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姑娘好聰明

尤秋柔不顧體麵不顧規矩,扯著褚槐和雪箐雙雙出了琵齋坊,塞進馬車朝鑲瑛巷駛去。

那對景泰藍浮雕絨花手鐲子,可是當初褚槐去南州時帶來給她的,幾日前她就四處尋,險些把書齋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能尋到。原來,這不是被婢女偷了,而是被自家官人偷了。

尤秋柔到底是撫不平心中苦楚,劉女在身邊勸阻也沒用。她一進府,轉身拎起放在方綰廳帳案上的徽州京石硯台,朝褚槐的腦門砸過去。

這一砸,砸得褚槐跌倒在地,額頭出血。

尤秋柔也沒料到這麽穩狠準,正對就砸過去了。她本打算去扶,隻見雪箐猶見可憐樣的竟巴巴上杆子去攙扶。尤秋柔壓抑的怒火再也撫不平,她奪門而出。

彼時的她,提溜著浮沉進了方綰廳。褚槐腦門處被布帶纏著,還滲出了血。

尤秋柔鬆開手,浮沉跌坐在地,她一瞧坐在一旁的若嶼,再一瞧褚槐,心中已有了分寸。她站起身,走到褚槐跟前,一臉心疼,“父親這是怎麽了,怎得還流了血?”

浮漪她們一瞧方綰廳氣氛不對,都站立在門外,不敢上前一步。

浮瀅細細瞧了許久若嶼,猜了半天,也沒猜出今日唱的這是哪出戲。

隻見尤秋柔,拽住浮沉,將她甩到若嶼跟前,“五姑娘且說說,她是誰?”

若嶼起身行禮,浮沉回了禮:“孟遠府酒宴行那日,這位姑娘曾彈過一曲琵琶,那日母親不在府中,也沒能遇到。之後我要去宮中參加春日會,覺得自個沒什麽才藝,便尋到這位若嶼姑娘來府上教女兒一些琵琶藝。若嶼姑娘曲技不錯,女兒也喜歡她的性格。不知母親方才所問是什麽意思?”

好家夥,尤秋柔這才知道,她哪裏是那日與褚槐在書齋第一次見啊,原來在酒宴行那日就已經安排好了。

尤秋柔一愣神,努力控製自個的情緒,“若嶼姑娘?這位若嶼姑娘在酒宴行那日與你是第一次見?”

浮沉故作疑問,盯著褚槐瞧,“父親,女兒這樣說可有錯?”

浮沉故意扯到褚槐身上,目的便是讓尤氏以為褚槐與她串通好了。

尤秋柔壓低聲音,“你瞧他做什麽,我在問你話。”

浮沉故作可憐,她輕撫尤秋柔的肩,被甩開:“母親今日怒氣衝衝,到底是為著什麽事,我至今也不曾明白呀。母親不妨先莫要生氣,把事情說清楚,我好知道如何回答母親。”

尤秋柔沒理浮沉,她稍作停頓,挪步到了正上方,與褚槐並排而坐,“劉女,你帶著公府帖去籍館,將若嶼姑娘的籍子給我尋來。五姑娘伶牙俐齒,勢必不會承認這位若嶼姑娘姓甚名誰了。沒關係,曆來凡是梁京婢女,籍館都有存檔。我們要了來,與我手上的這份一對便知。”

劉女得了令,速速離去。

浮沉無絲毫懼怕,她挪步,靠坐在椅上。若嶼的賤籍,她早在為她改名後,就使了銀子銷毀了。原來名為蘇雪箐的籍子已毀,眼下存放在籍館的,隻有名叫曲若嶼的籍子。

曲若嶼,嗣州陵人,原是曲家幼女,因家中遭難,這才逃到梁京,隻為尋一個落腳地,不被餓死。

浮沉使的銀子多,有錢能使鬼推磨。籍館的人恭恭敬敬按照浮沉所說的寫,把曲若嶼添置到了梁京外女一欄,並非婢女。既收了銀子,又能讓主家高興,他們很樂意做這些事。再者,就算是一個婢女籍,也實在沒啥要費工夫的。況且還是這些來往不斷,隨時更替的外女身份。

