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褚家怪事

在這梁京城,人人提起褚公府家都退避三舍。

“褚家可是邪門得很呐,這娶一個死一個,掐指一算這都死了三四個了,也不知道是被陰氣纏著,還是祖上沒給後人積德,邪門得很。”

褚槐是褚公府主家,他是梁國文司使,好歹還算個正品官。

每每聽著有人這樣議論褚家,他自己都覺得後背發涼難受,“是啊,這掐指一算,我命中許是不能有女人吧。”

褚槐想起他的第一個女人周姨娘。

周姨娘褚槐的妾室,他幾年前從貧寒之地勤偣高中,得了一個正品官搬遷至梁京為官。

周姨娘跟著他從勤偣過來,他感恩這份陪伴,“你是我褚槐第一個女人,雖說我還未曾娶大娘子進門,但我也不想委屈你隻做我的通房丫鬟。”

他把她納進門。

周姨娘嫁入褚家,她連生四個姑娘,因褚槐五行缺水,故而這四位姑娘都取了三點水為閨名的字。

大姑娘叫浮沁,二姑娘叫浮漪,三姑娘叫浮瀅,四姑娘叫浮湘。

周姨娘雖是連著生,可卻沒有為褚家生個男丁。

褚槐疼惜她,但也得顧著自個的名聲,“雖說褚家姑娘多,但也得再生個兒子才是。你雖然是姨娘,生了兒子,這個兒子就是長子了。”

“老爺放心,我自是要再生的。”

周姨娘再有身孕時,四姑娘已經一歲半了,她挺著肚子在褚府蔚聽閣中轉悠。

這次有孕,她頗愛吃酸杏肉、酸梨和酸湯。

蔚聽閣時常都備著這些,褚槐好像能意識到這是個男胎,所以這次周姨娘有孕,他是絲毫不敢怠慢。

周姨娘的婢女尤秋柔每日都會在飯桌前擺著酸腐竹和酸豆角,“姨娘多吃些,若是不夠,奴婢再去集市上買就是。老爺已經吩咐了,全府上下都得緊著您的肚子才是。”

周姨娘聽婢女這樣說,心裏美滋滋。

但她也不敢多言語,她性子沉穩,深知褚槐對她這個小門戶女子的照拂。就連有孕,也隻是等胎坐穩了才敢聲張,整整三個月,她誰都沒有言語過。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

周姨娘分娩那日,梁京一連下了七日暴雨,護城河水溢出,衝斷河堤,河水上岸,百姓失魂竄逃。

大雨把褚府大門的石台衝刷得走路打滑,郎中進門時都險些被跌倒了。

周姨娘在蔚聽閣嚷著聲音艱難喊著,褚槐揪住衣角站在雨中,“姨娘生子,全府下人誰都不敢怠慢!”

閣門時而能聽到哭聲,時而又沒了動靜。

褚槐立在屋簷下焦急候著。

這時,府門被人重重砸響,“褚大人,褚大人,護城河失守,暴雨成災了!陛下召見大人進宮去!”

褚槐在大雨夜被陛下召回宮裏商議對策,他在宮為官,性子膽怯懦弱,稍有不慎隻求自保,從不敢多言一句。

陛下素來不會與他這個四品文司使商議暴雨之事,怎得這次突要召他?

褚槐不敢多想,就跟著內監進了宮。

子時剛過,蔚聽閣一陣慘叫:“啊——”

三個產婆亂作一團,白布條剪了一堆在席簾上擺著,閣窗外一陣閃電,暴雨順窗落下。

閣內,周姨娘躺在床榻上,雙腿蓋著薄席,早已昏迷。

孩子橫在肚中,產婆也無法子,“再折騰下去,恐怕都難以保全啊!”

