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開始算計
褚槐回頭,癱坐。
尤秋柔沒回頭,都知道身後的浮沉,又出其不意地殺回府了。
她蹲下,撿起跌落在地上的糕點和碟子,依椅而坐,抬眼瞧浮沉一眼,“五姑娘舟車勞頓,沒等到我們換帳子、穿官服就來了,當真是為著你父親著想。”
浮沉再行了周禮,“父親大人在朝中的威力,自是不怕這些虛禮的,當初父親大人送浮沉去豐鄉時,不也沒有因大姐姐出嫁,我作為妹妹要送大姐姐不可出府的規矩,讓我出了府,去了豐鄉。”
之青腳步快,把前院的宮中方內監喚來方元廳。
這方內監,是宮中禦前內監,他三日前便來到褚公府,就是為浮沉回府一事作禮儀詢問。也是為陛下辦事的人。
他是個門清人,在宮中混了多年,三日前就聽到孟遠府求娶二姑娘一事。這些內宅之事不是他所授範圍內的,他也隻做看熱鬧,斷不會插一嘴。
此刻他瞧見浮沉回來,又見方元廳沒有任何布置,這才惱怒,“五姑娘回來了?啊喲,褚大人,你你你,你顧著為二姑娘提親一事,怎得就不把皇家二禮放在眼中?這讓我回宮如何回稟陛下啊。”
褚槐急了,帶著求生欲,想指責浮沉,又不敢下嘴,畢竟浮沉可是帶了公牌回來的。
“這原也是我大意了,方內監莫要將此事宣揚,咱們關起門來好說話啊。”
他欲塞銀兩,方內監一瞧,更是哆嗦著後退,“褚大人做事還是要謹慎些,莫不可給老奴塞這些。老奴在宮中多年,什麽沒見過。”
他轉身欲走。
浮沉一瞧,方才一番攪和,已有了成效。
她做事向來見好就收,趕忙上前攔住方內監,“方內監且留步,我原是兩日後才回京的。可奈何這馬兒腳快,蹄子甩得快了些,提早進了京。我在豐鄉,原也是不知府中二姐姐提親一事的,貿然進來,實在是我之過。父親沒顧著備好這些,倒也不打緊。我是父親的女兒,是褚公府五姑娘,這些習俗,大人也無須計較。再過三日我回宮回命謝恩時,定會在陛下麵前替內監大人美言幾句,說您是個辦事細致的公道人。”
方內監一挑眉,來了個會說話的主,他嘻嘻笑著,“五姑娘這話,倒也說得對。那今日一事,大家都求個彼此安穩。”
浮沉點頭,“是是是,我從豐鄉帶來龍雨觀茶和一雁南飛,都是燕州上好的茶。大人可去茶齋飲幾杯,待大人回宮時,再讓仆子給大人帶上,宮中無趣,大人可飲茶醒神。”
浮沉知道,方內監這種禦前的老人,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什麽銀首飾沒見過。
可唯獨這種清淡雅致之物,很少有人能細心記起來。
方內監被恭維得心滿意足,他駐足片刻,由之青帶著去了茶齋閣。
尤秋柔一瞧浮沉這奉承話,頓時覺得自個差了太多。枉她這幾年在女眷中穿梭,阿諛奉承。可到底還是吃了沒讀多少書的虧,做事依舊做不到浮沉這樣瞻前顧後。
她愈發擔憂自個再沒法子掌控眼前的這個已長大的浮沉了。
彼時的方元廳正廳,除了褚槐與尤秋柔,還有聽聞消息趕來的浮漪、浮瀅和浮湘。她們躲在屏風背後,看到浮沉完好無損,且一臉淡然的神色時,心中都尚不安穩。
浮漪看著浮沉,一片疑雲和焦慮。她疑浮沉當初的瘋癲與現在的坦然自若,完全是兩碼事。當初她隨褚槐去豐鄉祭祀時的浮沉,也與今日氣場完全不同。
她瞧見正廳門內的孟紅娘,她怕浮沉耽擱了這事。
浮瀅心思不多,隻看了浮沉一眼,便知曉她此番回京,早就脫胎換骨了。
浮湘倒是一臉歉意地盯著浮沉,早在那次回豐鄉祭祀時,浮湘已然已經後悔自個當初對浮沉的冷漠了。
這幾年在褚公府,浮湘也察覺到了她們三個姑娘其實是最弱的。
大姐浮沁已嫁人,剩下的她們三個,尤秋柔很少再顧及。
當初她從姨娘升為大娘子時,待她們噓寒問暖。可自浮沉走後,尤秋柔很少再去蔚聽閣,也不再過問她們的婚事。
浮漪耽擱到了二十之齡未嫁,她和浮瀅也已過及笄,本該就是議親之齡。可浮漪都未曾出嫁,也挨不到她們。
浮沁這幾年偶爾來褚府,雖說沒有明著說尤秋柔,但也暗中提點過多次,自個的事得自個掂量。
可是,女子婚姻嫁娶,本該就是由嫡母做主。
嫡母不動,她們總不能去大街捉一個來隨便嫁了的。
浮湘私心,早已迫不及待地希望浮漪趕緊嫁去孟遠府,走掉一個,挨著自個也快了。
這三女,各有心思,原也不是幾年前的一根繩了。
浮沉恭恭敬敬坐下,端起豌豆粒一顆顆咬碎,咽下。尤秋柔站在一旁,戳著褚槐。
褚槐咬著牙床子,“浮沉,你到底要做什麽?你來得急,我們尚不備好這些,方才見方內監要稟告陛下,你又攔下。我這個做父親的,當真是看不透你了。你到底要做什麽?我且問你,當初你去豐鄉時,是故作癡傻瘋癲?”