籍館的人說,劉女曾去過籍館要走了叫蘇雪箐的備檔。浮沉眼下也猜不到,蘇雪箐的那份籍子,尤秋柔是藏著,還是已燒毀。她端坐在那,與尤秋柔對眼,又立馬撇過眼。

生死有命,今日這出戲,就是對賭。

若是她賭贏了,尤氏就算再怒,都得撫平性子,接受若嶼的存在。

若是她賭不贏,她隻能把最後一點念想寄托在褚槐身上。且看他被正娘子壓迫多年,還敢不敢就此起義造反,執意要若嶼進門了。

兩盞茶的工夫,劉女就從籍館回來了,她小心上前,朝尤秋柔小幅度擺頭,遞上籍子。

尤秋柔覺得不妙,打開一瞧,這不是蘇雪箐的,而是曲若嶼的。籍子上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蓋了章子,寫了備注和批子。還有姓甚名誰,嗣州哪個府上的幼女等,一清二楚。

尤秋柔拿著裏裏外外瞧了一遍,心中一片悵然。她輕放在案幾上,褚槐順手拎起,仔細一瞧,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笑。

彼時的尤氏,眼珠子都要暴走了。她懊悔不已,呆坐在那,一陣悵然,心口一堵氣上不來。早在當初劉女帶著家臣將雪箐扔在遊河深潭處時,尤氏第二日就去要來雪箐的籍子,她怕放在跟前生出別的事,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燒毀了。方才說要一對,也不過是為了嚇唬浮沉。

她以為籍館還有備檔,可她萬萬沒猜到,五姑娘下手為快,早已為她鋪墊好了一切。

劉女瞧著麵前的形勢,她跪下,為尤秋柔辯不平,“老爺,老爺啊,您可不能被五姑娘給蒙蔽了。這女子我認識,她不叫什麽若嶼,她叫雪箐。這女子是五姑娘從豐鄉帶回來的,她隻不過是個下等粗鄙婢女。五姑娘為何帶此女回來,為的便是要將她帶到您跟前,讓您納此女為褚公府的妾!”

這話一出,尤氏一驚。

褚槐一愣,他瞧瞧若嶼,再瞧瞧浮沉。

門外立著的浮漪和浮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為吃驚,半張著嘴,險些沒驚叫出了聲。

唯有浮瀅,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盯著浮沉。

浮沉心中鎮定,表麵佯裝驚訝之色。她立馬挪步,跪在褚槐跟前,慘兮兮地含淚哭,“父親,此話從何說起。我當初是被罰去豐鄉的。豐鄉父親也去過,那裏是個窮地方,老宅的婢女都敢偷東西,尚且還有什麽不敢做的。女兒在豐鄉三四年,一直精心打理老宅,從不敢有一絲怠慢。田鋪、莊子、藥材生意,都是女兒一點點做的。還有莫嬸嬸和嬸嬸幫襯著。這些話原也不是女兒在這說大話啊。難道這幾年豐鄉入繳的銀兩和賬單,父親沒看出來嗎?”

這些褚槐自是懂的。自從浮沉去到豐鄉,那個從不產一貫錢的窮地方,連翻好幾番的收成。每年捎回來的賬單,褚槐看了都害怕。這些收入,哪裏是他一個文官見過的。他盯著賬單一臉欣喜,想來,被看不起的商賈之家,之所以能隻愛財不愛名位,是因為收入頗高。有了銀子和家底傍身,名和位又算什麽。

一言未曾發過的褚槐,將眼神從浮沉身上挪到若嶼身上。

若嶼隨即也一跪,她雖露著可憐樣,卻無一絲懼怕,“老爺,小女本是外女,不該參與到府中內宅之事來。這些日子,小女與老爺品茶問琴,從未有過僭越之舉。老爺惜小女的才情,小女惜老爺的智慧。從古至今,文人墨客也罷,江湖俠豪也罷,難遇紅顏知己,難覓三五摯友。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今日小女與老爺,正如子期伯牙,摯友難求。”

這話說到了褚槐心尖尖上,他坐在那,看著眼神無一絲懼怕的若嶼,就像是看到戚娘子難產死時的神情。他掀起簾子,她的眼神也如彼時的若嶼一樣。

這一番說辭,敲擊著褚槐的心。

他從不會同情弱女子,可她惜才女。若嶼的戰略,正是當初浮沉在僻巷叮囑過的話,“我父親這個人,不喜歡女子落淚扮弱。他珍惜的,是那滴淚中藏著的女子堅強和不卑不亢。”

尤秋柔聽畢這話,當真是塞得她啞口無言。論才情,她沒有。當年雖學過字也念過詩,可到底是撐破的龜殼背不了那麽多。

她看著若嶼,一陣冷笑,“你一個從豐鄉來的婢女,有何本事談論這些!不知廉恥!”

“母親既說她是跟著我從豐鄉來的,那母親又如何認識的她?”