周姨娘恍惚聽到,她側過身子趴著,血順著大腿一直在流。

虛弱無力地喊叫,“求婆子,定要護著胎兒,我死了不妨事,這是個男胎,定要為褚家生個男胎……”

未曾說完,周娘子就昏過去了,閣內產婆亂作一團,閣窗外瓢潑大雨落下。就在無奈之際,閣門打開,三名宮中醫官冒著暴雨前來,說是褚槐在宮中不放心家中妾室,特命他們三位前來助產婦生產。

三位醫官湊上前,再一把脈,臉色僵硬,“這,這夫人到底是吃了多少酸杏肉啊,酸杏肉有腐蝕之效,孕婦不宜吃多呀!胎兒在肚中橫著,我們也沒有法子讓她順著過來。”

身邊服侍的婢女尤秋柔哭成淚人,她抱住周姨娘的身子,“我們娘子素來愛吃這些,我們也不知會如此啊。”

閣內的醫官,挨個歎息。

醜時剛過,周姨娘猛地睜開眼,一口氣沒上來,就咽了氣。

死不瞑目。

那個男胎,橫在肚中跟著周姨娘一起走了。

褚槐是天亮時才回府的,他掀起簾子進去一瞧,慘狀一片,那個孩子也沒了氣。

他順牆蹲下,抱頭悲鳴許久。

悲傷回**在整個褚公府。

周姨娘死後第三年,褚槐才從悲傷中走出來。

三年後的他已在朝中穩當正品文司,曆練老成。

第三年,戚國府嫡女戚柒與褚公府聯姻。

戚家是武官世家,戚柒性子直爽,寬厚下人,待人溫和不拘小節。

褚槐也覺得這個姑娘好,性子耿直,與褚公府倒是很合得來。他待這個正娘子也頗照顧,遊山玩水。

他的騎馬射箭,都是戚娘子教會的。他幾次上馬,都會膽怯下馬,這騎馬奔跑的事,他這個文臣還是怪不習慣的。

戚柒進門半年,戚娘子有了身孕。

第一胎生了個女兒,起名浮沉,是褚家五姑娘,也是褚家唯一的嫡女。

浮沉自小頑劣,性格與她娘一般,愛騎馬、鬥馬摔鞭玩。

浮沉長到三歲時,戚娘子又坐穩了胎。

這一胎,褚槐格外小心嗬護,從不讓她碰酸杏肉這些,從坐穩到肚子鼓起,一直都由宮中的醫官照料著。

醫官看穩脈象,笑著說:“恭喜大人,夫人這胎,是個小子。”

褚槐的心放到肚子裏,“那就好那就好,不管是不是小子,隻要夫人平安就好。”

他和戚柒都在期待著這胎平安生下。

到了分娩那幾日,褚槐一直守著戚娘子,他為怕出意外,早在三日前就向宮中請辭事務,專門陪產。

戚柒生產這一日,梁京倒是沒有暴雨也沒有狂風,閣內暖爐燃著,一切都很安詳。

戚娘子腹痛後,產婆就進去了,男子在外候著。

褚槐小心等候,又是子時夜,閣內一陣慘叫:“官人——”

他不顧規矩,衝進去時,隻見產婆懷中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死胎。

產婆慌亂無神地癱坐在地上,指著戚娘子,“怪物,怪物……”

褚槐上前,拉開被褥。

眼前看到的,讓他差點昏厥。

隻見被褥下,有七八隻黑鼠亂竄,有幾隻身上還染了血,四處亂竄。褚槐嚇得渾身哆嗦,向後退幾步。又見戚娘子無力的手仿佛要抓什麽,他膽怯把手伸過去。

突然,從衣袖內竄出一隻黑鼠,順著他的胳膊往上爬。

“啊!”

褚槐連忙甩開,退到門外,大氣不敢出。

戚娘子虛弱一直冒著冷汗,閣內的人全都被嚇出去不敢進來。

褚槐搶來產婆懷中的孩子一瞧,是個男嬰,可惜已沒了氣息。

戚娘子奄奄一息,一直在流血,她想抓什麽爬起,可惜夠不到。此時,緊閉的閣門被推開,一個婢女跑進來,掀起竹簾進去,“娘子,娘子不怕!”