說到這,尤秋柔趕忙補了一句,“還有你不識字,可也是假的?”
浮沉一顆顆咬著豌豆粒,不言語。
她還不想挑撥太明顯,畢竟攪弄風雲太過累人。
梁京的內宅之鬥,她小時候就見過了。這些種種,原也並非她所想去做的,可她也清楚,一旦她回來,尤秋柔又怎會輕易信她不鬧騰。
畢竟,她真正想處死的人,也隻有尤氏一人了。
彼時的浮沉,還是想走穩些。既然有周女和心兒尚且在豐鄉,還有這次回京未曾帶來的雪箐在手,那便一切都是好說的。
她要做的,就是拖穩褚公府,待雪箐回京後,挑戰尤秋柔。
畢竟,她怎麽說也是姑娘,殺尤秋柔的氣焰,與其懟言直鬥,不如把雪箐這把刀,直插到她胸口。
浮沉放下青豌豆,起身走到褚槐跟前。
摁著他的手,輕放在自個的左臉上。
褚槐伸手,摸著那塊小心疤痕。有坑窪,雖說一眼瞧著,像是做了點綴妝,可他伸手一觸摸,才知這確實是一塊疤痕。
浮沉什麽話都沒說,她放好褚槐的手,再行了禮,出了方元廳。
褚槐被浮沉的這一舉動震住了,久久待立,一言不發。
尤秋柔急了,“到底是怎得了,那半個臉下了毒?你抹到了毒?”
褚槐搖晃著身子,顛著步子走到門前,盯著院內之景。
許久,發出一聲長歎,“到底是我,對不住她和戚娘子。”
說畢,去了書齋。
尤秋柔慌了,她知道,浮沉方才之舉,讓褚槐想起了舊事。
她疑惑的是,浮沉到底是何種手段,一言不發,就錘打得褚槐這般喪氣。她定在那,盯著書齋方向,眼神失色。
劉女扶著尤秋柔,“娘子,怕是要變天了。”
尤秋柔抬頭,看著要落雨的陰雲,無力一笑,“是啊,這褚公府要變天了。”
她緩和著身子,“劉女,我讀書少,早年也習過不少,可到底是操之過急,還是不知太多。咱們怕是要,改日去宮裏一趟了。”
劉女:“娘子可是要去宮裏找那位娘子?”
尤秋柔失神,“是啊,她怕是,要給我出個主意了。”
宮裏的那位,尤秋柔現下不敢去求。
當年,她隻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小姑娘,怯生生被周轉三地,最後落魄至梁京。到了人牙子手中,成了等著被發賣的奴子。
她記得很清楚,那晚梁京起了風,街麵上被吹得什麽都沒了。她想逃,被人牙子抓了去,吊在槐樹上杖打。
打得褲子爛了,皮肉翻出,人牙子又抓起一把鹽,撒在爛了的皮肉上。
尤秋柔哭得青筋勒起,汗濕了整個破衣。
又是冬夜,落了雪。她光著腳丫子,趴在井口欲跳時,被一位身穿錦緞的貴人救了。
那是她第一次去到燃著炭火的屋子,足以溫暖她的整個涼意。那貴人把她的手烤在火爐旁,又讓仆人給她換了幹淨衣裳。
那時候她以為,這貴人是宅院的女主子。她小心被帶去見了她。
膽怯地站在一旁,腳趾頭都露在外麵。
那貴人瞧見,又讓下人換了一雙幹淨的棉布繡鞋。
她坐在燈盞下,一臉慈善地看著她,“你往後,就跟著我在這裏可好?”