浮沉今日能如此平靜,還有這一點。當初若嶼與她坦白時,浮沉便已知曉,她是尤秋柔在梁京僻鎮外買來的一處私宅中的婢女。這座私宅,是尤秋柔借著劉女的名買來的。僻鎮遠,沒在梁京城內,一等婢女有權買賣。

這私宅,是尤秋柔拿著褚公府的銀兩所購,槐槐至今都不知曉。如此,這事便好辦了。

若是尤秋柔咬定若嶼就是雪箐,那她就得有個來曆。她一追問,尤秋柔在褚槐跟前說不說呢。說了此事,私下購置宅院一事褚槐必定知曉。若是不說,若嶼是婢女,又是何處的婢女,伺候過誰,在哪裏當差等等這些細節,尤秋柔又要從何處去編纂。

劉女上前插話,“她是私宅的下等婢女!”

“住嘴吧你!”

尤秋柔打斷了劉女的話,哐當跪下,“老爺,老爺,這幾年我在公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不成老爺見我年老,要休了我?”

私宅一旦被扯出來,尤秋柔知道她有九顆腦袋都保不住了。扯出一處,勢必會扯出她在梁京周邊購置的私宅、田鋪。這些一旦被發現,她還哪裏是什麽正娘子,且保小命要緊。

尤秋柔慌了,開始走起感情牌。

褚槐指著若嶼問她,“你且把話說明白,她到底是誰?”

尤秋柔眼珠滾了七八次,咬緊牙關,忍著恨意,“剛開始我是因怒氣錯認了人,現下心境平和些再去瞧她,倒也不像是婢女。這姑娘身上,有才氣,又通音律。這份籍子上也說了,人家隻是外女。她隻是與我之前在別家府中遇到一個婢女樣貌相似罷了。”

浮沉緩緩起身,冷眸一轉,隨即坐在椅子上,端起盞茶飲下。

她心裏暗笑,這出戲,她賭贏了。

尤氏說不出婢女來曆。當初若嶼之所以去豐鄉,還是她安排去豐鄉做眼線。這些事一旦說清,扯出私宅,不僅僅是府中進個妾那麽簡單。浮沉賭的,就是尤秋柔的野心。她既想當正娘子,又想為自個留個日後傍身之所。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她隻能忍著這口氣,表麵和氣地與若嶼好好相處,維係著最後的體麵。

褚槐摸著纏在腦門處的布帶條,指著劉女上前,“這事,貌似也並非那麽簡單。你且與我說說,方才你說的‘私宅’,是何處的私宅,哪裏的私宅。還有你從一開始便堅定若嶼是婢女,你且與我說清楚,她是哪個府上私宅中的婢女,之前當過何差事,跟的主子是誰。”

褚槐撫著茶蓋,故作悠然一歎:“若嶼姑娘好好地待在琵齋坊,被你們娘子不顧規矩地拎回來,外加我這個公府老爺。搞得我們像是被捉奸了一樣,這事今日不說個明白,還不了若嶼姑娘一個清白,就不能算完了。”

浮沉撫著茶盞,略微覺得不妙。她沒想到,褚槐會一再追問。要是劉女一個沒繃住說了,她的計劃也就斷了。彼時劉女呆坐在地,慌了神。尤秋柔更是一臉虛汗連發,她想上前求饒,又覺得不妥當,也一時沒了法子。

一旁站立的浮瀅,緩緩移步上前,“父親,這位叫若嶼的姑娘,我曾見過。”

浮沉搞不懂,浮瀅這時站出來,所為什麽。

浮瀅走到若嶼跟前,彎腰再細細瞧了許久,“女兒早年喜歡聽琵琶,曾在僻鎮的琵齋坊見過若嶼姑娘幾次。那時,若嶼姑娘像是還在跟著女師父學琵琶,並不曾出台彈過。她生得好看,鼻尖那顆痣也好看。”

褚槐一愣神,收起神色。他自是信任浮瀅的,這幾個姑娘中,唯有浮瀅這不爭不搶的性子與周姨娘很是像。既是浮瀅開口說了話,褚槐也稍緩繃緊的神經,“如此,瀅兒與若嶼姑娘倒也是有緣了。”

劉女見有人幫襯,趕忙連連叩頭,“老爺,是奴婢瞎了眼,認錯了人。這姑娘生得好看,人家明明是才女,我竟是看錯了,以為她是奴婢十幾歲時伺候過的一處私宅中的婢女。”

尤秋柔在一旁瞧見時機到了,一臉慈善地上前摁著若嶼的手,“哎喲姑娘啊,認錯了人,真是認錯了人。到底是我糊塗了些,也誤了你的名聲。現下說開了便好,待空閑下來,我帶著禮,去琵齋坊親自賠罪。”