她幾步進去,一把抓住黑鼠往地上摔。

她什麽都不怕,像一陣風鑽進閣門,把那些亂竄的黑鼠全都踩在腳下。褚槐見有人進去,這才有了膽量,意識恢複幾分,也跟著進去,“夫人……”

黑鼠踩死後,婢女跪下,“老爺,您得護著夫人啊,女子難產不易。”

褚槐定神一瞧,原來這婢女,是府上的尤秋柔,伺候過周姨娘的。

看到她,褚槐猛然想起周姨娘。

他猛一回神,上去抱住戚娘子,手剛伸過去,戚娘子身上無一絲溫度,觸感冰冷。她眼神無神,盯著飄動的竹簾,一動不動。

褚槐伸手去試探時,才發現戚娘子早已沒了氣息。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他嘴裏絮絮叨叨,抱著冰冷的戚娘子,跌倒在血泊中……

褚公府連死兩個女人,這事成了梁京的奇聞。

逢人就說:“褚家中邪了。”

“褚府風水不好。”

“雖說是高門世家,但哪個女子還敢嫁過去,不要命了……”

褚槐緩了兩年多,家中無正頭娘子實在尷尬。

可梁京有頭有臉的人,都不敢把姑娘嫁過來。

又過了半年,白次府外室所生的庶女白芹的親事說定了,雖說是庶女,但褚槐早已無所求,隻要是個姑娘,願嫁過來就是褚公府燒高香了。

納禮彩聘,六禮許書。比娶戚國府嫡女時都風光。

可就在成親那日,花轎穿過鑲瑛巷,剛歇在褚公府門前。送親的下馬問六禮,迎親的剛備好火盆時,隻見花橋底下滲出了一堆血。

婢女膽怯地掀起轎簾一瞧,白娘子七竅流血,暴斃而亡!

這……

實在是駭人聽聞,聞所未聞。

在場眾人全都逃竄,大喊褚公府中邪了,新娘未曾進門就暴斃而亡了。

褚槐昏厥,一蹶不振,夜夜寡歡。就連朝中事務也顧不上了。

梁京人都說,褚公府這下,怕是要敗在褚槐手中。

褚槐休養的這半年,再無人去褚公府說親。

而褚槐,卻在府中,覓得了一位能說上話的知心人,就是曾伺候過周姨娘的婢女尤秋柔。

她才情好,會在枇杷樹下練字,會在褚槐的書房放一盞醒神的香爐。

褚府無當家娘子,那五位姑娘都由尤秋柔一直照料著。

日子久了,褚槐對這個小婢女生了憐惜疼愛的情分,看著她在跟前伺候,心竟能如此平靜。

褚槐在府中,越來越離不開尤秋柔了。

可是他又怕,他怕會害了尤秋柔,怕自己的煞氣會讓她送命。

幾次想開口,都被膽怯堵住了嘴。

尤秋柔看出了他的心思,“奴婢知道,老爺是嫌棄奴婢是伺候人的。奴婢不敢高攀,隻求能伺候老爺,服侍姑娘們就是。咱們府上的五個姑娘也沒有母親,奴婢待她們,如親閨女一般。”

這話讓褚槐的淚奪眶而出:“不,我隻怕配不上你,我隻怕會連累了你啊,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好姑娘。”

尤秋柔眸子挑動,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個,衝上去,一把抱住褚槐。

二人墜入愛河。

雲雨之愛,夜夜甚歡。

半年後,褚槐低調娶了尤秋柔,開了大門,沒有十裏紅妝。

褚公府也算個中高門,祖上曾是連中過狀元、榜眼、探花的“三鼎甲”,文官高門,如今娶了一個伺候過人的婢女當正娘子。

褚槐懦弱,一字都不敢多提。

尤秋柔說,“官人娶了我,怎樣都行,但我是賤籍出身,實在不敢當褚府的正頭娘子。我隻做妾,不做娘子。”

尤秋柔說得堅定,褚槐內心狂喜,這女子果真體貼、識大體。

尤秋柔為人溫厚,當著褚家的妾,卻把府上前後打理得妥當有致。對五個姑娘很好。

小浮沉偶爾還會親切地喊她“母親”。

褚槐也喜歡尤姨娘,心裏又擔憂,怕她懷孕,怕她難產出事。

尤秋柔懷孕時,褚槐幾次勸她別生了。

她笑著說,“為你生孩子,哪怕是刀山,我都要去。”

懷胎十月,又是暴雨,又是河口決堤。

一切像是發生在昨日,褚槐站在閣門外,攥緊拳頭祈禱,可千萬不要讓尤秋柔再出事了!

閣門一聲巨響,半晌後,產婆喘氣跑出來,“老爺,老爺不好了!尤姨娘怕是,怕是又要生出怪物了!”

褚槐的心,碎了一地……

難道是,天要亡褚家不成……