尤秋柔含淚,連連點頭。
自那日起,她便跟著她在宅院中養花護草,做些雜活。
一年。
兩年。
五年。
第六年時,貴人換了一身黃鳳袍,進了梁京的皇宮。也是那時,尤秋柔才知道,這座宅院,是貴人的私宅。而她真正的身份,便是當朝梁帝的寵妃。
每每想起與她第一次相見,她施以援手的救助。尤秋柔就覺得,或許在她欲墜井而亡時,她的相救,就為利用她而埋下了路。
她至今也未曾想明白,當年她為何會救下落敗的她。原本,她可以在自個熟悉的手下挑選幾個得意的人去褚公府做眼線。她也不懂,為何非她不可。
後來她再細細一想,或許,是這貴人在她死的那刻救了她。
她便可以為這個貴人赴湯蹈火吧。
畢竟當初的她,還真就這麽單純。
想起這些舊事,她的心沉重到無法挪動。尤秋柔暗暗下了決心,去宮中見這位娘子,此時是非去不可了。
孟紅娘還在正廳候著,等了足足三個時辰,她這個上門提親的喜娘,愣是沒等到主家。
她急了,要進大院,被仆子攔住。
“怎得公府就這般對待提親的喜娘?”
仆子沒攔住,孟紅娘跑進了大內元,到了方元廳。
浮沉在廊下,老遠就瞧見了。
她沒作言語,隻覺得浮漪真是瞎了眼,看上了如此粗野之流。她走到亭下,欲上石階時,被浮漪擋住了去路,“方才我見五妹妹嘲笑來府上提親的紅娘,不知五妹妹這笑,又是為著什麽?”
浮沉原不想與她計較。
她不作聲,欲走。
浮漪索性一把扯住她的衣裳,“五妹妹豐鄉幾年,脾氣見長,這麽不尊重姐姐了?”
浮漪太過用力,扯爛了浮沉的衣角。
以往,浮沉必定要爭執一番。可前有被汙偷盜,她摳胃力證的傻事,後有豐鄉多年沉澱。
彼時的她,輕輕鬆開浮漪的衣角,溫柔一笑,“是,二姐姐所言句句在理,浮沉確實脾氣見長,在鄉下野慣了,全然忘了梁京的規矩。”
浮漪懟回去,“我瞧著,五妹妹這剛來,倒不像是什麽孝女,倒像是野女,真該找個女學識,好好學學規矩。你瞧我,就比你識大體多了。”
浮沉接了話茬,“好,那父親大人,就讓二姐姐來教浮沉這幾年不在梁京時的女眷規矩吧。”
浮漪一愣神,回頭,才瞧見了褚槐臉上的怒氣,趕忙低頭不言語。
褚槐上前,盯著她許久。
他也瞅著浮漪太過張狂了,孟瑺的事,他就四處生悶氣,現下又是浮漪撞上來了。剛巧,褚槐順浮沉的話茬子,還能賣浮沉一個好,“既然浮漪識大體,就來教教你個剛回來的五妹妹一些規矩。待她回宮回命時,也不會鬧了笑話。”
浮漪沒法子,自個說的話,自個也就應了下來。
浮沉再行了禮,退下。
褚槐看著孟紅娘,打發她快些回去。
畢竟,褚槐認準了尹次府,尹柄是他上司門生,這條高升之路,褚槐一刻也不想棄了。
孟紅娘不肯,褚槐讓家臣堵住了她的嘴,將她丟出了梁京,送至城外,才鬆了綁。
孟紅娘一路心酸回到孟遠府,稟明此事後,聲淚俱下,“這門親事,怕是要竇夫人自個出麵去說了,老身是實在沒那個本事。”
竇氏一聽,覺得這褚公府,還真是不好糊弄。
她之前著手休掉的那位前娘子孔蓮巧的阿娘,前幾日還來過府上求情。
言下之意便是,讓竇氏念在有一場情分在,收回那休書,放一份和離書,還了孔蓮巧一個自由身。
梁京女子有規定,拿到休書的女子,三年內可換和離書還自由身。
若是三年期限一過,一輩子都是被人指點的被休女子。
再尋不得一個好前程和歸宿。
待到以後孤苦之齡,隨意尋得一個不顧及這些名聲的男子,便可再組建家庭,慘度餘生。
據說這個孔蓮巧,不過十九妙齡。從拿到休書那刻,就一直求竇氏一個恩典。
可竇氏這種粗魯之人,又怎會讓前娘子過得順遂。她死咬牙關不鬆口,硬是要拖過三年之期。
竇氏這種婦人,與梁京貴眷女子不同。她們做事,不會依著麵子和規矩。