若嶼趕忙行禮謝過,“娘子說笑了,我們這些粗人,娘子實在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彼時的褚槐,雖有懷疑,倒也還是信了。劉女和尤氏一口咬定她是浮沉安頓過來的。這話,褚槐也信過。必定她身上有戚娘子的模樣和氣質,那首《雪梅》戚娘子也彈過,她穿的素衣也罷,說話間的語氣也罷,都與戚娘子太過相像。怎會如此巧合,褚槐也想不通。可若是如劉女所說,褚槐倒也沒有全信。戚娘子死時,浮沉尚且隻有三歲,這點年歲的小娃,能記住什麽,她尚且字都識不全呢,又怎會精心調養一個與她母親一般無二的女子來給他當妾室呢?

不合不合。

最後打消褚槐疑慮的,還是浮瀅的話。浮瀅站出來,褚槐也信了浮沉,也信了劉女和尤氏是認錯了人。

氣氛有所緩和。

若嶼待到申時,用過飯,便早早上了馬車離去。尤秋柔拽著手,忍著恨意,一臉謙和地與若嶼說了幾個時辰的話。側麵問了若嶼嗣州的人情世故,又問了曲家尚且都有何人。若嶼按照浮沉事先備好的說辭,一五一十全都做了回應。

若嶼走時,尤秋柔當著褚槐的麵,把放在衣屜內的綠肚兜塞進若嶼懷中。要說尤氏此招,當真是給足了褚槐麵子。

妾室進門,侍寢那晚不能穿紅肚兜,要穿綠肚兜,這是正娘子賞的。意思很明顯,正娘子為正紅肚兜,小娘隻能穿綠肚兜。且日後進府生活時,都不可再穿戴僭越正位的紅色。

若嶼接過一瞧,已了然於心,她收起,再行了禮離去。

浮沉得知後,眼中滿是對尤氏的欽佩,“要是尤娘子,可真是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她明明知道若嶼就是雪箐,可她為了護住那些私宅之事不被父親察覺。又為了維護一個不善妒的正娘子身份,在父親麵前百般表現,連綠肚兜都送了。她可真是厲害,我真的好佩服這位尤娘子。若是我,當真是做不到這個份上的。”

她又問之青,“望月軒現在如何了?”

之青:“好著呢,尤娘子先認了錯,說自個糊塗看錯了人。又問了老爺如何讓若嶼進門,將她安頓在何處。咱們這位尤娘子,可真是綿柔如軟刀,真真是厲害。老爺現在也消了氣,一個勁地誇讚尤娘子識大體,不善妒,但是老爺也沒說何時讓若嶼姑娘進門。”

是呀,浮沉都有些佩服了。

待若嶼走後,尤秋柔扶著門框,膝蓋發軟,由劉女攙扶,一步步挪到床榻上。她的背都濕了,衣袖口處全是汗,她如釋重負般躺下。片刻又猛地起身,神態恍惚,“劉女,這褚公府,如今我是管不住了。浮沉那賤丫頭,骨頭在豐鄉磨硬了,竟把雪箐反為她的人,且塞給老爺要做妾室。她可真是吃了襯托鐵了心要與我對著幹了。”

劉女蹲下,敲著尤秋柔的膝蓋,試圖緩解她的緊張,“娘子,我打聽過了。雪箐那個做腳奴的弟弟,是被五姑娘給救了的。”

尤秋柔摁住劉女的肩膀,一愣神。

劉女歎息,“唉,當初雪箐為救弟弟求上門,我們非但沒幫著救,還欲害死她。五姑娘這才趁機救下做腳奴的弟弟,收買雪箐為她所用。”

尤秋柔鬆開劉女的肩,用手撐著額頭緩解疼痛,“現下說這些已經什麽都晚了,方才我在雪箐,不對,現在叫若嶼了。方才我在若嶼那套來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跟前若是有得力能用的人,務必就在這幾日派去嗣州曲家,好好打聽問問,看她所說是否真實。若一旦有了突破口,我們再尋機會,從這個突破口撕開曲家,讓老爺認清楚若嶼是何人。記住,絕對不能牽扯到私宅,一旦牽扯出私宅,我這幾年精心籌劃的,就什麽都沒了。”

劉女點頭應下。

此刻的尤氏,心裏已在盤算若嶼進門後該如何去應對了。她知道浮沉安排這個妾室進門寓意何為。浮沉斷然不會與她明麵上來個內宅爭鬥。這位曲若嶼,便是浮沉牽線扔在前麵的木偶,她的一舉一動,都有浮沉在背後作引導。尤氏想起這些,陷入深深擔憂。

