,也已是十三之齡,在學堂讀書認字,將來參加科考,做朝中棟梁之才。這種種事,我都要一並還給她。她生有褚敖為子,浮淰為女。我倒是不急,眼下他們尚在宮中不日便會回府。屆時,我看人下菜碟。若是但凡有一人穿了尤娘子的鞋要興風作浪,那我們,且瞧著日後誰厲害。”
娘子看著浮沉的眼神,雖是篤定不少,可到底是沒了在豐鄉時無憂無慮之感。一個十六歲的姑娘,被逼在梁京步步為營,也實在是難。
她輕輕喟歎道,“你都如此艱難了,浮蘭的命,該如何哎。”
浮蘭從屋內出來,邁步穿過身後的黃藍香鹽花,到浮沉跟前,她“哇”一聲啼哭,跪在浮沉跟前,連著叩頭。
浮沉一把拽起她,連連勸阻,“蘭姐姐,你可比我大幾月,你這是要折煞我呀,萬萬不可呀。”
她這一哭一跪,倒是讓浮沉不知所措起來。
浮蘭滿臉通紅,一直捏著手中的帕布纏在指尖,低頭怯聲道,“我知道五妹妹在梁京的艱難。可眼下,也隻有五妹妹能救我了。若是我跟著嫡母回豐鄉,勢必是要被我阿娘抓住送我去周府的。五妹妹,浮蘭求告無人,又不識旁人,能救我的貴人,隻有五妹妹一人了。”
浮沉寬慰她,揉著她的手腕,讓她舒緩下來。她又聽娘子說了些浮蘭在豐鄉的可憐事,當真是聽著憐惜,生在泥潭不知如何出來。她尤記得當初在豐鄉,與浮蘭一起的小美好。那時她笑起來可甜可好看,會騎馬更會獵兔,身手好,也是個熱心腸的姑娘。
她想起,浮蘭是褚家後人,褚公府她自是可以去得的,隻是待的時日不能超過半月。
浮沉左右也沒了法子,但她做事,向來認準了就會一步往前走,一步再想接下來的法子。
她一拍胸脯,再摁摁浮蘭的手,“蘭姐姐,豐鄉對你來說既是個虎穴,那便來梁京吧。我且用畢生之術,讓你留在梁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