惹急了,什麽事都能做出來。之前浮沁威脅孟瑺,要孟府把妾室和通房全都遣散了。
孟瑺回府就打算這麽蠻幹時,竇氏留了心眼。把這些妾室和通房,暫送到與她交好的沈遠府私宅暫避風頭。待浮漪進了門,再放回府。
到時聘禮已下,陪嫁已收,人也成了孟瑺的,生米煮成熟飯,他們褚公府也沒了法子。
畢竟,那妾室也為孟家開枝散葉過。
竇氏規劃周到,愣是不承想褚槐的牙口與她一樣,著實很難撬開。
娶浮漪,她誌在必得。
她雖不懂什麽別的道理,但她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一條道理。浮漪心甘情願跟孟瑺,她自然要抓著這根藤蔓,舉家搬至梁京。
她盤算著,該如何去走下一步了。
達道知道浮沉回來後,按捺的心徘徊許久後,還是去了褚公府門外,遠遠瞧見浮沉與之青出府采購物件,瞧著浮沉一臉淡然,他終是卸下心防。
駐足片刻後離去。
剛到達國府門口,覓兒(褚笙的正娘子)追來,“老大,那個雪隸,犯事了。”
“哦?”達道冷冷道,“事大不大?”
覓兒驕傲一笑,“自然是大,我出馬,老大放心。”
覓兒得了達道的命令後,就在安公府守株待兔。
逮到了雪隸外出購腳墊子時,覓兒喬裝成男子,抱著那把達道的青龍寶劍叫賣,攔住雪隸,讚他天資聰穎,頗有傲骨,猶如天降之兵,必有帥才之運。
又大方把青龍寶劍送給雪隸。
雪隸一開始不敢要,但此劍乃是琉璃盞與青苔盞焊鑄而成,彌足珍貴。
雪隸生了惜劍之心,夜裏在空地擺弄時,覓兒爬至房頂,用暗器打碎了安老的雪鐵龍盞,還誤傷了一位仆人。這不,覓兒替雪隸惹了大事。
達道一聽,心也懸了半截。畢竟,為了幫浮沉,也不能傷害無辜。
但梁京都知道,安老素來清靜,不善打殺。哪怕雪隸犯了事,也從不體罰,隻是要趕他出安公府,另要降他二等仆奴的身份,貶為賤民。
賤民是末等下民,一輩子都沒贖身機會。所生子女,也都是賤民。
達道一聽,放緩語調,“如此便是最好了,隻要不是皮肉之苦,由著安老折騰吧。”
“是,老大放心,我這就再回豐鄉,將此事傳給雪箐姑娘。”
說起豐鄉,達道想起芒山,“你此去,再替我查查芒山。”
“芒山咋了?”覓兒一愣,“老大你還怕芒山丟了啊?”
達道搖頭,“我怕他被豺狼叼了去。”
說畢,他再返了去褚公府的路。既然是覓兒這裏已事成,就靜等消息傳去豐鄉,再讓覓兒帶雪箐回梁京。最後再由浮沉出麵,救下雪隸。這樣一來,事就成了。
達道腳步快,他終於是在浮沉回來後,尋得一個能與五姑娘說話的機會。
行至褚公府門口,達道與正麵走來的浮沉迎麵相對。
他臉通紅,低頭不知如何問好。
浮沉瞧見達道,小跑上前。
一別多日,還真是應了達道的話,在梁京再次相見了,“達公子,還真是又在梁京相見了。”
達道看著浮沉,剛要開口,達識從一旁閃過,“哥,你可是讓我好找。”
達道一笑,低頭。
浮沉:“小哥也在?”
達識又嬉笑著輕輕揪住浮沉的鼻尖,“喲,五姑娘這鼻尖生得真是可愛至極,哈哈哈。”
浮沉撫著鼻尖,傻樂嗬,“小哥這指頭,遲早要生了凍瘡。”
達識一臉溫柔的樂嘴笑,浮沉也可可愛愛地賠笑。
達道看著浮沉,心中一酸。
其實,很多時候他真的羨慕達識的溫柔,羨慕他的善於表達。也羨慕他一揚嘴就能笑的善良。這些能輕易近人的小動作和小溫柔,是他學不會的。
他多想與達識一樣,也能在浮沉麵前溫柔的笑。
可他,始終走不出那張麵具。
暗門多年,他似乎都忘了,該如何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