她主動出擊與若嶼假意示好,又大方表露自個不善妒的體麵,無非就是為了把日後的局麵拿捏在手。既是她應允入門的,那往後如何安頓如何打點,都是她說了算。

既是褚槐一門心思要維護的,她若是一再反對,不僅會讓出槐反感她,覺得若嶼溫柔多情。更會讓浮沉逮著機會有機可乘。

不露聲色,繼續綿裏柔刀,方為立足之本。

可再瞧這日後的局麵,也不如從前般容易了。豐鄉來一個浮沉就已讓她自顧不暇了。現下好了,外加一個無論才情、樣貌都略高她許多的若嶼。這可真是,眼看著自家的瓜棚要塌方了。

等等。

還有浮瀅,方才她機智站出,一句“我曾見過若嶼”解了褚槐心中的擔憂。乍一看,誤以為是她站出替自己解了困境。可再一細想,若是浮瀅與浮沉想法一致,都有想把若嶼送到褚公府當妾室的心思,那麽,這兩位姑娘,一嫡一庶,難不成聯手要來對付她了?

啊。

尤秋柔彼時,頭疼炸裂,再也沒辦法去想這些一連串的算計了。

尤秋柔交代劉女去嗣州查的這些事,浮沉早就打點好了。嗣州曲家,原是莫娘子的姐姐婆家。當初浮沉早在豐鄉時,就未雨綢繆,為若嶼的新身份早作了打點。莫娘子與這個嫁去曲家的姐姐又一直姐妹情深,二話不說就替真正的曲家庶女曲若嶼安排好了一切。

裏裏外外都有說辭,絕對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立浮軒,浮沉坐立不安。

浮瀅為何站出,她與尤秋柔猜測一樣,可又不信。待入夜後,她思慮半天,決定去找浮瀅問個清楚。

當初她在豐鄉,之所以把床榻交給她,還是因為府中這剩下的姑娘中,唯有浮瀅能沉住氣。即便最後她真的在床榻中翻到了那些她年幼時藏起的東西和字帖也無大事。她知道,尤氏害死周姨娘,又害死戚娘子這事,絕對不止她一人懷疑。浮漪她不想再多說,浮湘為人處世隻知道攀附權貴,結交貴眷姑娘。隻有浮沁和浮瀅最是沉穩。浮沁已嫁人,又很少再回褚公府,她即便知道尤秋柔是何種人,也已無權再理。加之白次府雜事也一堆,已讓她無暇顧及旁的事。

唯有浮瀅,或許與她心思一樣。

她提著琉璃燈,剛到蔚聽閣門口時,浮瀅的婢女之衫輕推開門,“五姑娘安好,我們姑娘已等候姑娘多時了。”

浮沉一笑,低頭邁進門檻。

蔚聽閣很是安靜,想必其餘姑娘已各自回了屋。浮沉跟在之衫身後,穿過長廊,到了一處小閣間,掀起門簾進去。

浮瀅正坐在一處燭盞前,手拿一本《古問道》翻看,屋內點著沉香,香縷煙環繞上空。香爐旁擺著幾條綠藤,幾案處擺著鎮紙和硯台。

浮沉坐在對麵蒲團上,好奇一問,“三姐姐用的沉香可是鱷魚木?”

浮瀅合上書,遞給浮沉一盞茶,“五妹妹還有閑情逸致來問沉香?”

浮沉一笑,端著茶盞飲下。她故作鎮定,不開口,坐等浮瀅開口。

一盞茶飲下,浮瀅細細打量浮沉許久,“五妹妹,我可當真是佩服你。我與你一同在褚公府長大,雖是小時候瞧著你也是能沉住氣的妹妹,有時也機靈。可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真是想不到,你在豐鄉幾年,不僅是磨練出了害人的智慧和法子。更是把膽量也磨練出來了。”

浮沉再一笑,“哦?三姐姐此話,浮沉倒是聽不懂了。”

浮瀅皺眉淡淡一笑,不帶任何語氣數落浮沉,“五妹妹這姑娘當的,都敢給父親**小妾了,怎得誰敢說你是沒膽量的。”

這話,浮沉聽畢,倒也淡然了些許。

她揉著眼睛,端起燈盞,湊到浮瀅的眉梢旁。冷笑,“多謝三姐姐誇獎,你與我,彼此彼此。”

浮瀅的眉梢輕挑幾下,她透著燭光,搖頭:“我與你自是不同的。你是算計是害人,我隻為護住自家姐妹,為求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